少校最后笑了一下,闭上了嘴。他没力气再开口说话了,呼吸渐渐慢了下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终于能停下来、平静地面对死亡。
身体上到处传来的疼痛都在离他远去,几乎让他以为置身于天堂。
不过他心里清楚,他要去的肯定是另一头。那里应该没有啤酒和龙虾吧?等等,库珀斯酒厂应该早就停产了吧?
由剩下的所有活人组成的车队继续启程,弗瑞奥萨的战车带头,战童们的车子在中间,母亲们在队尾。
大峡谷那里,秃鹫部落没有出现。
或许他们出现过,然后和老乔一样认出了战车尾部那门厄利孔机炮,又悄无声息地退走了。或者,没准他们看到了挂在弗瑞奥萨战车上的那壮硕肥胖的死体。
接近要塞的时候,大家又一次握紧了手里的枪,随时准备另一场战斗。
但战斗没有到来,失去战斗意志的战童们打开了升降机,所有人都向着要塞内涌来,带着找到希望的狂喜。
另一边,在看到弗瑞奥萨站上升降机之后,麦克斯找了辆车,加满了油,一会后就向着另一个方向开出了要塞,进入了沙漠中。
副驾驶上的马克斯打了个哈欠:“见鬼,为什么酒馆直到晚上才开门?”
“因为那是个酒馆。”麦克斯答道,又回头看了看后座上的两个姑娘:“你们确定了?跟弗瑞奥萨说过了?”
瘦削、金发的“黛格”和黑发的“奇多”点了点头。
“好吧。”麦克斯说,踩下了油门,汽车的后轮扬起一道黄沙。
第八章 回忆
把所有人送回酒馆之后,麦克斯终于有时间坐下来,慢慢地喝上一杯,或许一会还能在桌边睡上一个安稳觉。
马克斯走过来,把手里的一盘腌橄榄放在桌上,举杯向他示意。
两人干了一杯之后,这个光头男人一边拈了一颗橄榄放嘴里嚼着,一边口齿不清地说:“她们也就算了,我还以为你会留在‘要塞’。”
“……我不太适合过这种日子。”麦克斯这么回答。
马克斯则是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迟疑了几秒钟,才继续说道:“……那个‘少校’的话你也听到了吧,你怎么看?”
“你是说他的故事还是他对世界的看法?我对此没有任何意见。”麦克斯也尝了尝腌橄榄,那带着微微酸涩的特殊香甜让他口舌生津:“……这就是为什么我说我不太适合……我只是个前骑警,除了搏命之外没有任何其他本事,当然也看不透任何一个人、或一种‘秩序’的将来可能。”
他理了理自己的思路,接着说:“而且每个人都会变。我就在变。人群会在情绪的碰撞中冲突、磨合、相互适应或毁灭,这个过程太过宏大,我既没有能力也没有兴趣参与。”
“所以你是,嗯,‘避世派’?”马克斯插嘴说。
“……那是什么意思?我……不属于什么派别,而且我对于善恶的认知也早已定型、不打算改变了。我在废土上一直凭着自己的本能行事,并不在意别人对此事有何看法,我也希望别人对我采取同样的态度。”
麦克斯刚刚说完这段话,薛鲤也拿着杯酒走过来,笑着加入话题:“的确,典型的义警作风,一般我们把这种人归类为‘混乱善良’。”
“哦。奇多和黛格呢?”
“在后面我住的地方翻我的衣服,看看有没有她们俩能穿的。”薛鲤回答,“……看我干嘛?说真的马克斯,你得偶尔带她们两个出门买些衣服、逛逛城市、吃点东西钓钓鱼什么的,她们从一个牢笼跳出来,又不是为了跳进另一个牢笼!”
马克斯嚼着橄榄苦笑:“为了你那个提升火力的建议,我暂时回不到圣保罗。起码得等几天吧,这几天我也会困在你这个小小的牢笼里,这样你感觉有没有好一点?”
这是真的,说不定桑尼还在血压上升、头皮发麻地满世界找他呢。
他不可能永远这么找下去,圣保罗不是他桑尼一个人的,而且他也有许多火并、利益争夺与分配、警方扫荡之类的事情需要处理;马克斯估计,大概48小时之后他也就能溜回去了。
“……而且我一回去就会把那个安保公司销掉。我觉得你这儿不错,能让我有免费的酒喝,还能让我见到来自不同世界的人们,不用让CIA整天盯着我的屁股。”马克斯说,“……薛,让我在你这当个员工怎么样?负责从外面给你带吃的、买其他物资,你只需要平时供我酒喝就行。”
“我有权说不吗?你已经打定主意要赖在这不走了吧?”
薛鲤撇撇嘴。
他拿来了那两本笔记,先是翻开员工记录册,把“马克斯·佩恩”、“黛格”、“奇多”三个名字添加上去,果然后面那列依次浮现出“采购”、“待定”、“待定”。
另一本顾客记录册上,马克斯的名字在翻开的时候就消失了。这间酒馆的各种设置总是这么的随便,在无所谓的地方偷偷展现智能。
“所以你不准备再在自己的世界生活了?”默默喝着酒,看着两人办完这一切的麦克斯问道。
马克斯抬起眼睛看向他,声音低沉地回答:“……是吧,反正我在那也没什么要干的。每天醒来时看到的天花板都不一定一样。而且……虽然和你一样、我的妻子和孩子也葬在那个世界,但我永远也没法再去看她们了。一旦我再出现在美国,立马会被几个特殊部门轮流关照。”
说着,他向后靠了靠,在椅子上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继续用那梦呓般的语气讲了下去:“我还从没认真讲过我自己的故事是不是?……我一般情况下不会对人提起自己的过去,我觉得倾诉没什么意思。不过在你的世界听过上校的故事之后,我发现有时候跟自己能相信的人讲讲这些也挺好的……总比临死前跟敌人讲、祈求他能记住要强吧?”
马克斯开始简练地描述自己的过去,十几年前那个美国梦的破灭,还有复仇、阴谋,人的异化,药物、酒精、暴力织成的网。
黛格和奇多不知什么时候也出来了,她们俩松松垮垮地穿着肥上好几号的T恤和牛仔裤,趴在后面那张桌子的椅背上,凑近正在讲故事的男人,听得入神。
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见闻她们并不是总能理解,尤其是她们从很小就被养在“要塞”里与世隔绝;但两个姑娘聪明地没有询问,而是靠着猜测和想象理解了马克斯在“表达”的东西。
爱和恨、愤怒和负疚、失去所有生存意义的滋味,这些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是一样的……
麦克斯更加能理解。他不仅生于战前、了解过人类世界运转体系的复杂程度,更曾处于同样的境地。
他现在游荡于废土、寻找着救赎,背井离乡的马克斯又在寻找什么呢?
喜欢有话直说的他当即就问了出来。
“……也许是内心的平静吧。”马克斯想了想,如此说道。
女孩们面面相觑,现在的马克斯除了剃着光头、一脸大胡子、面相也很凶恶之外,其他地方都还挺平静的,比起端着厄利孔射击那阵可平静多了。
“看来我们都找到了。”麦克斯却听懂了,他向着马克斯举了举杯,两个男人心照不宣地干了一杯酒。
一旁的薛鲤表情却有点奇怪,他时而皱眉,时而眼神失焦,最后干脆捂着头痛哼了一声。
桌边的其他人吓了一跳,连忙朝他围过来,向他询问着:“你还好吧?”
薛鲤捂着头站起身来,断断续续地回答:“我、我不知道……感觉……头疼……”
忽然,他转头看着麦克斯,眼神从迷茫转为震惊,接着又变为复杂。他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低声说道:“……杰西?……”
麦克斯的酒杯啪的一声摔在地上,他大步上前抓住薛鲤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脸上露出其他人从未见过的凶恶表情,咬着牙说:“你不该知道这个名字。”
薛鲤却显得异常冷静,他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拍了拍麦克斯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说:“……因为你一直都还没讲你的故事嘛。不过你可以当是酒馆告诉我的……就在刚才,看起来它认为我满足了你们两个的愿望,所以向我灌输了更多信息。不如你把我放下来,让我把我知道的讲给你们听?反正你又不能打我、也不能杀我。”
马克斯也在一旁劝道:“……麦克斯,这个名字对你的意义我也许能理解。但说实话,如果没有老板和他的酒馆,你也得不到你的救赎!你不相信他还能相信谁?”
麦克斯低下头,手指颤抖着放开了薛鲤的衣领,无力地坐回自己的座位,小声咕哝着:“……对不起。”
“没关系,就像马克斯所说,我们完全能理解你的情绪……好了,现在我得讲讲我为什么能理解。”
薛鲤也整理了一下衣服,在旁边的椅子坐下来,而他坐下后的第一句话就让在场所有人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说:“忘了是什么时候了,我看过一共4部的、名叫《疯狂的麦克斯》的系列电影。”
为了麦克斯的心理健康,也因为薛鲤自己的头疼,他没有把重点放在前三部上,而是大概描述了一下剧情,然后仔细的讲了讲其他几人都经历过的“狂暴之路”。
随着他把记忆中的细节一点点补充完整,其他人只能选择相信他——因为没人跟他讲过这些,马克斯甚至还没来得及转述卡拉什尼科夫少校的故事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