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旅程的终点,究竟是在哪里呢?
那颗12.7mm的狙击子弹,究竟是在哪个时间朝他射来的呢?
艾希都快记不清了,就连做这个梦,都快梦不清了。
他只是在朦朦胧胧中,走到了房门口前。
日暮时分了,从狭窄的楼道窗户里,昏黄的残阳打在他的手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发黄的钥匙穿过锈蚀的锁孔,老旧的房门嘎吱作响,与外面操场上学生欢闹的喧嚣声、楼道里忘带钥匙的老太太中气十足的叫门声、对面邻居家教师夫妻叫骂孩子考试不及格的种种声音交织在一起。
艾希推开门,客厅里的窗子没有关,冬日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割来,把满地乱扔的书本割得支离破碎,割成一片白色的海洋。
他一步一步跨过雪白的纸张,走向窗子。
书本早已堆成了小山,让他得以跨过不高的阻隔,迈上窗沿。
似乎一切都已埋下了伏笔,真正踏在窗沿上的时候,艾希发现,自己的心灵并无任何动摇,平静的像是一眼波澜不惊的死泉。
最后一次俯瞰世界,巨大的夕阳已收起最后一丝轮廓,但晚霞余晖之下,城市依然热闹喧嚣,虽是与他无关的热闹,但艾希依然微微一笑。
“妈妈,我回来了。”
他轻声呢喃。
一跃而下。
就在这长风呼啸的一刹那,艾希才清清楚楚记了起来。
原来,从来都没有过一颗12.7mm的子弹,朝他射来。
……
……
现实。
艾希猛然起身,摸向自己的眼睛。
早已泪流满面。
就像新生的婴儿一样,自降生到泰拉大陆起,他第一次感到孤独像潮水般涌来。
第五十章 月球名画
夜深了,艾希躺在沙发上,盖着薄薄的毯子,今晚的月光很黯淡,几乎穿不过紧拉的窗帘,令他看不清周围一切事物的轮廓。
黑暗像猛兽的巨口一样无声地吞没了他。
但比黑暗更可怕的是,心中如潮水般涌动的孤独。
已经十五年未曾体验过的孤独。
某种力量抹去了他前世最后的记忆,乃至整个人生的沉郁情感,从他降生在泰拉大陆开始,脑海中所能追忆起的前世,就只是观众眼里的电影一般,纤毫毕现,却难起波澜。
某种意义上说,他就是作为一个新生儿出生在泰拉的。
一个残缺的新生儿。
此后的十五年里,那种力量依然抹去了他的一切多余的情感,与赫默和塞雷娅分别也好,背叛德克萨斯和西西里女士也罢,天大的事情,都能淡然处之。
唯一一次若有若无的突破界限,便是自我催眠带来的对“老师”的“爱”,但那又真的是爱么?一刹花火的激昂,却没留下一丝冗长的回音。
是的,他的十五年,是残缺的。
缺了前世,缺了今生。
然而,此时此刻,其中的一半,前世的残缺,却在一瞬间被完全的弥补了回来。
艾希清楚地记起了一切,一切沉郁、空虚与孤独,一切沉积在他心里最深处的、涌动的黑色的淤泥。
“妈妈……”
他无意识地喃喃自语,重复着连羁绊都算不上的前世唯一的羁绊。
没有流泪,泪水都是在梦中流出的,醒来之后,便止住了。
也没有悲伤,心脏并非像撕裂了一般疼痛,喉头更没有窒息的感觉。
但就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现实与幻影在眼前交替闪现,明明身处黑暗的客厅,但眼前总是浮现漫天飞舞的雪白纸张,上面有无数蝌蚪般的漆黑文字,细细去看,却在洞开的窗户的寒风呼啸下,混乱的扭曲。
艾希掀开毯子,慢慢起身,踉踉跄跄地在黑暗中摸索着,寻找洗手间的位置。
他几次摸错了地方,因为这间屋子的布局和他所熟悉的那间并不相同。
终于找到正确的位置,艾希把自己的头埋进洗手台,把冷水龙头拧到最大。
在刺骨的冰水下,幻影总算散去,艾希抬起头,任由水珠把衣服打得湿漉漉的,借着残余的月光凝视镜中人。
仍是堪称“美丽”的少年人,但昔日眼底的神采不再,只留下通红发肿的眼眶,乱成鸡窝的头发,眼神的空洞让整张面庞都显得毫无生气。
艾希的脑海中一时出现了长时间的空白。
他没能认出镜中的面孔。
这是……我吗?
幻影再度与现实重叠,他又看到一张二十九岁的面庞,仍旧算得上俊朗,但要说与镜中人的相似,恐怕只剩下眼底同样的漠然、疏离和死气沉沉。
“我……”
艾希喃喃低语,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但在下一个字出口之前,他就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是无法克制的应激反应,源于喉头的肿痛。
艾希猛地打了个寒颤,这才意识到身体的不对劲,从醒来开始,头就有些眩晕,腿也比以往更加沉重,鼻子有些发堵,耳朵也开始发出隐约的鸣响,简直,简直就像是生病了一样……
但他怎么可能会生病?从获得了色孽之书的不死之身以来,一切病痛都远远地离开了他,连头颅断裂、心脏刺穿的致命伤都能转瞬复苏!
除非……
艾希伸出手,将食指放在稍显锐利的镜面边缘,用力一划。
血线浮现,血珠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