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头微微皱起，李夜行转过了身，看向了停留在原地的楚诗瑶与孙悟空，虽然他听不懂古汉语，但楚诗瑶没有跟上便足以说明很多问题，而另一边，见李夜行看了过来，孙悟空轻笑着道：“别担心，只是个友好的私人会面而已，我们不会把她怎么样，说到底...我们这边还欠这孩子一个解释呢。”

“放心，李先生...”另一边，见李夜行停下了脚步，带路的陈语寒也跟着轻笑道：“想要见楚小姐的人，是镇魔司里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千年之前那件事，终究是要还给楚小姐一个说法。”

好家伙，怪不得要找三个人带路，合着最后一人带一个兵分三路是吧？

“走吧走吧...”见李夜行微微眯起了眼睛，流露出淡淡的不信任，孙悟空嬉皮笑脸着对李夜行摆了摆手，一边作赶人状一边道：“说真的，我们要是真想把她怎么样，就不会接你们回上京了，还特地把见面的地方定在了部门这边，所以你就放心跟着语寒去吧。”

稍微想了想，确实觉得镇魔司没必要兜这种圈子，李夜行看了楚诗瑶一眼，然后便转过身，跟着陈语寒离开了，一时间，楼梯间门前便只剩下了孙悟空与目送着李夜行离开的楚诗瑶。

“回魂了回魂了，莫要在盯着瞧了...”见楚诗瑶怔怔的望着李夜行的背影，孙悟空将手伸到楚诗瑶的面前，遮挡住楚诗瑶的视线，一边来回摆动着一边道：“又丢不了，你急什么？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当李夜行的背影消失在前方走廊的拐角，楚诗瑶脸上最后那一抹柔和也跟着渐渐消失了，翡翠似的眸子里弥散着淡淡的寒意，她转过头。沉声对孙悟空问道：“谁要见我？”

“倒也不是不能告诉你，只不过，你还是亲自见了比较好...”对着楚诗瑶耸了耸肩，孙悟空神色微妙道：“虽说并非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但考虑到她心胸狭窄，睚眦必报，我还是不多说为妙。”

“明白了...”轻轻点了点头，楚诗瑶沉声道：“带路吧。”

似乎是有些不习惯别人对自己这种态度，一时间，孙悟空竟愣住了，片刻之后，她忽然问道：“楚小七，你可知我是谁？”

“镇魔司的仙魔。”楚诗瑶神色漠然道。

在与楚诗瑶一阵大眼瞪小眼之后，孙悟空悻悻的转过了身，走在了楚诗瑶的前面，一边挠着头一边小声嘀咕道：“卧槽，还挺牛的...”

就这样，与镇魔司有着深刻渊源的两个魔女一前一后的走在了走廊里，偶尔有些工作人员路过，便会同走在前面的孙悟空打招呼，每当这时，孙悟空必会热情洋溢的回应两声，而跟在后面的楚诗瑶着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的看着，没过多久，两人便停在了一扇精致的木门前。

“喂，天尊老儿，你丫在里面对吧？”一只手掐着腰，另一只手抬起来“咚咚咚”的敲着门，孙悟空歪着头，一脸不耐烦道：“楚小七我给你带来了。”

“我知道，让她进来吧。”立刻，门的另一边传来了稚嫩而慵懒的回应。

“进门吧...”转过身，盘着双臂，让肩头抵着墙壁，倚靠在门边的孙悟空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意，神色竟是罕见的严肃，朝着木门翘起大拇指，她对楚诗瑶沉声道：“她等你很久了。”

迎着孙悟空的目光，楚诗瑶深吸了一口气，不知为何，她隐约从门的另一边感受到了某种莫名的压力，将小手探出宽松的袖口，轻按着木门，片刻之后，她就仿佛是下了决心一般将门推开，一步踏进了房间里。

踩着洁净的瓷砖地，周围便是粉刷得雪白的墙壁，头顶的灯散发着亮眼的白光，身后传来木门缓缓合拢关闭的声音，于宽敞明亮的四角房间之中，楚诗瑶缓缓转过了头，就见一旁那玻璃茶几前的暗红色真皮沙发上，正盘坐着一位身材娇小，银发及腰的红瞳少女。

“这张脸，倒真令人怀念，虽不记得楚寒轩的相貌，但与你应当是没几分相像的，如此看来，你应当是更像你的娘亲...”自白袍下探出的小手轻托着热气升腾的茶盏，红色的眸子倒映着楚诗瑶的俏脸，身披白袍的娇小魔女微微歪着头，拖着老气横秋的长音，轻笑着用那慵懒的声线道：“诗瑶，好久不见。”

骤然间，本已没了血液的血管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狂躁的涌动，疯狂的呼唤着某种本该被时间磨灭的本能，还没来得及思考，楚诗瑶便猛地单膝下跪，垂着头急声道：“楚家，楚诗瑶，拜见天王尊！”

Chapter-155.千 年 之 后

白袍，银发，红瞳，这张脸，楚诗瑶记得。

那是一个个灯火通明的夜晚，是镇魔司一年一度的镇魔大典，高台之下，华服簇拥，放眼望去尽是镇魔司内的高级执事与镇魔五家的直系血脉，而高台两侧，便是那些寻常日子里难得一见的诸天仙魔，伴随着沉重的鼓点，微风吹得灯火摇曳，于这风声鼓声之中，神色淡漠的真仙身披白袍，赤脚登台，赫色的双眼明明没有焦距，却又好似能洞穿世间万物。

瞬间，鼓点止息，参加大典的所有凡人齐齐下跪，高声呼喊...

“镇魔楚家！拜见天王尊！”

“镇魔白家！拜见天王尊！”

“镇魔程家！拜见天王尊！”

“镇魔冯家！拜见天王尊！”

“镇魔岳家！拜见天王尊！”

没错，天王尊，天王，天地大道的化身，其名曰——元始天尊！

“莫跪了，可莫要再跪了，如今的镇魔司没有这等繁文缛节了...”久远的回忆被慵懒的声线打断，楚诗瑶下意识的抬起了头，只见盘坐在沙发上的元始天尊慢悠悠的将茶盏摆放在了茶几上，把脚趾缝之间的食指抽出，摆在鼻子前嗅了嗅，然后一脸慵懒着道：“皇帝都没了，真没人值得你们跪了。”

回想起记忆中那位立于高台之上的缥缈真仙，再看看眼前这位盘起腿来抠脚的娇小少女，一时间，楚诗瑶怀疑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

况且...我为何要跪她？

这位元始天尊，传说中有着通天大能，是镇魔司的真正执掌者，是天地大道的化身，只是，倘若她真是天地大道的化身，那她为何不替天行道？我又为何还要被关进楚家密室，受尽人间苦楚？！难不成，这也是道吗？！这样的道，当真值得世人为之下跪吗？！

正是因为被镇魔司的教化所影响而下意识的跪在了元始天尊的面前，所以才对这见死不救的大道化身越发憎恶，强忍着被根植于骨髓之中的尊卑秩序，楚诗瑶站起身来，俯视着盘坐在沙发上的元始天尊，轻勾着嘴角冷笑道：“天王尊大人说的是，我可不配跪在天王尊大人的面前，本就是一介凡人，哪里入得了天王尊大人的眼？”

“啊，本尊就知道，你这孩子心里肯定是怨气滔天，也对，被囚于密室，日日夜夜受凌迟之苦，好不容易脱离了桎梏，却又被本尊封印镇压，埋于虫瘴遍野的南地...”被楚诗瑶那双充斥着怨恨与癫狂的青绿色眸子死死盯着，元始天尊幽幽叹了口气，轻轻揉了揉手指，将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弹飞，她抬起头，直视着楚诗瑶的双眼道：“但是，本尊镇压你，也是逼不得已...”

“为我留下了封印的...是你？”想起之前那一直挂在自己脑袋上，限制着自己力量的符咒，楚诗瑶忍不住出声问道。

“没错，正是本尊。”元始天尊点着头道。

“口口声声说镇四方邪崇！为天下黎民！最终却是将我封印？！”伴随着瞳孔在翡翠似的瞳仁间剧烈颤抖，楚诗瑶的神色变得越发扭曲，裹挟着毫不掩饰的怨恨与癫狂，她紧咬牙关，怒不可遏道：“好一个镇魔司！何等的道貌岸然？！为保楚家在朝廷的地位，竟能直接将我封印！还埋进了土里！你以为这样，楚家对我做过的一切便都可当做不存在了吗？！”

说着，楚诗瑶向前两步，前倾着身体，一边让元始天尊笼罩于自己的阴影之下一边咧着嘴角冷笑道：“哦，我懂了，天王尊大人，您将旁人支开，私自见我，就是想要为楚家说话对吧？想让我忘记仇怨对吧？没门！想都别想！您若真是法力通天，杀了我便是！这天地不公，我认了！如若你杀不了我！我定要将楚家给我的苦楚百倍奉还！便是只剩下一颗头颅，我也要用牙齿将那等衣冠禽兽们开膛挖腹！”

默默看着神色癫狂，杀气喷涌的楚诗瑶，半晌过后，元始天尊轻轻叹了口气道：“看来，你果真是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楚诗瑶厉声问道。

“没有楚家了...”与楚诗瑶对视着，元始天尊沉声道：“楚家亡了。”

“楚家...亡了？”听到元始天尊的话，楚诗瑶愣住了。连带着那狰狞的表情也跟着僵硬了起来，似乎是不肯相信元始天尊的话，她摇着头，还想再争辩些什么，却听元始天尊忽然问道：“诗瑶，你的记忆还在吗？还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楚家密室的吗？”

“离开...”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楚诗瑶的眼中浮现出了一丝困惑，的确，她的记忆十分残缺，就连被人挖出来之后的那一段经历也是模模糊糊的一片，直到被恩人捡回家之前，她的记忆就好像是被人用勺子挖掉了一大块，而这种情况，在之后与李夜行见面时也曾出现过。

“曾经的事，你还能记得多少...”见楚诗瑶眉头紧蹙，不停地摇着头，元始天尊神色严肃着问道。

“都记得，我生于平康坊丹凤街，一直和娘亲相依为命，娘亲病逝，我便入了楚家，几年后，被囚禁于楚家密室，受日夜折磨，直到叛军兵临长安...兵临长安...”发觉自己的记忆断绝于此，楚诗瑶眉头越皱越紧，她下意识的小声喃喃道：“长安...守住了吗...”

“没守住，不过不重要，反正已经没有长安城了...”说着令楚诗瑶面露惊悚的话，元始天尊轻声问道：“诗瑶，你知道如今是何年月吗？”

“诗瑶...诗瑶不知...”回想着自苏醒后看到了一切，隐约间，楚诗瑶感觉自己好像触及到了那个她一直不想触及的答案，在这莫名的惶恐下，她竟是连气势都弱了几分。

“如今是西历二零二零年，距离长安城破，也就是现今史书上记载的安史之乱，已经过去了一千多年...”直接将楚诗瑶最为恐惧的答案摆在了楚诗瑶的面前，元始天尊漠然道：“这里是天朝的都城，曾曰范阳，今曰上京，你我所在之处乃是名曰有关部门的政府机关，你可理解为专司仙魔之事的官府，至于镇魔五家，在安史之乱后，便只剩下冯程白岳四家了...”

“千年过去了，物是人非了，没有大唐，没有皇帝，没有长安，没有叛军，没有平康坊丹凤街，也没有镇魔楚家，诗瑶，虽然这对你而言过于残忍，过于不公，但本尊还是要说，请你认清现实，然后...放下吧。”

Chapter-156.谁 人 之 过

其实，从落地上京，看到上京那繁华的夜景时，楚诗瑶便隐隐有了预感，那一栋栋高楼大厦，那一张张中原面孔，还有随处可见的汉字，一切的一切都仿佛是在暗示楚诗瑶，这里就是曾经的那片土地，只是变化的翻天覆地，被时间磨灭了过往的痕迹。

然而，楚诗瑶无法接受这种结果，她无法接受自己的一切苦难与仇恨全部被时间掩埋在了黄土之下，哪怕早已猜到了这种可能性，哪怕意识到了物是人非的事实，她却依旧倔强的摇着头，失魂落魄的喃喃着道：“不可能...这不可能...是你在骗我...定是你在骗我...你...”

“本尊何必骗你？”看着楚诗瑶好像被抽掉了全身的力气一般畏缩了下去，一边摇着头一边不停的后退，元始天尊站起身来，赤脚踩着瓷砖，神色漠然道：“从缅甸到天朝，从密支那到上京，这一路，想必你也看到了，如今的九州究竟是何模样，即便是未曾与本尊见面，你心里也该有答案了。”

“那你便让我放下？！”猛地止住了后退的脚步，楚诗瑶抬起头，瞪着青绿色的眸子，歇斯底里的怒吼道：“天王尊！你可知我究竟遭遇了怎样的苦楚？！你可知楚家那等衣冠禽兽到底对我做了什么？！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才要他们那般对待我？！就连自诩为天地大道的你也这般欺压我！封印我！我...”

“西历七五六年，也就是天宝十五年，安禄山叛军临城，镇魔楚家为保皇权，欺上瞒下，私自行致邪之法，欲以凡俗之力跨越天道，立地成仙，以求将叛军拒于长安城外...”明明声音不大，却又好似带着某种莫名的穿透力，元始天尊打断了楚诗瑶的怒吼，沉声诉说道：“那日，天生异象，长安城内灵气暴涨，无名妖魔自楚家大宅横空出世，似野兽那般无神无智，凡见活物，尽数杀之，屠戮长安城百姓无数，所过之处血流成河，为将其镇压降服，长安城内周围仙魔尽出，一番打斗过后，虽是制住了她，却无法将其击杀，万不得已，只能由本尊出手，将其封印，以链锁捆缚其身，以咒法约束其力，存于棺中，埋于南境，以求其安定，再难祸乱苍生。”

嘴巴微张着，怔怔的看着元始天尊，楚诗瑶想要说话，却觉得自己被好像被卡住了喉咙，虽然心中隐隐猜到了元始天尊口中那屠戮长安城的妖魔究竟是谁，但不愿接受现实的她还是颤抖着问道：“那妖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