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2 / 2)

和义庄这里的其他物事不同,不管是这盏灯还是煤油都是科学的产物。要是没有石油的发现、分馏技术的发明,哪来的煤油可烧?

显然在这个世界科学也适用,摩擦力和引力也照常存在,他才能如常地行走、马车才有圆形的轮子。但其他的东西就不一定了……在这个世界存在的神秘学规律,在他本人的世界是否也依然存在呢?

或者,他是希望它存在呢,还是希望它不存在呢?

吹熄了灯的伊卡布陷入了沉睡。这天晚上,他梦见了一只笼中鸟。

镇子的另一头,任府上可是灯火通明。任老爷的书房正对着花园,书桌上方的电灯散发出比院外星星点点的烛火亮上百倍的光。

可是奢侈到大半夜也在用电的任老爷却殊无喜意,此刻对着面前的账本和算盘,好一阵地长吁短叹。

这二十年来任家的生意是一年不如一年,以前半个镇子的房产也不得不折价出售了大半,就是这样也入不敷出。省城里的生意做一桩就黄一桩,也就那间糖厂还有点起色,但今年恶心的就又来了……

正愁白了头发的任发老爷忽然听到书房门响,抬头看去,原来是乖女儿走了进来。

“爸爸,怎么还不睡?我熬了汤给您,趁热喝了吧。”

婷婷端着个瓷碗走进来,还不忘吹吹碗里的热汤,免得烫到自己的父亲。

看到这幅景象,任老爷不免老怀大慰,开口感慨道:“哎,还是婷婷你懂事。你要是肯学做生意该多好,爸爸就可以放心把家业都交给你了。”

“爸爸,人家喜欢化妆嘛。”婷婷把那碗汤递给父亲,撒着娇说道:“而且生意不是还有您吗?”

“我今年也不算年轻喽。”任发摇摇头,没再跟自己的女儿讨论这些过于残忍的事,她还小,也许总有一天会体会到生活不易的吧。

喝着汤,想到现在生意的情况,他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任婷婷看了心疼,连忙跟自己的父亲说道:“爸爸,有什么事您跟我说就是了。我虽然不懂这些,但总可以帮您分担一下心里的烦闷。”

“这倒是,我的乖女儿一向这么贴心的。”任发笑一笑,慨叹道:“这个世道生意越来越难做,兵荒马乱的路都走不通,哪有不赔钱的道理呢?我们省虽然安宁,但‘老天爷’也不给活路走了……上个月你回来的时候,省城正好传来消息,孔家要在糖厂参股。”

“孔家?谁家?出钱参股,那不是帮我们的忙吗?”婷婷懵懂地问。

举国财政大权半落一家之手,这样的人物要是肯出钱就好了……哪怕只是个表亲戚,人家拔根腿毛下来也比他任老爷的腰粗。

任发这么想着,越发愁起来:也不知道家族里的生意还能不能熬过今年。实在不行,他也只好学一学前人故智,把镇外的生意全给卖了,回镇里盘地、招佃户收租子,什么时候天下太平了再说吧。

这辈子他做了不少生意,想不到最后发现,还是“田”最稳当。

一边这么想着,他一边喝光了碗里的汤,合上账本站起了身:“好了,愁白了头发也没有用,还是早点歇息的好。婷婷,你也回房去休息吧,明天九叔他们还要来谈谈选阴宅的事呢,可别哈欠连天地见人哟。”

迁阴宅跟迁阳宅一样,都得从一个地方搬出来、再往另一个地方搬进去。

这次哪怕多花再多的钱,只要能让九叔挑一个风水极好的新墓地,他也认了;这生意再赔下去,他可受不了。

人越老越信命,他这二十年精打细算、朋友们也多有帮忙,可是盘酒楼嘛酒楼失火,盖戏院嘛戏院闹鬼,炒股票就更坏了,民国十年末差点没要了他老命。不是风水,还能是什么原因?

……上次听省城的周老爷说,有种“九阴聚财穴”十分管用,要不要问问九叔呢?

“风水之说,固然有其道理……但是大多数人信风水、不过是想给自己的失败找个借口罢了。哪怕是中国的龙脉,也在随着百年大势而不断变化,是为‘飞龙’、‘活龙’;我们平头百姓的阴宅、祖坟,又哪能避得过风水的移转呢?”

酒馆里,喝了一杯的九叔面上升起一股红霞,谈兴渐浓。

今天他没带着伊卡布一起,而是自己来了,还对薛鲤说想试试其他的口味,于是薛老板给他来了杯杜松子酒……又叫金酒或者琴酒。

“九叔,您可是个道士,干嘛说这种砸自己饭碗的话呢?”

听到九叔如此谈论风水,薛鲤又给他倒上一杯,取笑他说。

九叔则不以为意地摇摇头:“哪怕祖坟风水只管一年,也有大把的不肖子孙愿意每年叫自己的爹娘搬家的。还有嘴上说着不信风水那些人,要是碰到倒霉事,还是会动动家里的摆设、找个道士算一卦;就是真的不信,多半也肯花钱听假相士说两句吉祥话。年关将近的时候,好多人卷着年画登门叫卖,说的唱的都是‘发财’的词……人啊,到什么时候都是一样。”

“说的也是。”薛鲤点点头,把玩着这次九叔带来的几枚银币。

这几枚钱可比西班牙银元熟悉多了,上面刻的还是中国字,正面是麦穗图像包着“贰毫”两个字,周围刻有“中华民国十七年”、“广东省造”字样,背面则是总统大头。

严格来说这不是“银元”,币面来看每枚钱价值两毛;他也不知道这跟现代货币怎么换算,左右他不在乎,只要九叔觉得不亏就行。哎,天底下还有这么好说话的酒馆吗?

九叔只是喝到微醺,就盖住杯子不再让薛鲤倒酒了,眼神清明、口齿清晰地说:“少喝可以舒缓心情,贪杯只会误事。今天就到这吧。”

“您说了算。”薛鲤耸耸肩,把酒瓶盖好放回柜里,给九叔上了一碟盐水花生。

……这玩意有手就能做,昨天马克斯买回花生的时候他还在感叹,终于能让那一尘不染的厨房开一次火了。

可是九叔显然不这么认为,他捏了颗花生吃了一口,脸上的五官立即往一堆挤,好不容易才没吐出来,过了很久才睁开眼,诧异地对着薛老板问:“你……你放了多少盐?”

“咳,这我可不记得了。”薛鲤回头瞪了一眼在窗口那憋不住笑的马克斯,尴尬地回答:“……我们酒馆里没人会下厨,让您见笑了。”

九叔接过他递来的水漱了漱口,胡子抽抽着,也不由得微笑起来,说:“连通三千世界,又让这方寸之地间不论人鬼都得遵守规矩……我以为薛老板是神仙之流,想不到也一样有俗世的烦恼。”

“我哪算的上神仙……神仙卖酒怎么会收钱呢?有位大厨来做饭的话,我能开心一整年。”薛鲤应声说道,又问九叔:“九叔你也一定有烦恼的事吧,说出来听听。我们现在熟了,互相帮忙才是朋友之义嘛。”

顺便让我做个任务升升级什么的……这酒馆可是要解决客人的问题才给恢复记忆的啊!

“我都这个岁数了,早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要怎么做了。”九叔摇摇头,“而且知足者常乐,我既没有流离失所、也没有上顿不接下顿,甚至还有余钱常来饮酒,徒弟们虽然顽劣、倒也能够调教,还会有什么烦恼呢?……咳咳……薛老板的花生我是不敢吃了,明天我还有事,告辞,告辞。”

说完这话,他拱拱手,拎起放在一旁的烟袋,拉开门出去了。

第九章 此处别离同落叶

没过去多久,九叔就开始后悔自己在酒馆放下的大话。

“不好了,不好了,任府发生凶杀案了!”

这一天清晨刚过,刚和伊卡布去喝过早茶的九叔就听街上有人敲锣大喊。

他这几日在到处奔走、为任老太爷寻找风水好的新墓穴,没怎么回义庄,听到这消息简直如闻晴天霹雳,赶忙往任府赶去。

“难道是……不对,棺材用墨斗线弹了,不可能啊!”

九叔这么想着,火急火燎地往任府走去,还不忘嘱咐身边的伊卡布:“快去把我两个徒弟找来,今天他们应该都在秋生姑妈的胭脂店……记得先带他们一起回义庄看看,我怕是任老太爷的尸体出了事!”

伊卡布应声往另一个方向去了,这段时间下来,他已经走熟了这个并不算大的小镇上每一条路。

等到了任府,看到了任老爷死不瞑目的尸身,本就有不祥预感的九叔更是心情大坏。

[24.第24]

“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颈上的伤口分明就是僵尸所伤!”

九叔心想,却没看到后面有个穿着黄色军装的人影凑了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喂,老家伙,你在这干嘛,不要破坏现场!”

说话的是任老爷的表外甥阿威,他今年也就二十出头,靠着家族财力买了个小队长的官来当,目前驻扎任家镇,负责当地治安和“剿匪”。

平常这个年轻人就惯会恃强凌弱、狐假虎威,对于开义庄与死人为伍的九叔百般看不上眼;今天听说表姨夫府上出了事,正赶过来要帮忙亲戚,见到一个不相关的人在这里验看尸体,更觉得心里不爽:好家伙,我表姨夫他尸骨未寒,你就来量尺寸来啦,想赚钱想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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