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那么小气嘛!”客人抓了抓额头两侧垂下来的脏辫,顺手从那已经褪色的红头巾边缘拽下一串装饰品来。
他把这东西扔在吧台上,说道:“这个先放你这,等我有钱、或者决定讲故事了,你再把它还给我。”
薛鲤仔细打量着那串装饰。
它看起来就是用翡翠、玉石、木珠、骨珠随意地穿成一串,尽头处悬挂着一枚不知是真是假的小型银币;要说有没有价值,这些材料多少值那么点钱……但显然值得不多。
这个客人笑了笑,指着这串东西说:“不瞒你说,它对我非常重要,所以不用担心,我是一定会把它赎回来的……”
“要不然……你还是拿回去吧。几杯酒的事,我也不想要你抵押什么贵重的东西。”薛鲤还想要婉拒,只见客人摆了摆手。
客人打了个酒嗝,脸上的表情依然微醺,连声说:“就放这里……就放你这里。”
薛老板还想说什么的时候,酒馆的门被砰的一声撞开,两个人影骨碌碌地翻滚进来。
刚一进了酒馆,俩人手里的兵刃便铛啷啷地落地,再捡不起来了,这是因为酒馆里不能互相打、互相砍。
这两个人站起身来,看样子是想了好几番,这一番想捡起刀来再行拼过、那一番想挥着拳头擂到对方面门,再一番是抠眼睛踹裆门什么的,可是都不能实施。
俩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好一阵,谁也动不了、谁也不想看别处,就这么僵住了。
现在在酒馆里的人纷纷转过头朝他俩看过去,只见这是两条粗壮汉子,一个衬衫革履、一个赤裸上身,此时身上都沾了满满的泥土,却也丝毫不减威风。
穿衬衫那位个头稍矮,眉毛浓、鼻子壮,一脸的英姿勃发;光膀子那位身宽体大、四肢修长,贲起的肌肉上文满了黑色的纹身,留着两撇细长的小胡子,披肩的头发上顶着瓜皮帽,看上去有点不伦不类。
这矮个子先抹了把脸上的汗,开口喝道:“罗三炮,你完了,跑到哪你都是穷途末路,我劝你赶快投降!”
“投降?俺罗三炮这辈子不知道什么是投降!”
高个子罗三炮骂道,不管能不能动,看这表情是想再冲上去的样子。
坐在吧台椅上的客人坐那喝着自己的酒,只把这场争斗当下酒菜了,可酒吧老板薛鲤却不能不管。
他慢条斯理地从吧台后走出来,朝这两个斗鸡般梗着脖子的男人各自点头示意,开口说:“两位,都到了这里了……不用再斗啦,你们也斗不起来。我能请你们两位坐下来喝一杯吗?”
虽然百般不愿,但几分钟之后,俩人也只能坐到了吧台前——因为实在没别的事能做了。
罗三炮先喝下一杯酒,冷笑着对对方说:“马如龙……你的胆子不小,也有那么几分本事!不过你完啦,等俺歇过这口气来,宰了你给兄弟们陪葬!”
“呸!”穿着衬衫的马如龙立时回骂,“你不过是个海盗,充什么好汉!我有没有本事,那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来夸奖!”
“哼,海盗。”
罗三炮哼了一声,继续说:“比你这英国人的走狗来得强。洋人抢了咱们的地方、强占咱们的产业,俺原本也没指望你这种人扯反旗,可你宁肯穿着人家给你发的皮、欺负咱们自己人,真是一个狗奴才!”
马如龙气得眼中冒火,啪地一拍吧台,站起身来指着罗三炮便叱骂道:“你再往自己脸上贴金,也是个巧取豪夺的强贼!香港有几个英国人?你抢的难道就全是英国人的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广东沿海劫掠村镇、欺男霸女、抢劫来往商船货物,多年来死在你手里的中国人也是不计其数!被你抢杀的那些香港人可也是中国人!”
罗三炮脸色一沉,咬着牙说:“好哇,马如龙。多说无益,你我是一天二地仇,三江四海恨。爷爷的岛亡在你手里,算是俺技不如人,今后俺不会与你善罢甘休,你洗干净脖子等着俺吧!”
这话一出,薛鲤就是一阵皱眉,刚要说什么,就看旁边歪歪扭扭地走过另一个人来,正是之前那个把珠串押在他这的客人。
这客人坐了两个汉子中间,自来熟地把手搭在俩人肩膀上,说道:“两位第一次来吧?你们定然不知道,这酒馆可不让咱们处理私人恩怨,比如这位年轻人,现在是不是很想往我脸上来一拳?我看得懂你的表情嘛。可是你做不到。
“老板已经把规矩写在那边的白板上了,你们都不知道看一眼吗?这个酒馆已经不在你们原来的世界了,不管你们愿不愿意,都得早点接受。”
马如龙也往白板那边看了几眼,听完了这不请自来的男人絮絮叨叨的解说,当然也顾不得跟罗三炮再互骂了,直接转向薛老板问:“这是真的?现在是哪年?”
“你说是哪年就是哪年……因为每个世界的年份都不一样嘛。”薛鲤说着,把久违的客人登记记录抽了出来。最下面的两行果然又多出了两个新名字,一个马如龙、一个罗三炮,叫他忍不住挠了挠头。
别的客人还好说,起码没什么原则上的冲突,哪怕九叔和阿米莉亚也不是像他俩这种你死我活的关系,他尚且还能劝动;可这两个人明显已经是结了仇的,恐怕一从酒馆出去,俩人里就只能活下来一个。
这可咋办啊……怎么让这两个人暂且不要动手呢?
就在他对面,先前那客人眼珠一转,就看出老板这是需要帮忙了。
早跟酒馆里的人都混熟了几分的客人于是转向罗三炮,顶着这强壮男人好像要择人而噬的目光说:“我听刚才那位说,你是海盗?不不,别误会,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毕竟我认识的海盗都是很现实的嘛……”
他敲了敲对方身上的伤口,贱兮兮地问:“你的船还在吗?你的兄弟们呢?”
罗三炮不由自主地想起之前的情形,脸色一变。他就是再犟也得承认,这次马如龙和香港水警已经把他的老巢连锅端了,船也好、兄弟也罢,恐怕都已经没有喽。
那客人笑了笑,嘴唇上方的小胡子下露出暗黄、发黑的牙齿来。
他一看罗三炮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继续说道:“我有个方案……两位都听一下好了。我也是个船长,虽然可能和你们不同时代,但我正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的水手。这位……马先生?你的目的无非是要消灭海盗、让他不再劫掠你的领地;让他永远呆在另一个世界也一样能达到目的吧?
“我向你保证,没有我带路他绝对回不到这里来。这间酒馆就是这样。
“至于罗先生?你是要回去打最后一场你打不赢的仗,还是要到我那里,再向远方的海平线出发?
“我只能说,你我这种人不应该死在什么岛上……我反正哪怕是死、也要死在海上。明天我还会到这来,希望到时还能看见你。”
他的话说完了,捡起吧台上的三角帽,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把帽子扣在头巾上,向两个人行了个躬身礼,好像一只猫一样扭着身体,醉醺醺地往门口走去。
罗三炮睁开眼,向着他的背影问:“喂,你还没说,你是何方神圣?”
“我嘛……”他戴着三角帽回过头,用戴满了戒指的右手碰了碰自己的帽沿:“我是杰克·斯派洛船长。”
第二章 黑珍珠
跟着那个杰克·斯派洛来到“另一个世界”的时候,罗三炮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几个人面前分明是一间铁栅栏围成的牢房……还是牢房的内部。
往两边一看,另一间牢房里的几个人正在昏暗的灯光下畏惧地向墙角后退,应该是看到两个人“凭空出现”,所以被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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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奶奶地,这就是你说的什么‘海盗的世界’?”
罗三炮不禁回头抱怨:“还不是叫俺蹲大牢!”
“别急嘛……首先我的运气一向不错,其次,我刚才去酒馆之前其实已经听到炮声啦。”
杰克这么说着,还做出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罗三炮听听外面的动静。
果然,透过墙上的铁窗,天边轰隆隆的雷声中,火炮发射那种冲击力极强的闷响也夹杂其间,“嗵!”“嗵!”“嗵!”地在沉闷的空气里炸裂。
“……是有炮声,可这与你有什么关系?”罗三炮回头问。
杰克挤了挤眼睛,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我听得出那炮声……那是我的船,黑珍珠号,整片加勒比海上最快的船。”
“……你的船?那你怎么会被抓到这来呢?”
“这个说来话长,总之那是我的船,但现在不是我的船。那群混蛋看到我多半会杀了我,我们只有趁机逃出去、找到另一艘船、才有希望战胜他们。”杰克说着让人难懂的话,又仔细听了听,拉着罗三炮往后退了退。
一颗炮弹正带着“咻呜”的风声朝这边砸过来,轰嗙一声就炸塌了半面墙,可惜……塌掉的是隔壁牢房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