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台前,塞勒涅正从皮衣的兜里掏出一颗钻石,将它交给一脸纠结的吉布。
“为什么是钻石啊,还是非法钻石,还这么大!我要去哪把它卖出去、换成钱?”这个女孩说。
塞勒涅学着薛鲤和马克斯的惫懒样子耸耸肩,推卸责任说:“这你要问阿米莉亚长老……她主要的财产就是这些玩意,少量现金已经在上次给她自己花完了,其他人类货币资产在由基金会代管……”
阿米莉亚也在另一边嗤嗤地笑,幸灾乐祸地说:“女孩,你是个吸血鬼,别告诉我你连颗钻石都搞不定,太丢人了。”
“谢谢你啊,我还是想大概遵守人类社会的规矩的……也不想惹到一些可能会暴露我身份的事!”吉布抓着自己的头发,泄气地说,但还是接过了钻石。
阿米莉亚说的也不无道理……一颗钻石而已嘛,搞得定。上次杰森应该没来得及把迈尔斯那家伙干掉吧?啧,真可惜。不过这次倒也用得上他……
刚进门的伊卡布一听这几位女士的对话就立刻打起了退堂鼓,尤其是见她们听到门响、一起回头看过来之后。
原来这三个都是吸血鬼啊?这地方该不会是什么鬼窝吧?
九叔的表现就镇定得多,他径直走到三位女士身后,抽出褡裢里的桃木剑,又停下动作。
“你要干嘛?”吉布不明所以地问。
塞勒涅则清楚得多,她紧盯着九叔,为他的动作解释说:“他想要拿那把木剑来对付我们,并且试一下在这里是不是真的不能攻击或伤害其他人。”
“不错……现在看来的确不能。”九叔大大方方地把桃木剑又收回去,在阿米莉亚旁边的吧台椅坐了下来,长出一口气:“那我也安心了。薛老板,给我来壶酒。”
第五章 舟经故国岁时改
“哇,1799年的人哎。”
九叔在吧台前喝酒的时候,吉布和另外两个吸血鬼一起围着伊卡布,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接着吉布未落的话音,塞勒涅也说道:“1799年,我忘了当时在干什么了,多半是在某个地方追猎狼人。”
“哈,哈哈,各位女士,看来你们也来自不同的时间了。”伊卡布尽力压下心中的恐惧感,紧张地眨着眼睛说道。
吉布点点头:“是啊,我那个世界是2003年。塞勒涅那里也是。”
“我想他的感觉多半和我刚从一轮休眠中醒来时差不多吧。”阿米莉亚微笑着说,“你知道的,我醒过来时发现人类现在能飞上天了,可把我惊讶坏了。还有这一百年来的其他发明,电视、电话、火箭、卫星、原子弹……”
“等、等一下。人能飞上天了?所以你们生活的世界科技的确是在向前发展的……而同时吸血鬼、狼人这种超自然事物也同时存在?”伊卡布立刻提出疑问。
好像听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事情似的,阿米莉亚挑起眉毛和嘴角,微笑着说:“你又为什么会认为这两样东西是对立的呢?据我所知……科学只是用来描述世界规律的‘标尺’,而非真理本身。哪怕是那些第一次得知我们存在的科学家,也只会主动去验证我们的存在性、试图用现有理论解释我们的起源,不会下意识地拒否。”
“当然是因为,科学是实证的、逻辑性的,而超自然力量则从根本上否认了物质的实证、转向盲目的臆测。所谓‘超自然’不就是在说‘非在自然环境下产生’、‘拥有不自然的力量’吗?”
谈到这个话题,伊卡布的话语立刻就流畅起来,好像也完全不害怕了,甚至开始以稍微激烈一些的语气反驳面前这有着钢铁手臂的吸血鬼。
阿米莉亚翘起二郎腿,活动着机械义手的食指、点在自己的侧脸上,继续说:“……还有什么比‘实际存在’更有效的实证呢?你看到我们的那一瞬间,我们的存在就不再是盲目的臆测了,不是吗?……不过如果这能让你感觉好一些的话……的确有研究能够解释这一点。‘基因学’,够不够科学?”
“呃……什么叫‘基因学’?”
这位来自1799年的科学达人摸了摸头,这样问。
他当然不知道,“遗传因子”这个概念要到19世纪60年代才由遗传学家孟德尔才第一次提出。直到20世纪初,科学家们才第一次命名了“基因”。
另一边的吧台旁,九叔对着面前的一杯酒直皱眉。
“这是什么酒?”他闻了闻,又放下杯子问。
“波旁威士忌,美国酒……您喝不惯?我给您找瓶中国酒来。”薛鲤答道。
九叔又闻了闻,回头看了看那边的伊卡布,摇了摇头:“那倒不用,双蒸酒、三花酒、五加皮酒都喝得多了,喝点新鲜的也不错。”
说着,他抬起杯子来,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液,意外地觉得还不错,于是又喝了一大口。
吧台上另有薛老板附送的腌橄榄一盘,吃起来也是清甜可口、有滋有味,正适合下酒。九叔一口酒一口橄榄,吃得高兴了,话也多起来。
他对薛鲤说:“薛老板的酒馆还真不错,难怪在其他‘世界’也这么受欢迎。”
“那倒不至于……客人还是少了点。”薛鲤抬头,正看见酒馆里的几十张桌子空了一大半。常来的客人不超过五个也算受欢迎吗?黛格和奇多已经闲到要去圣保罗报驾校了。
“哦?人也能进、鬼也能进,客人还会少的吗?”九叔笑道,有意无意地又扫了一眼几个吸血鬼那边。
“这不一样。客人是这个酒馆自己选的,一个世界里只有一个或几个特定的人能看见它的门。虽然您可能听不懂,不过我觉得目前它选中的都是‘主角’。”薛鲤回答。
“我也爱听粤剧的,怎么会听不懂‘主角’是什么意思呢。但这次薛老板你可能想错了,我林九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大事,无非就是个不成器的道士,懂点微末的道法……炼丹导引没我的事、采补阴阳没我的份,只有符篆之术或许我还略通一二。穷尽心力,也不过能忙活一镇之地,到了省城谁还认识我林九?更不用说一方世界了……”
九叔摇摇头,又是一口酒闷下。
他对自己的人生倒也并无不满……天下人何止万万,能成大事的也就是那么几个罢了,多数人整日奔波也无非是为了三餐一宿。
他的食宿不成问题、没有像镇外的可怜人那样冻饿倒毙无人收尸,事业方面更是广积阴德、得到全镇尊敬;除了因为修炼茅山术而没娶妻、没生子,不管从哪方面说,他都可以说是人生圆满。
但人就是这样……没有的时候想要有,有了之后又想要更多,连道士也不能免俗。
“‘故事’不是这样写的。”薛鲤伸手指了指吉布,“那个年轻的小姑娘也不过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只不过是因为挡在了某个杀人狂的路上,就被迫走进了‘故事’里……现在她不做人了,看起来是特别了一点,但我敢肯定她的世界里肯定还有比这更特别的事在发生。世事如潮人如水,焉知你九叔没在哪个特别的故事里成为主角呢?”
“嗯?她以前是人?那她是怎么变成‘吸血鬼’的?”九叔的关注点好像没在什么主不主角,而是迅速转向了薛鲤提到的另一件事,他身体前倾,低声追问。
薛鲤耸耸肩:“她被地狱恶魔杀死……只好接受了吸血鬼的血液,才能活下来。但从此以后她就只能一直当吸血鬼了。”
听到这话的九叔陷入沉思之中,许久之后才对答道:“吸血为生、将被它们所伤的人也变成一样,听起来倒像是僵尸一流……但神智仍在,举止如常,分明是魂魄尚全,难懂,难懂。”
他这些年作为道士经手了不少常人难以理解的事件,僵尸也不是没见过。
道术里讲,人有三魂七魄,魂清而魄浊、魂灵而魄愚、魂善而魄恶;三魂掌管灵智、所思所想皆为三魂所出,七魄则掌管肉身、所求所欲都是七魄所定。人死之后魂已离体、但死不断气,七魄不散、身体仍能活动,于是按照本能中对血气、阳气的渴求掠食人畜,是为僵尸。
只是,若变作了僵尸,那基本就是六亲不认、听不懂人话、更没有神智的了;哪会像那边的三个女吸血鬼一样,还有兴致调戏年轻帅哥呢?
这洋人的僵尸还真是有意思,让人不由得想一探究竟。
“九叔,您好像不太喜欢吸血鬼?”这时,酒馆老板又问。
九叔他回过神来,又浓又粗的眉毛下目光如电,微微仰了仰头,说道:“你都叫她们作‘吸血鬼’了……她们有没有吸过人血?是不是以人为食?”
“有两个肯定吸过,另一个不确定。”薛鲤说,“这是她们的本性嘛,就像是山里的老虎伤人、水里的鳄鱼吃人,当食物链上游又有新用户的时候这种情况就是会出现。”
“那你也一定听过两个成语,‘与虎谋皮’和‘为虎作伥’。”虽没听懂“食物链”是什么,九叔倒是能明白薛鲤想表达的意思,当即针锋相对地回应说。
“且不说别的……这两个成语里的‘虎’可未必指的是真老虎啊。”薛鲤想起了废土世界里某个喜欢涂爽身粉的老家伙,不禁摇了摇头,给九叔又倒上了一杯。
九叔也一时语塞,但琢磨半天之后,还是摇摇头:“人力有限,而且毕竟我自己也还是个人。”
“……这取决于您了,我本来也没想酒馆里的所有客人都保持良好关系。但……”薛鲤拧上酒瓶,同样直直地盯着九叔:“我之前也说过,现在只好再说一遍……酒馆里的所有客人都是我的朋友。哪怕您们各位彼此间可能会有什么不对付,我希望至少‘客人’间不要互相做出敌对行为,否则我只能让当事人永远再找不到这里了。”
“哈哈……年纪不大,规矩不小。行啊,薛老板,我也很想交到你这个朋友。”九叔哈哈一笑,朝着酒馆的老板举了举杯。
他心想,对不起了朋友。如果这几个吸血鬼真的在他的世界或小洋人伊卡布的世界里做出什么事……那么哪怕再也来不到这里,他也要动点真格的。
那是他愿意为此付出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