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普兰德始终不愿意迈出那一步,尊重友人的艾希便也停滞不前,像这种程度的肌肤相亲,已经算是极限了。
此时此刻的艾希,也不过是暂且用过渡性的方式压下心底的火气,任他施为,用不了几分钟,便会结束。
——拉普兰德心里明白这一点。
但不知为何,在短暂的两三分钟沉默之后,她的心底却涌起了一股别样的念头。
那一刻,她忽地想起中午两人的深深长吻,想起倚靠在门上时心中的那份悸动。
又想起下午与德克萨斯的重逢,想起她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径直走向艾希挥出长剑的果决。
想起艾希和德克萨斯杂糅着鲜血的接吻,想起两人在后座上舔舐唇角的调情。
不……还有更多,更多的是在过去,在叙拉古的时候,他和她,少年与女孩,臣子与主君,以及自始至终在一旁看着的自己……
无意识间,拉普兰德握紧了手。
她的呼吸忽然有些困难,心中涌来的酸楚情感是如此的陌生,以至于她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去反应。
——这,是什么?
第十八章 罪恶之城
能天使犹豫了片刻,还是敲响了房门。
“请进。”
大帝的声音传来。
能天使推开门,与之一同落到耳畔的,还有黑胶唱片转动时发出的微微喑哑响动,和古典音乐美妙的节奏。
酒吧三楼的老板办公室里,大帝坐在椅子上,一手握着红酒杯,背对着她,正遥望着窗外渐落的夕阳,晚霞的红光映照在他的墨镜上,看不清企鹅的面庞。
“打搅您了,老板。”能天使关上门,微微鞠了一躬。
“哎呀哎呀,难得见到这么有礼貌的能天使,真是稀客稀客。”
大帝转动座椅,转回头,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发出沧桑的男性声音:“怎么?忽然找上门来,是想加薪了还是准备辞职?亦或是遇上了什么人生的重大问题,需要商谈?事先说明,如果是有关恋爱的,我这个单身企鹅可帮不了什么忙。”
“老板说笑了。”能天使苦笑起来:“是关于德克萨斯的,准确的说,还有新来的艾希和拉普兰德小姐。”
“哦呀~”大帝顿了一顿,发出意味深长的慨叹,“看来终于是发现了啊,怎么,是下午出去的时候发生什么了吗?”
“老板,您果然知道真相。”能天使松了口气,将下午发生的一幕幕简单叙述了一遍,接着苦笑道:“按照阿希的说法,您应该也是对他们三人秘密熟知的知情者,所以,我想来问一问您所知道的那些故事,他们三个人的过去……老实说,今天了解到的东西太让我震惊了,曾经熟悉的最好的搭档和朋友忽然都变得陌生起来,要是再把这些疑问埋在心底,我这两天估计都睡不着觉了。”
“其实也不算是什么秘密,龙门上上下下,稍微有些势力的头目都知道这些刚过去不久的‘陈年往事’,而且,以你和他们两人的关系,直接去问,他们也会慷慨解答的。”大帝摆了摆手。
“解答倒是会解答,但我觉得很难得到一个比较客观的真相,毕竟他们两个都是局内人,而且……看起来关系不怎么好。”能天使回想着下午德克萨斯捅艾希的那一剑,摸了摸鼻子:“我担心直接去问他们本人,会得到截然不同的、站在两个立场上的答案,然后让我陷在这两个立场上纠结甚至自我斗争起来。”
“哈哈哈哈哈,那你就多虑了,那些年发生的故事没什么立场可言,无论让谁来讲,让谁来粉饰,有脑子的人一听就会明白真相的。”大帝忽然大笑起来,接着抬头看了看表,“嗯,还有二十分钟才开欢迎会,我们还有充足的时间,来,既然你想听,那我们就慢慢说吧——首先,你最想问的问题是什么?”
来之前,能天使就已经在脑海中梳理过自己的疑问,闻言,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想先确认一下他们三个人的身份。”
“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不过讲起来还是要从头开始。”大帝沉吟片刻,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微抿一口之后,他说道:“首先,三年……不,六年之前的叙拉古,你应该知道那是怎样的一个国度吧?”
“……第一印象,就像大炎古时的乱世。”能天使迟疑片刻,道:“而且远比那更黑暗、腐朽、分裂、斗争。”
“很好的概括,黑暗、腐朽、分裂、斗争。”大帝点了点头:“畸形而虚伪的政治体制,四分五裂的移动城邦,被名为家族的暴力组织掌控的最高权力,扎根在深深土壤之下的犯罪网络,与其说那是一个国家,不如说是泰拉大陆的犯罪天堂,谋杀、抢劫、走私、军火、赌博、性……一切你能想象或不能想象的犯罪,都在叙拉古繁荣昌盛,并在一个个家族用古老的方式协商或战争之后彼此切割融合,最后像千年古树一样向着更茂盛的顶点蔓延而去。”
顿了顿,大帝眯起眼睛,像是在缅怀什么往事,他伸出手,在虚空中轻轻握住:“啊,能天使,那是来自拉特兰,来自真正‘天堂’的你永远不可能理解的盛景……在都灵,数万人聚拢在一个赌场挥洒着金钱的海洋,一夜之间身家亿万,在癫狂之中向天泼洒着香槟,仿佛从人间升入天国,又在一夜之间失去所有乃至妻女卖尽,从圣都灵大教堂的最顶点一跃而下,化作疯狂人潮中一抹不起眼的血花。”
“在热那亚,每一处街角都站着衣着暴露的娼妓,一千零一座酒吧、舞会和俱乐部将整座城市变成泰拉最大的红灯区,但这些依旧只是穷人流连忘返的魔窟,真正的富人和权力者们不屑一顾,他们的天堂在白色巨塔之上,那里有来自整个泰拉世界万里挑一的美人们供他们享用,歌姬、舞女、明星、偶像,最动人的歌喉、最勾人的舞姿、最雪白的肌肤,只要有足够的金子,你可以从那座巨塔上买到一切你想要的奴隶,无论年龄、无论性别、无论出身,即使是被征服的国家的女王和公主,也不过只是你胯下的玩物。”
“在米兰,每一天有一千次的谋杀,一万次的抢劫,无法计数的盗窃,但这一切犯罪都无法和一样罪恶相比,那就是du品,那是真正的幻梦之都,街头永远笼罩在植物燃烧的雾气之中,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总是有僵尸一样的人群游荡在街道之上,他们狂欢,他们歌唱,他们起舞,他们在狂笑之中向彼此挥舞棍棒和匕首,甚至是用指甲和牙齿互相搏斗,只因彼此皆以陷入永恒的迷梦,那是真正的疯狂之都。”
“你能想象吗?能天使。”
大帝的视线落在能天使身上,拉特兰少女的小脸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有些微微苍白,她紧皱着眉头,几乎压抑着生理性的厌恶和呕吐的欲望,沉默半晌,才轻轻问道:“德克萨斯,就是在这样的土地上长大的吗?”
“是的。”
大帝点了点头:
“在罗马。”
第十九章 有关罗马的十四行诗
“罗马,伟大的罗马,叙拉古的起源之地,一切荣光与一切罪恶的开端,即使在叙拉古彻底陷入家族的分裂统治之后,这座移动城邦依然是一切权力的中心,在每一年的十二月二十一日,叙拉古各个家族的主宰者必定要汇聚在这座城市,进行古老的会议,在阴谋、协商与斗争中划定各自的领地与商业的份额,乃至决定是否将某个家族永久驱逐出叙拉古。”
“而这座城邦的主宰者,便是你所熟悉的那个姓氏,德克萨斯家族。”
大帝又倒了一杯红酒,浅浅啜饮,用缅怀过去的语气说道:“叙拉古有资格掌握权力的家族大大小小难以计数,然而其中立于最高点的却从数百年前开始便是一个定数,八,八个家族自古以来便垄断着叙拉古的权力,它们结成了一个不定型的联盟,定期召开古老的会议,而在这其中,德克萨斯家族虽不是历史最渊源流长、也不是力量最为强大,但却凭借着种种优势,常年以往地担任着联盟的盟主,而它所掌握的唯一一座城邦,便是罗马。”
“那,德克萨斯就是……”能天使身体微微前倾,眼睛微微发亮。
“是的,如你所想,她正是那一代德克萨斯家族的嫡系子嗣。”大帝晃了晃酒杯:“第七顺位继承人。”
“第七?”
能天使听到这里,忽的一愣:“我还以为……”
“以为她应该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大帝笑了起来:“不不不,你可不要把叙拉古的家族想象成大炎的帝国……在那片罪恶的土地上,可从没有什么嫡长子继承制,一切权力的延续仅凭力量来说话,每一代家族的领袖更迭,都是一场腥风血雨的厮杀。”
“所以说,德克萨斯……清洗掉了她的兄弟姐妹们?”能天使张大嘴巴,难以想象平日里那个沉默寡言的鲁珀族少女,竟然会隐藏着这样残酷的过去。
“对,也不算对。”大帝却打起了哑谜:“理论上说,她应当是这一切鲜血的背负者,但,真要细细计较起来,她手上也不算沾染了什么鲜血。”
“这是什么意思?”能天使糊涂了。
“还是慢慢讲吧……”大帝摇了摇头,没有急着回答能天使的疑问,而是继续娓娓道来:
“你也知道,德克萨斯的年纪跟你差不多,并不大,按照数百年来叙拉古的传统,每一世代家族领袖的更迭,基本都发生在前代领袖垂垂老矣、新生代领袖已过中年的时刻,而造成德克萨斯这个特例的缘故,则是一场暗杀,一场足有百年未曾在德克萨斯家族和罗马的土地上成功过的辉煌的暗杀——德克萨斯的母亲和父亲,刚刚接过家族权力只有五年的领袖,一起死在了那场暗杀中。”
“在那一刻,凶手是谁、敌人是谁、又怀着怎样的阴谋,已经都不重要了,年迈的老族长早已离世,年轻的新族长死于暗杀,几乎所有的继承人都尚未成年,德克萨斯家族陷入了百年来前所未有的混乱中,一切利欲熏心之徒都想从这混乱中分一杯羹,家族内部的各个派系在一夜之间拥立起了各自选定的继承者,一场崭新的战争提前数十年展开,而在家族外部,虎视眈眈的宿敌们接连联手,组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等待着将盘踞联盟领袖位置已久的德克萨斯家族彻底撕碎的机会。”
简简单单的言辞之间,勾勒出一幅历史般厚重的巨幕,能天使不知不觉间已经屏住了呼吸,微微颤声道:“那,那当时的德克萨斯——”
“当时的德克萨斯,只有十五岁,名列第七的继承顺位,而且是女性,你觉得,会有多少人愿意支持她呢?”大帝耸耸肩,反问道。
“对啊……那她,究竟是怎么坐到那个位子上的?难道,难道就只是因为——”能天使紧咬下唇,虽是问出了这个问题,但脑海中却已经隐隐有了答案的影子。
“没错。”
大帝轻轻地说:“就只是因为那个人……我的新员工,你的旧挚友,现在以无名之身游居龙门,自称为‘艾希’的那个人——他选择了德克萨斯,所以,德克萨斯便成为了德克萨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