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我说的‘秩序’一定是正义的秩序?那那个模特犯了什么罪,为什么抢她的没事、被抢的反而成了猎物?”
一边说着,薛鲤一边摇头:“不,里昂·考夫曼先生,我的意思是,很可能这套秩序本身就是烂掉的、黑暗的,而他们放过你显然也不是因为你‘无罪’。”
“为什么这么说。”里昂还有点转不过弯来。
“当然是因为,‘无罪’的人是不需要被改变的。”薛鲤语气中不无讥嘲地说道,指了指摄影师里昂面前的食物。
也许是因为奇多没有跟里昂交谈过,这个姑娘给他端上来的竟然是一碟碎切牛肉……
因为做法不同,这些牛肉倒没有像牛排一样、为了嫩度被做成五成熟;但不是说全熟的牛肉就能接受了,里昂他是个素食主义者……不管是因为什么长期不食用肉类,人的口味都会逐渐转变的,以至于到了后期闻到肉味都会想要呕吐。
里昂好像现在才发现自己吃得很香的东西竟然是牛肉,顿时脸色一白。可怕的不是他误食了肉类,而是他完全没感觉到,甚至还觉得挺好吃的。
“主教!”薛鲤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了再度确认,干脆对着酒馆另一边、厨房门口的那张桌子旁坐着的人叫道:“切一片生肉来,要带血水的那种!”
第十四章 屠宰场
野蛮人的体质还是足够强悍的,配合着卡西娅灌下去的治疗药剂,伤势很快稳定下来。
不过两三个小时之后,哈洛加斯人多斯滕就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地毯上。
“醒了?”
卡西娅坐在窗口,一边啃着手里的苹果一边问候道。
她一只脚踩在破旧但被擦得干干净净的窗台上,另一只脚在窗下随意地摇晃着。阳光从她侧面照进来,让躺在地板上的人看不清她的样子。
“我……我们在哪?”他问。
卡西娅一摊手:“威廉斯兄弟家里。千万别问威廉斯兄弟是谁……我也说不清楚。好心的奶奶看你受了伤,就把家里的药都翻出来了,还给了我们吃的……如果你现在能吃东西了,就坐起来吃点吧。‘威廉斯家特制馅饼’还挺美味的。”
“哦,谢谢你,姑娘。要是那两个小王八蛋有你这种素质就好了,可惜他们连中学都没上过。”
随着这声老迈但活力十足的招呼声,一个明显是过度肥胖的黑人老妇人从这个房间的门外走了进来。
她一边慢吞吞地走到沙发那坐下来,把可怜的沙发压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一边向躺在地毯上的多斯滕絮叨道:“我们家实在没有足够大的床,只好委屈你躺地毯上了。不过地毯也干净的,我没有养猫养狗、也刚刚清洗烘干过它。”
“谢谢您。”
对于年长者多斯滕也是很尊敬的,更不用说人家收留了失去意识的他、更给他做了馅饼了。
只有亚马逊人卡西娅心里默默地转着不敬的念头,心想您老需要的床恐怕也不比野蛮人睡的小到哪去。
她当然不会把这话当人面说出来,而是在多斯滕默默地吃起馅饼的时候转移了话题:“您的两个孙子又出门了吗?”
“是的,他们就是这样。”
老妇人叹了口气,“自从我儿子走了之后,那两个小王八蛋就开始去街道上跟狐朋狗友混了,平时都很少回来。不过你们放心,不管是他们俩还是街上的邻居们都绝对不会把你们在这里的事说出去;这个街区的人从一开始就是靠互相帮助活到了现在,谁也不会跟警察合作。”
卡西娅听出了不对,好奇地笑问:“您怎么知道我们在躲着‘警察’呢?”
“……不然的话,谁会来这种地方?”老妇人说,浑浊的双眼看向她身边漫进来的阳光。
一边的多斯滕三两口就把馅饼吞下了肚,接着两人的话题询问起另一个让他关心的地方:“您说您的儿子……”
“啊。我们这个街区的人很难在外面找到工作,那些穿着光鲜亮丽的家伙们总觉得我们会偷他们的东西……不过我儿子是个好孩子,他甚至不会说脏话、不会抽烟,还在屠宰场里有个稳定的职位。
“可是就在那年,我儿媳妇得了传染病,医院里病人都挤满了,不愿意治疗她……她死了,我们全家也都得了病,幸好挺过来了。
“从那之后,我儿子就变了个人,不再对任何人说话,每天宁愿在地铁上呆到半夜再回家。不到半年之后,他也失踪了。”
说到这里,老妇人抬起手抹了抹眼角的泪:“他已经是我们这最出息的孩子了……他工作的地方是纽约州最大的屠宰场,整个纽约市所需的肉都是他们来供应。”
听到了关键词的卡西娅突然转头,仔细想了想,试探性地问:“您的儿子当时坐的是哪趟地铁?”
老妇人奇怪地看了看她,回答道:“这有什么关系吗?我不记得车次是什么了,不过挺奇怪的……全纽约只有那趟地铁能到达屠宰场。我记得……哦,那辆列车是银色的,跟其他所有车都不一样。”
亚马逊人噌的一声从窗口跳下来,对着老妇人点头说道:“谢谢您的馅饼。多斯滕,该走了……对了,夫人,您能告诉我们那屠宰场的地址吗?最好能写下来。”
老妇人对这个请求感到非常奇怪,不过还是按照卡西娅所说的、找出了儿子曾经使用过的某张单据,从上面抄下了“工作地址”这一栏。
在整理了行装和武器、从这个小小的屋子里出发的时候,卡西娅还不忘给老妇人留下了两枚金币……也许从此以后她不会再回到这来,那么至少得给帮助了自己的人一点力所能及的回报。
后面跟着的多斯滕一直沉默不语,直到走下了台阶,与老妇人挥手作别之后,他才低声问:“为什么?”
“你想问什么?为什么只留了两枚金币下来吗?这个世界的黄金可是很贵的,昨天晚上我在街上看到过带着金项链的人,好像那一根链子就让他与周围的人区别开了。另外,住在这种屋子里的人,如果突然得到了更加巨额的财产、他们真的守得住吗?”
卡西娅摇了摇头,这个野蛮人虽然很勇猛、战斗技巧一点不差,但毕竟还年轻,缺乏对世界的基本了解。
多斯滕回头看看这间屋子。他是觉得这几层的砖石建筑比老家哈洛加斯的房屋也丝毫不差了,并且空间利用率也很不错——老妇人只是租住在一层,高层还另有其他租户。
当然,如果比起此时正在几个街区之外熠熠生辉的高楼大厦而言,可能这里的确算不上什么好房子吧。
评价一样事物,还是不能脱离其所处的环境。
转回头来,只见亚马逊人又指了指正在前方的街角鬼鬼祟祟地做着什么的两个黑人小鬼,低声问他:“你想到了什么?”
“‘耗子’。”野蛮人皱皱眉,如此回答。
即使是在远离文明中心的哈洛加斯,偶尔也会有这种人从南方的商船上跑下来、要求做生意。他们为了生存下去无所不用其极,帮人销赃、替人讨债寻仇、走私商品等等,只要你能想到的违法行为这些人多半都做过。这些人的动作模式就是这样鬼祟的,尤其是在交易致幻剂的时候……越是生活在痛苦中的人们,越需要虚幻的满足感。
“我们只是过客。”卡西娅说,“这里的人选择怎么过他们的生活,并没有我们置喙的余地;他们也许只是找不到其他的出路而已,我们也没这个能力去帮助他们。如果想要帮忙的话,那不如去做我们最擅长的事,把恶魔赶出这座城市。”
她捏了捏手里的纸片,朝着周围因为两人的衣着而投来的好奇眼神一个一个地瞪回去,低声对这个野蛮人说:“昨天在你睡大觉的时候,我观察了很久……这座城市有种名叫‘出租车’的东西,其功能从字面意义上就能理解了,能够将乘客送到指定地点的、类似我们的世界里行商租赁的马车一样的东西嘛。”
“那需要钱吧。他们收金币吗?你有这个世界的货币吗?”多斯滕发出灵魂质问。
“暂时没有……不过我知道那些货币长什么样子,要搞到点不是很简单吗?”
卡西娅又开始用危险的眼神打量周围的人了,不知道心里在酝酿着什么不好的念头。
不过还没等两人走出多远,一个熟悉的声音已经在暗巷中响起:“早上好,两位客人……看到你们安全无事我就放心了。”
“薛?”多斯滕定睛往前一看,正见到薛鲤从巷边一间地下室的门里走出来。
“是我。里昂先生跑到酒馆求助,说是你们被警方的战斗部队突袭并枪击了,所以我借助自己的权限找到了离你们最近的那扇门,赶快来看看你们是什么状况。”
“嚯,原来那东西叫‘枪’吗。”
卡西娅点了点头,“我们没事,倒是那个‘摄影师’,他只是个平民,恐怕吃了不少苦头吧。”
“他吃到的苦头远比你们想象的要多,光是活下来就很奇怪……首先要说的是,昨天你们经历的事情看起来并不是误会,也并非这个世界对异世界来客的排斥;向你们开枪的人根本不知道你们来自哪里,很可能只是想把里昂钓上钩、顺便清除知情人罢了。”
站在巷子里的薛鲤已经掏出了通讯器,打算向马克斯那边通报情况了,却忽然看见了卡西娅手里攥着的纸片。
在问了这个地址是从何而来、并得到答案后,薛老板也不由得皱起了眉。
“的确太巧了,巧到几乎就是明摆着的‘命运’安排……看来也许我们要采取一些更冒险的行动才能尽快得知真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