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1 / 2)

“约翰,我们明天还要上工的,一会旅馆老板娘也要出来赶人了。”

他的同伴说,拿起铜币就走了,也没管他在后面不停地叫喊。

只剩了一个人,猜枚当然也玩不下去了,约翰骂骂咧咧地数了数包里的钱,又露出一丝笑意。

每天都是输,今天倒是赢了,可惜这些家伙跑得太快,没叫他趁运气好赢个够本。这些钱大概只够他玩上半夜的……当然总比没有强!

他这么想着,想要收起木碗走人,却看见对面又有个人蹲下来,一摊手,露出掌心的两枚钱来。

“又来送钱啊。”约翰笑着,伸手从包里又掏了两美分,抬头说道:“你猜多少……等等,你是谁?”

“丽莎。”对面的女性说。

她穿着一身花纹不太多的素色连衣裙,戴着面纱,梳着发髻,看不清样貌,声音倒是挺好听的。约翰既没玩尽兴、又被勾起了色心,十分热切地说:“好吧,丽莎,真是位神秘的女士。你猜多少?”

“四。”丽莎说。

“哦,挺大胆的嘛。”约翰把毡帽的帽檐转向脑后,吹了吹手中的铜币,说道:“那……我赌二。我数三二一……你身后那中国人在干嘛?”

在丽莎身后挤眉弄眼的秋生看着约翰朝这边指过来,简直快要急疯了,这语言不通是真的难受啊!少爷我叫你快跑,快他妈跑啊!

丽莎听到约翰说的话,回头朝背后看去。她的脖子一动也没动,脖子上的脑袋却转了半圈,直勾勾地盯着秋生,把厚厚的发髻留给约翰。

约翰刷地直起身子,闭着嘴往后就跑,连碗里的钱都没来得及捡。

丽莎叹了口气,转回头来,端着碗站起身,又看了秋生一眼,慢慢地往旅馆后面走去。

“别到松树林里来。”她的声音变得空灵幽暗,就像是远山的回响;她的脚步无声无息,整个人就像是被阴影吞没了一样,很快就不见了。

“啊……你会不会讲广东话?”秋生说,但已经不可能再得到回应。

夜晚的冷风吹来,街边建筑物的影子在风灯的灯光下飘荡摇曳,叫他打了个冷战,赶紧跑回屋里去了。

房间里,九叔正洗完了脚准备睡了,见秋生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训斥道:“干什么毛毛躁躁的。现在才回来,是不是看这旅馆的装饰看得入了迷了?”

“不是啊,师父,这旅馆,有有有、有鬼……”

“胡说八道。”九叔大摇其头,“你师父我怎么会像你这么不小心?我从来时起就一直开着法眼、看着罗盘,要是有鬼的话,我为什么不知道?”

“真的有啊,师父,我没骗你!”秋生连忙把刚才的事情讲了一遍,还掏出柚子叶来作证据。

九叔听他说的不像假的,渐渐认真起来,问道:“所以……你刚才出了门?”

“……没出去太远……”秋生谨慎地回答。

九叔无奈地摇了摇头,扳着自己徒弟的肩膀让他转了个身,从他衣服后面的领口里拽出一张符来。

“这道灵符在你身上,只要你走到旅馆门口那个位置我就会心有所感的……为什么这次不灵了?”

他自言自语着,又从放在一旁桌上的包裹里掏出罗盘来,但上面的指针就像刚来到这个镇子时一样毫无动静。

九叔皱起眉,直接又从包里拿出线香一束、黄纸一张、朱砂一盒、狼毫一支,先在这异国的土地上恭恭敬敬地点了香,然后调了朱砂墨汁,准备念咒写符。

这道符不会耗费他太多法力,是一道最寻常不过的护身保命符咒。只是这次他写完了符,却没有感应到那种神气通畅、上达三清的玄妙触觉,拿起符来贴在自己徒弟身上、也不见秋生他有什么变化。

“难道是我的写法出了问题?还是这里属于异国他乡,我的法力不能传达到上天?”

九叔想着,干脆决定再试一个他很久不用的招数。

只见他手拈剑诀、双腿架了个马步,脚掌虚踏,一边跺地摇头一边念念有词地说:“谨请唐宫太乙君,莲台火星步黑轮,手执伏魔七星剑,斩断阴中百鬼神,阳世千妖共百怪,闻我符水不留停……弟子一心专拜请,唐宫元帅降临来,神兵火急如律令!”

“师父,在这请神啊,楼下老板娘不会骂吗?”秋生担心地问道,但见师父把手往他这一指,说道:“去!……去!怎么还不去!”

如此这般试过,九叔“哎”了一声,收了架势,对着窗口插着的几支香愣愣地出神。

秋生见他神色黯然,连忙解劝:“师父,是不是没接地气,所以请不到神?”

“请神上身接什么地气?!地气是用来请鬼的嘛!”九叔叱骂道,然后又看着自己的手摇了摇头:“……弟子一向持身正直,并不敢有片刻忘掉自己的职责,何以今天灵符失效、请神不至呢?难道真像春红姑娘所说,我为虎作伥、给那吴有德当了帮凶?”

“师父,你做的没错,你不是跟我说人鬼殊途的嘛。吴有德是该死,可他那些小妾仆人也未必都作过恶啊。就像我,哪怕师父你背地里伤天害理、坏事做尽……当徒弟的也不一定知道,难道还能叫我跟你一起遭报应吗?”

秋生口不择言地说,然后头上立马挨了师父的一个爆栗。

此时九叔也回过神来,心想这臭小子说的道理倒是没错,而且自己之前除了那鬼上尸身之后、在任家镇也对付了迷住他的女鬼,法力并没有像今天一样不管用……起码说明自己不是违背了正邪不两立的戒条而遭到了惩罚。

那么他能想到的原因,也就只有一样了。

第二十章 渐入梦乡

第二天早晨的马车上,九叔抽着烟,跟伊卡布说了自己的推测。

“从秋生所说看来,柚子叶擦眼还是可以见鬼,但符咒和神打却不灵。问题不是出在方法不对,而是出在……我们的神管不到这。”

他终究还是没说出那个最坏的、连他自己也不愿相信的可能,但伊卡布这么机灵的人,从他的言外之意就能听出来,点点头,没有插嘴。

九叔继续吧嗒吧嗒地吐着烟圈,过了一会,才又说:“我平时也没跟你讲过这些,现在就来讲讲吧。秋生和文才其实早就知道了……

“我林九,还有我们这一门,从来没正式拜入过茅山门墙。

“茅山派道统在我们省开枝散叶、传播甚广,十个道士有九个都学过茅山术,但真正的上清派只有茅山‘三宫五观’的弟子;我们这些在外游方的学的东西很杂,佛、道、儒,甚至民间流传的巫祝卜相,只要有用我们就去学,平时可以说自己是茅山道士,但要是真去了茅山,人家多半是不认的。

“对于敬神来说,有没有那个名头并没什么所谓,只要你诚心笃信,神就会降福于你。但对于一些特定的道术来说,当然是人家正式的弟子更强。

“平时我们游方的道士,要降妖伏魔,不靠神的力量是不成的。常用的符箓无非就是拜请特定的神来解决对应的麻烦,神打也是一样。现在符箓之术不能用了,我也没什么法力,在这里也只是一个比平常人多懂了一些的老汉……”

“别这么说,九叔,我这次需要的也许正是您的知识。”伊卡布说,“而且……万一秋生他见到的并不是鬼呢?”

坐在对面、跟文才挤在一起的秋生立刻反驳:“我看到她的脖子拧了半圈啊!”

“这就难说了,我也不是没见过一些本身体质就跟常人不同的人……”

伊卡布这么回答,然后又陷入了思索中。

九叔刚刚说的事情他真的没想到会发生,也让他不由得开始思考世界的本质到底是什么。超自然生物是什么,神又是什么?为什么在九叔说来,人和神之间的关系更近似于交易呢?一方付出虔诚、另一方付出“降福”,除了没有货币的参与之外跟纽约市的债权交易也差不多。

再想想非中国的其他宗教,信徒们是因为什么而信仰神的呢?

当然,他不否认也有那种纯粹为了自身精神的纯粹、为了自身人格的完善而选择宗教的人,但现实一点吧……那种人只会是极少数。

绝大多数人信教的目的,都是“获取什么东西”或“避免什么东西”;他在家乡住的时候,父亲一直灌输给他的就是“原罪论”。

跟其他宗教比起来,中国的神们可以说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了。甚至当时在任家镇的时候听九叔给他讲过当地土地庙的故事,原来这位“土地神”还曾经是在当地生活过的真人,因为修路救灾造福一方才被“封”了土地神。

如果神真的存在,人要如何面对祂们?

就在他长长的思考里,马车驶过山坡上的碎石路,向着沉睡谷的方向接近了。

到达的时候是在晚上,镇外的大片田地里种什么庄稼都已经看不清了。治安官的办公厅里没什么人,伊卡布问了问看门的老人,得到的答案是本地乡绅范塔索老爷正在家里举行酒会,治安官去那跳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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