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彼时,这座因为李师师闻名整座京城的镇安坊之内,最引人注目的却并非是这位才貌双全的绝世花魁。
而是一位坐于高楼之上,敛目抚琴的女孩,观其样貌,年纪刚过及笄之年,其容颜清美,令人望之见俗,垂眸转目间所透出的泠泠之感无比淡泊,似是带人回到了那个仅存梅花的隆冬。
为其穿搭之人似是明白这点,刻意用一袭梨花青双绣轻罗长裙,衬着其身形愈发单薄而素雅,又使得靓丽的色泽冲淡了这份孤高的气质,反而中和成了近似红炉小雪般的柔和意境。
女孩裙摆上雪色长珠缨络拖曳于地,天水绿绫衫上精心刺绣的缠枝连云花纹透着简约的华美,却是透着夏季的单薄与轻柔,周边的几道暖炉烘托着些许热浪,使之免受初春的寒意。
她的眼眸低垂,睫毛曲卷而浓密,瞳底幽邃漆黑却又偏偏存着懵懂般的纯白,不自觉衬出些许的温吞,透着纯然通透之感。
这位清倌的身前是一道价值昂贵的古琴,其面通体蛇腹断纹,垒起如峰,底面流水兼牛毛断纹,整体流线秀美,制作极为精良,音色更是幽古灵透。
——此乃前些日子一位文人雅士所赠。
女孩落座于端楼之上,礼貌欠身,纤长的指尖轻扬,抚上琴面,神情淡淡间,琴声便徒然响起。
琴声委婉悠扬,又似高山流水,汩汩韵味,潺潺而来,其技法之高超,情感之充沛,音色之优美,环绕着附近的满堂观众耳畔之间,末那识的渲染使之恍若迈入了另一个真切的世界。
哪怕抚琴之人未曾裹挟半分真情实感,这份本能的渲染依旧能勾引出每个人最深刻的回忆,勾起最纯正平和的愿景,并在短暂的音色萦绕之间,于心境内绘画出各自的幻梦。
良久,良久。
待那座之人已然离开,余留绕梁的音色环绕缓缓散尽。
诸位宾客方才重新出言,纷纷为之感叹。
有一位文人将杯中的酒液饮尽,轻声道:
“苏大家,不愧是苏大家。”
“分明音律与谱子当与前日无异,却依旧能勾勒出截然不同的情感,其技艺之超绝,怕是世间难寻出第二位能与之比拟的大家。”
“当真是——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梦入神山教神妪,老鱼跳波瘦蛟舞。如泣如诉,亦真亦幻。”
旁人真心实意的附和道:
“苏大家方不过及笄之年,其姿容便已然绝世,若再过几载,兴许这京城又要多出一位李师师那般的花魁了。”
一位金刀立马般做派于单桌独自酌酒的游侠儿不禁摇头叹息:
“可惜,可惜。”
“分明有如此姿容,这般技艺,却在这般年纪便流落风尘。”
一些男人的爱好便是如此——拉良人下水,劝妓女从良。
虽不乏有真切为此感到可悲可叹的真君子,但这世间还是小人当道更多一些。
此刻有好事者闻言,却是打断了游侠儿的叹息,纠正说道:
“这位兄弟,你怕是第一次来这镇安坊看到苏大家吧。”
“你可知这苏大家和常规的清倌和花魁都不同,却是个清白的自由身。”
“听闻其来历源自一些古老的武学门派,此派仅收女子,所授的绝学更与琴技有关,她此番来这风月之地,是由于门派的规矩。”
那游侠来了兴致,放下酒杯,问道:
“哦?这位兄台所言,我确实不知,能否继续细说,为小弟解惑?”
那人毫不客气的坐于游侠对面,拿起桌边的酒壶为自己斟满,方才笑着说道:
“这可是有人自李大家那里所探听来的消息,你看这苏大家这般出众之人,最初满堂却都无人知晓来历,可见消息的真实性。”
他抿了口酒液,低声道:
“听说啊,苏大家的门派最早可以追溯至轩辕时期,得了那赤鸢仙人所传的上乘武学,为此入门极为艰难,不仅要在及笄之年前,练就一身不弱于神鬼般引人入胜的琴技,更是要在此后入滚滚红尘练就一颗明镜止水之心。”
游侠儿却是读多了民间的那些志异小说,隐约有所期待,便是道:
“哦,敢问这明镜止水之心如何练就?”
那好事者倒是有些编不下去了,他装模作样的冷笑一声,说道:
“你就别想了。”
“苏大家的琴,能夺人心魄,更能杀人。”
6.小羽毛:李师师,坏女人.
此言一出,那游侠儿细细想来却是不由难以反驳。
这苏大家的琴技之高超,但凡在座便都会不由自主的放下酒杯,停止交谈,甚至脑内的思维都会不由自主的放空放松,不自觉的联想着平日里做梦都无法幻想出的美妙光景,让人身临其境,为之沉溺。
需待到余音散尽,这满堂听众才能自其中挣脱而出,恢复到之前那一番热闹景象。
这也是为何每次苏大家弹罢便走,无人能拦的真正理由,便连那余音都能让人怔神良久,又有何人能在其走之后,依旧撒泼耍赖,唐突佳人?
此乃镇安坊,基本能来的不是文人雅士,王子皇孙,便是那些在江湖之上多有盛名的游侠,所有人在各自的圈子里都有些地位,若是做了蠢事,叫人传了出去,可不比那些光脚的人那样可以做到毫不在乎。
何况,男人的普遍心理便是不愿在优秀的女性面前表露丑态。
若是那苏大家还在,婉言劝留或是以千金添加时长都不失为一种方法。
但要是走了,便又是两说。
李暮望着这厮依旧纠结的模样,一副玫瑰带刺的感慨之感,以这般口吻继续编造道:
“你想啊,苏大家的琴能让人沉溺至无法自拔,不能自己。”
“这种情形下,别提那赤鸢仙人所传的上乘武学,便是用着那流落凡间的残本炁决,也足够将人头齐齐割下。”
“要是但凡习得了稍微高明的手法,便是以琴音拨乱心弦,让人把持不住心中恶猿,直接血液逆流而亡也非说笑啊。”
游侠儿随着这人的话语不自觉的联想到那般画面,不由打了个冷颤。
这番话若是放在另一个场景下,显然是怎么听都不靠谱。
可在自己亲身经历过末那识渲染的琴音之后,代入感便极为强烈。
他却是信了八/九分,叹息道:
“美人带刺,倒是有缘无分。”
李暮眼珠一转,知晓此人上钩了,于是当下便放出鱼饵,凑近那人,低声说道:
“哎,这位小哥,这倒也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