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叔张开眼,朝着黑山老妖的方向,左手的食中两指并成剑状一挥而下。
剑气从天顶直冲向地底,沿着黑山老妖的化身斩到了它的本体,再从他身上穿出,在枉死城中绽开无数的银白色锋芒。
不过须臾之间,天地间的震动都已经停止,郭北县旁被翻起、抛高的土石好像雨点一般落下,黑山老妖则好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阴阳两界再度分隔。
夏侯剑客好像受了点伤,此时拄着剑单膝跪在地上,丢了魂似的说道:“这也是剑法?这是什么剑法?”
“你没有那个天赋,就不要问了。人世间的剑和这种剑是不一样的……”燕赤霞叹道,也站起身来,望向东方:“太阳出来了。”
经过了这一晚上的折腾,长夜终于过去了。郭北县的人们纷纷走出门,即使在新的一天可能又要杀人或被杀,但这片大地上的各种生命还是好像杂草一样野蛮生长、生机勃勃地活着。
再往另一边看,命大的宁书生也从泥土中抬起了头,呸呸呸地吐了几口。
虽然被吓得不轻……但怀里的金刚经加上小倩的保护,还是让他没有受到什么实际的伤害,毕竟树妖姥姥和黑山老妖都没来得及注意到他就被干掉了。甚至他手中小倩的骨灰坛也好好的,连个碎渣都没掉。
九叔也看到了那边,对着宁书生露出一个微笑,终于安了心,噗地往地上吐了一口血,直挺挺地往后倒了下去。
旁边的师弟四目连忙扶住他,着急地叫着:“师兄,师兄!”
燕赤霞也赶忙走上前来,翻了翻九叔的眼皮、听了听他的心跳,又抓起他的手腕把脉,说道:“心力交瘁……林道兄修为不够,这一剑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精、气、神。快拿水来,我这里有一颗丹药,须得尽快给他服下!”
四目连忙四处寻找,但兰若寺后的那条河已经被黑山老妖翻起的泥土完全盖住了,说不定还改了道,根本不知道在哪。
“死老妖,把河弄到哪去了!”
他跪在地上,伸出手去四处挖,可又哪里挖得出来?想起师兄平时待他的样子、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的种种经历,他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一脚深、一脚浅的宁采臣终于走到了这里,跪在四目身边,对他大喊:“道长莫急,你看后面!”
四目连忙往后看,远远地只见原本应该是兰若寺的地方,阳光下还没消散的青烟中间,孤零零地立着一扇门。
“这门还在,白天了这门还在!”
四目赶紧站起来拉上了宁采臣,急匆匆地往那扇门跑过去。
酒馆里,薛鲤的员工们正呆呆地看着窗外呢。
也不知多久了,反正自从每个人来到这间酒馆开始,窗外一直是一团黑暗。但在今天,竟然有阳光的颜色透过窗子照了进来,在地板上投上金黄的光辉。
阿米莉亚伸出手去,想试试阳光照在身上的疼痛感的时候,才突然想起自己的手已经不是原装的血肉之躯;马克斯走到吧台旁边关了灯,但酒馆里还是那么明亮,甚至看得清窗棂下细小灰尘的形状。
薛鲤跟他详细解说过这间酒馆的设定。现在这里多了阳光,肯定是又有哪位客人的问题被解决了吧……
几个人正想着,酒馆的门就被推开,宁书生和四目道长跑了进来,急匆匆地催促道:“水,快给我们装点水!”
九叔这一觉睡得很沉,但感觉也没有得到完全的休息。
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靠在那间酒馆的椅子上,旁边是自己的师弟和宁书生,还有大胡子的燕赤霞。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疼的,感觉就像小时候练了一天功、晚上又因为惹祸被师父拿藤条抽了一顿似的。
“师兄,你怎么样?”
戴着眼镜的四目首先凑过来问道。
“我……没事。”九叔试了试,想要用双手把自己撑起来,但随即发现自己浑身都没了力气。
他十分清楚自己为什么落到这步田地,那种剑术应该是超出了他能驾驭的极限了……虽然他靠着意志力硬撑着斩了黑山老妖,不过自己也当即油尽灯枯。
“林道兄,是我不好。”燕赤霞也伸出手来,扶着他在椅子上坐正,郑重地道歉说,“我真的没想到那剑术这么凶,哪怕是我,也得再修个一百几十年才能初窥门径……不过我已经给你服下了灵丹,你只需休息个把月,自然会慢慢恢复的。”
“……小倩呢?”九叔坐直了,深呼吸了几口,感觉身上又有了些力气,往宁书生那边转过头问。
“还在金塔里面。她说,不知道要不要去投胎……”宁采臣说,从书箱里掏出一个瓷坛来,爱惜地放在了酒馆的桌子上。
燕赤霞点了点头,喟叹说:“哎,这也难怪。我们的世界,做人未必好过做鬼……哪怕投了胎,也终究不能脱离苦海。”
九叔抬起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来揉了揉眼眉,闻言艰难地说:“即使如此,也应该继续向前看……宁书生,你就把金塔带回乡下好生安葬,记得要注意安全,不要再像在郭北县那样懵懂莽撞。”
“九叔,我自然会好生回乡,不会冒险的。”宁采臣点头应道。
正在此时,酒吧的老板薛鲤也从吧台那边走了过来,听到他说话,当即劝说:“九叔您就别操这份心了。燕赤霞他会暂且跟宁书生一起行动、送他回乡,他们几个不会有什么事的。”
“既然老板您这么说……”九叔说。
他也不知道薛老板什么时候认识了燕赤霞,大概是在自己昏迷期间?不过燕道兄这个人倒是最重信诺,又跟宁书生有了一起出生入死的交情,由他护送,自己师兄弟二人尽可放心。
“……四目,扶我起来,我们回去吧。”
九叔说道。
“好的,师兄。回去之后你先歇上几天,义庄的生意暂且交给我便是。”四目道长搀起手脚无力的九叔,对他这么说。
“歇几天也好,不过不能太久。……我要上茅山!”九叔一边回答着,一边回头向宁书生挥手告别。
他平时除了道术之外不怎么看别的书,不像师弟四目,对话本小说、连环画和粤剧那么感兴趣。但就算是他,也听过唐朝诗人的名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宁采臣也没有露出依依不舍的神情,他知道有这间酒馆在、两人随时可以再见面的;倒是另一个人,再见时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回到了郭北县外,宁采臣也牵了匹马,正式地向夏侯剑客行礼告辞。
通常对人不假辞色的夏侯剑客还颇给面子地还了礼,只是没有跟他多说,反而向骑在另一匹马上的燕赤霞说道:
“我以后剑术再精进时,会再来找你!”
燕赤霞一脸烦闷,他是没想到,经过昨晚这诸般神怪的轮番轰炸、夏侯剑客竟然还是这么固执。
“不要来找我,我没时间!”
“……这由不得你!”
“……混账,我说不想见你,你就找不到我!”
“你躲到兰若寺还是被我找到了,躲到这书生的家乡也一样,你就是躲到枉死城里,我死后也要去找你!”
[40.第40]
宁采臣摇头失笑,真不知道这两个人的关系是好还是不好。
骑在马上的燕赤霞被夏侯剑客气得七窍生烟,冷哼道:“话不投机半句多,书生,我们走!”
夏侯剑客也冷笑着一拨马,朝着另一个方向先奔去了。哪怕比剑比不过你,打马离开这种事还能让你抢了先?
燕赤霞就跟吃了个苍蝇似的,脸色涨得发红、红的发紫,叫道:“这头犟驴,真是气煞我也!”
第四十二章 曲水流觞
“啊……真怀念这种空气中飘着人畜粪便味道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