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六百艘战舰,上百万士兵再也不会回来了。”他的声音不高,但是经由认真设计的扩音系统,整个大厅内所有议员都能听到“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提尔·瓦达米低着头,开口道:
“我没想到有人会违抗我的指示发出攻击命令……”
从内心来讲,他并不认为责任在自己身上——
命令不允许攻击敌舰导致战斗拉长,无法阻止人类在环带上装炸弹的是引导先知。但是引导先知并不会被追责,恰恰相反他还受到了表彰,以鼓励他在调查,保护伟大的圣迹环带的过程中所表现出的勇气,以及所收获的重要材料。
他所带领的探索队因为误入在环带上关押着某种危险生物的舱段进行探索和环带的,这使得引导先知的小队和机械卫兵发生了战斗,但所幸很快解除了误会,环带上的神使赞扬了引导先知坚定的信仰与勇气,并与他分享了一些环带的神圣知识。但随后人类与另一支身份不明的部队进入在那里,带走了神使并残忍的发动了攻击,引导先知在所有的护卫都战死的情况孤军奋战,成功存活到了瓦图米所带领的特战部队抵达,并将警告带回了舰队中,间接的保护了环带的完整。
当然,他的说辞让人感到疑惑,可是人家有证据的——
在归程途中,引导先知带回了两个能听他指挥的圣堂防卫者,这是神使信任他,承认他的证明,圣赫利特种部队指挥官阿泰斯·瓦图米目击了圣堂防护者来到引导先知身边顺从于它的模样,瓦图米的证词非常有说服力,因为瓦图米平日里与引导先知素有摩擦,没有道理在这种事情上给引导先知作伪证。
这是能让无数人仰慕的极大荣耀,就连三大先知也向他发出祝福,并开始将他打造成一个荣耀的圣者与英雄。这让引导先知的社会地位产生了不小的提升,他的家族将以他为荣,在即将到来的下一个生育季节之时,他同样会成为贵族之间的热门人物。
只是在坑道中,引导先知的精神受到了重创,变的沉默寡言,时常自言自语。圣西姆人不擅长战斗,在同伴一个接一个死去的时候,他被迫一个人在黑暗中用一把电浆手枪对付那些敌人直到遇到神使。有人说他在那里遇到了恶魔,而恶魔拿走了他的一部分灵魂……这种异端之言受到了广泛的驳斥,但如果你当面见到这位英雄,他憔悴的面容却不得不让你往这边联想。此刻的他正在旁边的高台上和其他圣西姆议员一起看着提尔·瓦达米受审的模样。
只是他不像其他圣西姆人一样群情激奋,而是如同一块冰一样肃穆冷彻。他歪坐在自己的反重力椅上,沉默着看着那个身穿金甲的超级指挥官,目光中蕴含着很多复杂的东西,甚至有一丝怜悯。
在看了那一切之后,引导先知开始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星盟,看自己以前熟知的一切。无休无止的政治妥协与利益博弈,无穷无尽的同盟建立和尔虞我诈的背盟弃约所扛起的并非信仰与光荣,到底是什么牵着这些正在吼叫的人,让他们将荣耀加诸于自己,然后让一位尽职的指挥官承受这样的侮辱?是自己给出的假情报吗?不……引导先知非常肯定,虽然环带上的烂仗有自己的责任,但就算是自己没去,或者干脆死在那里面,一个字都没带回来,提尔·瓦达米仍然会是现在这个状况。
如果是之前,自己也会在这些吼叫着的人里面吧。但现在,他只觉得自己身上一阵阵发凉,脖子后面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关键时刻你为什么会不在自己的舰队中?”真相先知还在继续说“为什么要选择去追逐人类的舰船?如果那边没有圣迹环带,你打算怎么办呢?就说是自己的‘直觉’失误了?”
这种诘问就是没有打算让人回答的,提尔·瓦达米看的很清楚,他只是低着头凝视着地板,一个字也不说。
“……”
怜悯先知看着他的模样,厉声说道:
“真相先知,我们都听够了!请按照议会要求,对失职指挥官做出判决吧!”
不管是坐着的,还是跪着的,大家都知道这不过是在演戏,演给议员看的,也是演给星盟所有人看的。其目的是要让人知道这场失败该由谁负责,议员们喊得再大声,再愤怒,这件事最后的决定权也在三大先知,特别是真相先知手中。
因此提尔·瓦达米一动不动的等待着自己的判决。真相先知露出犹豫的表情,半晌举起了手,热闹的最高议事厅立刻安静了下来。他环顾四周,清了清喉咙说到:
“你是大家最为崇敬的军事专家之一,多年来所领导的舰队也功勋彪炳。但如此重大的失误是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听到这里,他的心陡然一沉,挣扎似的说道:
“我仍能带领部队与人类奋战!”
而得到的,只是冰冷的回答:
“不,你不行。”真相先知摆了摆手,他冲鬼面兽打了个手势“朝圣之旅即将展开,到那时候,你犯的错误将会拖累你无法与我们同行……”
一切都结束了。
这几十年的征战还有为星盟所付出的一切都化为了泡影。无论是信仰,荣耀亦或是家族,自己已经全部失去了,未来当人们提起提尔·瓦达米的时候,只会记得这场失败的战役以及自己受到的处罚……这让他想到了自己在阅读人类的资料的时候见过的一个叫拿破仑的皇帝,地球人提到这个人的时候,想到的最多的就是他在那个名叫滑铁卢的战场上遭受的失败。
一股怒气开始在胸中酝酿,旁边的鬼面兽来拉他的时候,他一把挥开了鬼面兽伸过来的手,大步流星的向外走去——走向自己的刑场。十几年前自己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大主教为了感谢自己在废墟星域的服务,将只有五条船的特殊正义舰队交到了自己手中,那时候的自己意气风发。当时的一切都历历在目,区别是赞美变成了咒骂,起点变成了终点。
像个战士一样保持威严的步伐已经是他最后的倔强了。
引导先知不动声色的离开了会场,接下来大家会去看处刑,但他对此毫无兴趣,反倒会让自己更不舒服。这个知道一切真相的先知只想先一步离开,赶快回家好好睡一觉——一定得先服下安神的药剂。现在信仰已经无法帮助自己驱散不安和可怕的噩梦,但是化学却依然能发挥出强有力的效用。
博爱之城的模拟恒星已经暗了下来,给穹顶的浮动塔带来了温暖的晚霞。他睹见悬挂着彩带和芳香花朵的驳船停泊在城市边缘的接驳口旁,那是为即将到来的生育季节庆祝活动所做的准备。圣西姆人繁殖能力不行,他们的出生率很难看,因此当生育季节到来时,博爱之城往往都会沉浸在欢悦之中。大量盛大的庆祝活动和祈福活动一个接一个展开,就连一向阴沉的圣赫利人也会放松下来参与其中——他们驾驶轻型战斗机的特技飞行可是不容错过的精彩表演。
唯一会觉得难过的是公共礼仪法律委员会的工作人员……每年这时候,博爱之城的人们会使用烟花在空中描绘出庆贺文字,比如‘我有崽了’‘祝福这对双胞胎!’,这倒是没什么,但是总有人会用这个含沙射影的来大肆夸耀宣扬着某位(多半是圣西姆人)的生殖能力。因此每年公共礼仪法律委员会的工作人员在这时候都要加班严防死守,几千年来每年都有人因为这个坐几天牢——不过这都无伤大雅,在这些夜晚,一切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以往引导先知每年都会在这期间尽情享乐来缓解军旅生活所带来的疲劳感,但迄今为止,他仍然是单身一人——贵族家庭的子女结婚并不是单纯的感情问题,大家都有很多考量,圣西姆社会对基因的代代相传极其严格,想要找到门当户对又在基因层面上合适的对象并不容易。今年或许是个不错的脱单时机,现在自己是大英雄,议会的红人,但是自己却已经完全没有这个心情了。
于是他看也不看,让椅子上浮开始回家。
在这样的居住环境中,一个人的居住区域的等级是由三个标准决定的——尺寸、海拔和与先行者无畏号的接近程度。他的家在各方面来说都是中等,但在寸土寸金的博爱之城上城区这已经是多少人梦寐以求而不得的好地方了,唯一的问题是如果想要不违反交通规则的话,自己就不能直接飞上去,得从下方紧凑的走廊区稍微绕上那么一脚。
“这就回去了吗?先知大人?”
保镖问道,这两个被派来保护自己的圣赫利人看起来年轻但却并不缺乏经验,他们身上蓝色护甲上的伤痕证明了他们也是经过实战考验的勇者。这代表着自己地位的提高,而担任先知的护卫对于这两个地位并不高的圣赫利人来说也是一份好差事。
“没错。”他生硬的说道“跟着我,但别跟太紧,保持距离。”
“我明白了。”
两个保镖行礼并遵从。他们一开始就被告知,这个先知因为经历了在黑暗中的严酷战斗,所以变得有些神经质,因此对于奇怪的指令也能够理解。
三人就这样到达了走廊那边,接下来的部分就不能使用大型载具,只能自己进去了。不算宽阔的路面上没有行人,这会儿大家可能都在家里看某个四瓣嘴被处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引导先知的心情更加阴郁了。模拟恒星撒下的余晖将塔楼的阴影投在地板上。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圣赫利能量剑展开时的嗡声,那声音虽然不大但却是如此的刺耳,这直接将引导先知想起了那残酷的战场。
“谁?”他回过头,还以为是哪个保镖干的,却发现两个保镖都,双手空空,面面相觑。他们的能量剑好好地挂在腰上,一动也没动。
不是他们。
猛然间,他意识到了不对,用力的拍下了反重力椅扶手上的一个按钮。金色的半透明能量护盾顿时盖住了他。一个保镖露出惊讶的表情,而另一个已经察觉到了目前的状况,伸手去摸自己的武器。
但他没有来得及,一把红色的圣赫利能量剑突兀的从空气中冒了出来,从斜后方刺穿了刚刚摸到剑柄的保镖的后背,随后向上一挥,他整个上半身就被劈成了两半,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第一个保镖发出了短促的惊叫,他就地一滚躲开了另一把能量剑,但还没站起来就被什么东西撞到了墙上,随后又是一刀,蓝色的血从脖颈处的断口喷出,和砍下的头颅一样落在地上。
这是一次伏击,一次极为致命且冷酷的伏击,而对象显然是自己。
是叛逆者?因为自己成了红人而心怀不满的异端?
引导先知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一时间甚至忘了自己应该马上移动。说到底,引导先知根本就不是什么战斗英雄,他运动神经就和大部分圣赫利人一样贫弱,反应能力和射击水平也很差,甚至皮肤还很怕烫,这让他对电浆枪有一种生理上的厌恶感。在他慌张的驱动椅子想要逃走的时候,一把光剑已经以极快的速度逼近了。
伴随着一阵可怕的摇晃和爆裂声,他眼睁睁的看着那把有两个见的能量剑切进了护盾,就好像将烧热的铁棍捅进冰块似的。那把剑不断的朝自己的方向靠近,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