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希定定的看着手指。
当三秒钟之后,痛楚依然在麻痹艾希的神经时,他终于明白了现实。
——不死之身,消失了。
艾希的大脑像是变得有些迟钝,他又呆呆地看了一会儿食指,才后知后觉地将它含入口中,用唾液加速愈合创伤。
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开来,是许多年没再品尝过的味道。
伊芙利特的话语回响在耳畔。
“从神……变回人。”
艾希喃喃自语。
他尝试呼唤脑海中的色孽之书,但思维石沉大海。
色孽之书,不死之身,乃至于艾弥,都像是从他的世界消失了一般。
是剥夺了?还是遮断了?艾希不得而知,他只知道,这是他十五年来最糟糕的时刻。
和孤独一样,名为“恐惧”的陌生情感,时隔十五年之后,第一次从心底浮现。
“要……找人帮忙才行……”
艾希喃喃自语,因眩晕而迟钝的大脑勉强转动了许久,才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想起了那个名字。
“赫默……对,赫默……这里是赫默的房间……”
在二十九年堆积着沉郁情感的记忆倾轧下,十五年没有情感的记忆显得那般脆弱,但艾希还是想起了,此时此刻,他不再像前世最后的时光一般孤独,他有近在咫尺的羁绊。
赫默,赫默。
这个名字,就像漫漫黑夜中点亮的一支烛光。
“赫默——!”
艾希扶着墙壁,踉跄着回到客厅,用嘶哑的嗓音喊着那个名字。
“赫——默——!”
然而,无论他怎么呼唤,黑暗的客厅依然寂静的像一座坟墓。
恐惧与孤独再度攥紧了艾希的心脏。
赫默怎么会不在?他睡在沙发上,以她的性子,哪怕天大的事情,也先叫醒他交代清楚,而不会抛下他一个人待着。
而且,他明明记得睡着前赫默正在做饭,她做好后,没有来叫醒他吗?
在这种种不合逻辑的问题面前,毫无来由的,他的脑海中竟浮现出了一个荒谬的猜测:
——赫默,真的存在吗?
——我在泰拉的十五年记忆,是不是都是假的?
——我是不是还在那间扔满了书的房子里,在漫长的孤独里,得了失心疯,幻想出来自己自杀,重生到另一个世界,得到一本毫无来由的色孽之书,遇上各色各样的人,即将获得幸福……直到刚刚才忽然清醒过来?
——不,没有清醒,我在镜子里看到的依然是十五岁的模样,或许我依然深陷疯狂,看到的仍是幻觉,只不过在这幻觉中多了一丝炼狱般的清明。
这些闪念简直是在电光火石之间便布满了艾希的脑海——因为二十九年的感情如海啸般一瞬间倒灌进了艾希心灵的空洞,十五年的记忆湖水被冲刷到了岸边,变得遥远而干涸,真的就如同幻影一般模糊了。
而情绪又总是像瘟疫,像扩散的癌细胞,像燃起了野火的荒草一般,只要起了一个头,便肆无忌惮的扩散开来。
艾希残存的理性试图与情绪争辩,拼命逼迫自己回想起伊芙利特在花园中透露的阴谋,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是那个幕后黑手的陷阱。
但人类的可悲就在于,理性不但在情绪面前脆弱得毫无还手之力,还经常自相残杀——另一半理性很快对前一半发出嗤笑,真有什么黑手能直接剥夺掉色孽之书吗?真那么强大,‘祂们’干嘛还选他做冠军种子?这件事的逻辑根本就说不通,倒更像是他的幻觉瞎编着瞎编着圆不下去了,正巧又碰上身体重病,便把主意识唤醒收拾残局。
于是,情绪再度蔓延。
直到黑暗几乎吞没了艾希。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再呼喊。
因为再移动脚步,可能会踩到被丢在地上的书。
因为再呼喊,可能会传来邻居被吵到的叫骂声。
因为……再怎么求救,可能也看不到“幻影”中的人。
身体越来越难受了。
额头烫的像火炉一样,腿也沉重地像挂了千斤坠,呼吸越发困难,艾希觉得自己站都快站不稳了。
意识渐渐陷入模糊,艾希扶着墙,软软地坐倒下来,倚靠在墙壁上,闭上眼睛。
黑暗依旧是黑暗。
也许,就这么死掉也好……大概,就是因为快要死掉了,他才会从幻觉中醒来,感受生命中最后的一丝清明吧……
梦的最后,那份无尽的空虚感,又蔓上心头,艾希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无底的深渊,下坠,不停地下坠,失重感让整个心都变得空洞起来,甚至可以借此遗忘掉绝望,收获无比的放松。
时间的概念也在空虚中渐渐消失,令人不知过去了多久。
直到新的声音响起。
那是门外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地迈来,像是穿着长筒皮靴,坚实的后跟敲打着金属地板,发出厚重的鸣响,在寂静的夜里,每一步就像用炉锤敲击心脏。
这时的艾希,意识已经减退到几乎无法对外界的刺激发出反应,但就像某种本能一般的,在这声音渐渐逼近时,他的眼皮自己艰难地睁开了。
依旧是黑暗。
但不再寂静。
门锁转动的金属声,就像那一天的日暮残阳,发黄的钥匙穿过锈蚀的锁孔,老旧的房门嘎吱作响,楼里楼外的欢声笑语,风割书页的白色海洋。
但这一次,洞开的不是死亡。
是光。
月光流淌在她的金色瞳孔上。
猫头鹰的羽毛闪闪发光。
第五十一章 请别让我一个人待在这里
消毒水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