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随即他又想起另一件事,于是又开口说:“那你的生活怎么办?你舍得那一天一美元吗?”
“这个嘛。”伊卡布挑了挑眉毛,“之前我们还在纽约的时候,有一艘船在纽约靠岸。我给了那船长两百美元,除了跟他串供、叫他对别人说你们是坐他船到这的,还买了他从非洲运过来的几个果子。我找马克斯辨认过了,他说那是可乐果……我准备用可乐果、可可和苏打水试验一下饮料配方,试着用其他的方式赚点钱。范塔索老爷也很感兴趣,打算掏点钱来投资的……”
“那就提前祝你生意兴隆了。”九叔回应。
落在后面、牵着马的秋生也在和文才窃窃私语,见前面的两个人一直站那聊天,也不走不动的,不由得问道:“你猜他们在等什么?”
“我怎么知道?”文才说,“这里早就烧了,不知道还来干嘛。”
正说着,他就看到落叶下一丝丝的白雾渗出。
前面的九叔和伊卡布也不再闲聊,而是肃容站直,望向前方。
梳着发髻、戴着面纱的女人就站在他们面前,向他们说道:
“你们……帮助了她。亡灵已经安息……”
“谢谢你的帮忙。”伊卡布向她致意,继续发问:“我还想问,那个骑士还会再出现吗?”
“他的凭依之躯……已经被你们毁灭。除非……魔鬼的信徒以生命召唤……否则他不会再回这里来。”树灵女士丽莎回答。
伊卡布点点头,这就比较令人安心了。但他还有另外几个问题要问,当然,纯粹是出于学术性的目的。
“那么丽莎……你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存在?你会一直存在吗?女巫跟你是什么关系?”
丽莎对着他的方向抬起头,掀起了面纱。本以为会看到更多干枯树皮的伊卡布猛地一愣,因为那张脸竟然跟正常人的脸相差不多,只是双眼中好像飘着永远不会散去的白色雾气,眼下直到下巴裂开两道长长的木纹。
她开口说:“我是松林、也是丽莎……我一直存在,但是你们赋予了我……语言、名字、记忆……和自我。‘女巫’是能与我连接之人,是在我和其他‘灵’的低语中长大的孩子……当她们越来越少……不敬畏‘自然’之人越来越多……我也将忘记这些,直到你们再来用它塑造我。”
伊卡布知道她所说的“你们”,绝不单单是指沉睡谷的镇民们;而这些话中暗含的意思也让他猛然陷入了沉思。
她所说的语言、她的发髻、她的衣服和那张脸,都让人有种奇妙的感觉,好像在面对她的时候能同时想起很多自己认识的人。如果把她也看成“神”,那么这些话可就有意思啦……
九叔也点了点头,他也有同样的疑问,也一样在刚才得到了解答。
关于丽莎的存在方式,他基本能够理解了;但对于她的行事,则还有一件事要问。
“丽莎……姑娘,在我们来此途中经过的那个镇子,我的徒弟碰上了你在跟某个当地人博戏。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丽莎稍稍转过头正对着他,对他说:“那个人……约翰·霍金斯,是亡命徒……松林下、许多亡灵在诅咒他,他在第二天再去松林中砍树就必死无疑。你身后的那个年轻人……他制止了我……约翰在第二天还是死了。”
“这么说你是要救他?为何要费心搭救一个亡命徒呢?”九叔眉头拧的更紧了,继续追问。
“……他的女儿……也是‘自然之子’。我因此给了他一个机会……他没有抓住。”
九叔点点头表示了然,伸手从包里掏出那几粒松果,打算交还给眼前的树灵。
但是丽莎缓慢地摇摇头,在阳光的包围中放下了面纱:“……种下它们吧。”
话音刚落,地面上的雾气已经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去,树灵也已经不见踪影。
九叔转过头,看看身边站着的伊卡布,把松果分给了他两颗。
“……我去哪种?我在纽约还住着租来的房子……”
“你不是说要做饮料买卖吗?快点赚钱就是了,别用人家姑娘的钱给你自己买房子。”
九叔一边说着,一边和伊卡布一起转过头走向林中牵着马的徒弟们。斑驳的树影把阳光剪碎,洒在他们的肩膀上。
第三十一章 酒气
“喂,你知不知道师父是怎么了?”
从沉睡谷回到任家镇之后,文才已经是第几百次问秋生这个同样的问题。
秋生也一如既往地回答:“你问我我问谁?师父一向最疼你的嘛。”
“少来了,你闯的祸比我多多了,师父都没教训你,这样还说更疼我?再说,你比我聪明嘛……你一定知道的。”
两个徒弟窃窃私语地讨论着的时候,他们的师叔四目道长已经从客房里走出来,看着两个不务正业的小子气不打一处来。
“……还不滚去停尸房洒扫!你们这两个小子,整天正事不做、就知道玩闹,把你师父气着了!”
他叱骂道,还捡了根树枝作势要抽打两个年轻人,吓得秋生和文才赶快蹿起来跑到停尸房里去了。
四目见他们跑了,才把树枝随手扔下,转回头来叹了口气。
他这次应师兄之托在这看着义庄,本以为就跟以前一样等他回来再离开就行;谁曾想在这一呆就呆住了,师兄前几日回来后也没让他离开,而是若有深意地说了一句:“别急着走,帮我教教这两个不成器的徒弟”,然后就又出了门。
从那天起,师兄他就不像从前了,总是在晚上出门,找遍整个任家镇也不见人;但没到半夜人家又会出现,好好地回来睡觉,第二天照常出门替人操办白事。
如果换了另一个人,四目准会觉得这是被什么女鬼狐狸灌了药儿了……但他师兄是林九,假如全天下所有男人都被鬼迷了、就剩了一个,那一个准是他九叔……
想到这里,他突然又记起,停尸房里那两个小子不是跟师兄一起出去的吗?搞不好他们还真知道点什么。
四目咳嗽一声,挽起袖子,走到院子另一头,当的一声踢开停尸房的门,喝道:“呔,你们俩,给我滚过来,师叔我有话要问。”
等秋生和文才灰头土脸地过来了,他才慢条斯理地问:“你们上次跟我师兄去了哪?怎么他回来之后就整天不见人?”
秋生与文才对视一眼,各自撇了撇嘴。感情这师叔还懵着呢,刚才还说咱们俩玩闹气到师父!但此时师叔动问也不敢不答,只得回道:“……师父带我们去了一处酒馆,又经酒馆中转去了美国纽约。”
“笑话!你师叔我又不是不知道什么叫美国,你是说那酒馆只是名字是个酒馆,其实却是船运公司?”
“不是啊师叔。那酒馆原本不在我们的世界,美国也是另个世界的美国。”
四目听了点点头,这话倒有点意思。“世界”这个词他自然也知道,佛家《楞严经·卷四》中写着有:“何名为众生世界?世为迁流,界为方位。汝今当知,东、西、南、北、东南、西南、东北、上、下为界;过去、未来、现在为世。”这个说法,跟道家的说法一般无二,《文子·自然篇》中也记载:“老子曰,往古来今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宇。”
所谓“不在我们的世界”,即是既不在古往今来,也不在四方上下,更不在幽冥九泉。
“……真有此世外之洞天福地?”
他扶了扶鼻梁上架着的眼镜,也有些动心,敢情师兄他突然不着家不是心情不好,是遇了仙缘啦。
[35.第35]
想着想着,他来了兴趣,也不催两个师侄干活了,只是招了招手,说道:“你们俩把那个酒馆的事细细给我讲来……”
今日镇中无事,九叔没有业务,便依之前所说,来到了任家原本的大宅,连清扫带修缮,总之要尽量将其恢复旧观……任家的人搬走了,佣人们有的省城留用、大部分也各自谋生,这巨大的宅院就此空置下来,久不来人可就要荒草丛生、变成鬼屋啦。
虽说他答应了任婷婷小姐要住过来,但他平时是操持义庄生意的,真搬过来的话不说这房子用来停尸方不方便、左邻右舍也不一定受得了。
就连秋生和文才也住惯了义庄那边,甚至都忘了这房子也暂时托寄于九叔名下了。
忙活了一阵,看日头快要下山了,九叔干脆搬了张酸枝木的椅子出来,在院里台阶下摆好坐了,把上次没抽完的雪茄又从一个小皮套里掏出来点燃,靠在椅背上眯起了眼。
任家虽说遭了祸劫,但到底还是有钱,连这特意定制的、正宗酸枝木铺着天鹅绒垫子的椅子都说不要就不要了。你还别说,这椅子坐上去是挺舒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