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山脑海中闪过了父母某一年送给自己的小玩具。

繁花曲线规，繁花曲线规，又叫万花尺，英文名spirograph，这是一种曾经流行的画图玩具。这个小玩具的原型由在19世纪末就被波兰的一名数学家发明了出来，并在1976年被引入大陆。一个带有内齿的圆形或环形框架，一个或多个带有外齿以及小孔的小齿轮，可以在外环内滚动。使用时，将外环固定在桌面上，齿轮放入外环内并与之啮合，将笔插入齿轮上的某个孔中，然后推动齿轮在外环内滚动。通过不同齿轮的咬合和运动，任何人都能轻易创造出繁花一般复杂而优美的曲线。

某一年冬天，向山的父亲带着向山逛地摊的时候，买了一套给他。

向山之所以会想到这个，是因为他看到了死神——死神正拿着一把万花尺，在生死簿上随意涂画。

神速王便是死神的笔尖。

每一次闪烁就意味着一次死劫。每一次交错就意味着一名侠客失去战斗力。

托尔斯泰是在第四次攻击中被切成两截——或许不应该用“切”，因为刀刃在接触装甲的一刹那，矛与盾便双双升华，微弱的等离子体点燃了剑的轨迹，化作实体的“剑光”。撞击的力量远超材料承受强度的上限，所以能量没有被切实转化为破坏性的结果，这位侠客只是失去了中间一截身躯。

另外一名向山第一次见的侠客，在第五次攻击之中失去了半截身体。

第七次攻击，一名依托太空残骸在边缘支援的非一重天侠客，被投矛贯穿，整个胸口都消失不见。

第八次攻击，白漫失去了主推进器。

从战枪之中倒飞出来的刀片，不断被隼追上、带回战阵，然后甩向侠客。这些刀片速度原本就低于隼本人，质量也更轻。在与侠客碰撞之后，刀片会改变轨迹并再次减速。这样子，不断减速的隼也能反复追击这些刀片。

而对于大多数侠客来说，隼只是一团色块，仿佛图像信号之中的噪点一般难以捕捉。

——太快了……

就连向山也只能发出这样的感慨。

隼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向山二百年前就深刻锻炼了自己的反应速度，而前不久又在生命熔炉骑士团用这个时代最先进的技术重新改造自己的大脑。加快神经信号传递速度的改造，甚至是植入导体丝线、以光电信号的形式人造的神经回路……

即使这样，向山在面对隼时，依旧有“跟不上”的感觉。

——快啊……更快啊……

生命熔炉骑士团所提供的改造技术，理论上甚至比官府为军官所准备的技术还要高一些，因为这是来自六龙教，来自六龙教主向山那扭曲的飞升梦想。向山的大脑，有着潜力。只是，在今天之前，向山从未遇见需要他挖掘这份潜在力量的敌人。

——要快……要快……

——只要反应过来……

——只要反应过来就可以……

含有强烈核辐射的繁花轨迹在太空之中逐渐显现。神速王的能源用法极为奢侈。他不断抛出聚变堆内反应效率下降的燃料，将之作为推进剂的一部分喷射出去。

而这甚至只是支撑神速王速度的一部分。

神速王的重心——大约对应智人武者所谓“丹田”的部分，是一整套的动量轮系统。最高五百特斯拉的强大磁场，可以支撑最高每秒六百万转的恐怖转速。xyz三轴的动量轮相互套嵌。而在动量轮的最中央，则是义体的主反应堆。

点燃核聚变所需要的磁场，最低需求往往只要2~10特斯拉。支撑最大每秒六百万转的转速以及该转速下动量轮结构稳定的500t强磁场，就算是余量也足以支撑仿星器的运作。而极大质量的动量轮本身也被视作是中子减速器的一部分。

神速王体内甚至还有一个副反应堆，专门用来维持这个强磁场。

除了维护的时候，这套系统一直都维持着每秒数十万至百万的转速。神速王是在数日之前离开神速王庭的。在他在宇宙中以光子推进缓慢减速的时候，这些动量轮就在缓慢加速，积蓄能量。神速王随时可以通过磁场从动量轮之中汲取角动量，以魔术一般的灵巧瞬间改变姿态，也可以在损失动能最小的情况下完成转向。

这也是神速王战前所储备的“力量”。

种种形式的“能量”，种种形式的“噩兆”。

如果用高速摄像机将神速王的速度放慢一百万倍，观察者只会觉得他的姿态是如此自由、恣意，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生机与美。他如同舞者一般驾驭着速度。

——看到了吗？

向山仿佛捕捉到了跃动的色块。那是蓝色的轨迹残光，还是攻击的前兆？

爆炸一般的光亮再次出现。神速王身上的蝶形喷流让向山释放的所有尘埃、所有金属箔瞬间升华、电离化。

向山则重新布置镜面。

在这个阶段，微型障碍物的效果是有限的。正面喷发的核燃料可以汽化绝大多数微小的尘埃，而喷流本身的动量也足以推开大多数微小的伤害。等离子化的高温物质则会被护体的磁场所牵引到一旁。稍大一点的微小物体也能在撞击之前推开。

在这个阶段，神速王难以瞄准，也难以击溃。

想要利用小型武器等待神速王自己撞上、引导神速王自灭，实在是稍显困难。

向山唯一能做的，是不断制造反射镜面以及雷达诱饵，来让神速王误判。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在这一场战斗之中对双方都成立。神速王最微小的误判，都会导致他的攻击失准。

最糟糕的情况，就是他与某个敌人正面撞上。

在这个速度之下，双方都不可能活下来。

当然，向山并不在意这一点。

虽然这一次最大的目标是杀死哈特曼，但是与隼一换一也不是不能接受。

而神速王竟也是相似的态度。

在向山看来，隼冲破迷障的姿态，仿佛是骑着一匹疯马穿越雷区，理论上或许存在毫发无伤的可能，但正常人都绝不会这么做……

光亮代替了声音。

苍蓝的光焰再次将金属粉尘化为等离子的辉光。

这一次，向山终于看清了隼的样子。

一对主手，一对副腕，众多工作臂悬挂着蝶状的喷射器组。向后延伸的头冠应当是某种惯性补偿结构。

——终于……看到了……

这个念头诞生的瞬间，向山失去了左侧小腿。

一把刀片就这样彻底粉碎、升华。

向山有一刹那的恍惚。他仿佛看见了一个意气风发但又如履薄冰的非洲青年。他曾看着隼与自己在故乡的同志彻夜畅谈故乡的未来，也曾笑着应对那些青年对超人企业在非洲行为发起的抵制。

二百五十年……还是快三百年前？

隼的身形再次消失于向山的视野之中。

——是大脑异常放电，唤起了无意义的记忆吗？现在可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向山被腿上传来的无俦巨力带得在虚空中翻滚起来。他明白的，自己并非是突然进步到了可以感知隼身法的地步。

在自己反应变快的同时，隼也在变慢。

但是，按照第十武神的经验，最凶险的阶段还没有过去。

隼并不是单纯随着时间在变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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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用两块豆腐架起一根细木棍，然后用钢尺狠狠砍下，那么木棍断裂的时候，豆腐或许会毫发无伤。

但若是两块豆腐架起的是一根铁丝，那么豆腐最好的情况也是被铁丝切开。

神速王隼·弗伊格特在幼年时，就见还不是武祖的武祖向山这么表演过。类似于“亲友聚会”的场合上。

武祖向山有为人师的癖好，简直就是一种治不好的偏执。但是他讲自己专业内容之外的东西，也就比普通人稍好的水平。神原先生的女儿对向山这种癖好有些无奈，向来都是撺掇向山去游乐园。

但对于隼·弗伊格特这种没有上过学的小孩来说，这简直如同魔术一般神奇。

神速王至今依旧记得原理。当刀片的速度远大于材料所能承受的极限时，冲击的动能通过材料本身的毁灭而耗散，支撑碰撞点的周边结构不会承受完整的冲击，对整体的毁伤反而会变小。

如果在极限高速状态下没能制服所有侠客，那么就连他本人也无法保证高速缠斗之下不会死人。

这一战神速王让速捷军军士们在别处待命。速捷军的军士们一旦入场，那便注定血流成河——对双方都是如此。

王庭卫队是神速王重要的战友，神速王不希望损失任何一个。

而侠客之中，有神速王最重要的目标。只有神速王有可能做到“不杀人”。

至少不杀重要的人。

只有这一战，隼·弗伊格特必须亲手打完。

隼实际上看不清前方。核反应所推动的超高温喷流与约束喷流的磁场会干扰绝大多数正面的探测手段。

“月光蝶”之所以会形成形态神似“蝶”的喷流，是因为要留下窥探的窗口。约束喷流的磁场会撕开一条缝隙，来为集成了最高技术的激光雷达组留下一道狭窄的观测窗口。

并且，这个为激光雷达所预留的窥探口十分有限。如果没有阿耆尼王提前发送来的战场数据，如果没有战场的建模辅助记忆，光凭这个窥探口，他便等若是只凭头盔上一条细小缝隙在趟过雷区。

但是隼并不在乎。

如果是因为对撞而与这一代的武神同归于尽……

或许也能接受。

他是这样想的。

隼朝着正面投掷出几发飞刃，然后再次掠过金属粉尘。这种感觉就好像朝着一堵墙撞去。正常人都会有着本能的闪避欲望。但是神速王靠着之前的情报，已然确认这是假目标。这种速度之下，任何不必要的闪避都有可能致命。

神速王就曾见过一名跟随自己出战的卫士因为一瞬的恐惧而撞在了战舰上，并带走了一个战舰的友军。

摒除恐惧。驱散畏惧。

神速王将一枚刀片带到了一名一重天侠客面前。在一米之外，他便令长刀脱手，强大的惯性，刀片甚至来不及旋转就撞上了。被喷流所加热的刀片自带高温，刀片与侠客相撞，粉碎、升华……等离子化的刀光再一次亮起。

神速王就这样沿着狭窄的安全的路线冲击。

百里之外，神速王再次转身，划过一个巨大的曲线，拉升高度，追上了一把斩碎侠客、犁过战舰外装甲后减速的刀片。面对这破碎得几乎只剩刀背的刀片，神速王伸手将之捉住，带着它转向战舰群。

下一瞬，他就已经来到了侠客面前，一刀递出。

神速王不断重复这个动作，重复、重复……

刀片的体积在减小，数量在减少。一对副腕拔出了两把他自己携带的刀片。

命中的攻击、落空的攻击……

哈特曼旗舰所传来的诸多数据，为神速王不断修正战场的建模。他窥见了“壁障”之后的武神。

再一次攻击，等离子化的刀光消失了。侠客被轰碎了大半个身体，就这样冲向了远方。

神速王攻击所造成的速度当然要远大于第二宇宙速度。这名失去了一切力量的侠客就这样被放逐。

如果运气好没有撞到什么的话，人类应该有机会追上他的残骸吧。

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

——很好，凶险的时刻开始了。

隼心中生出这个念头，主观世界的时间也因此而被减缓。

隼的大脑改造重点，放在“思维的超频”上。而作为配套的改造，他还深度重构了自己的“时间感”。

很少有人注意到，“时间感”、“反应速度”与“思维速度”其实是不同的指标。主观时间感的快慢，是以特定神经元周期性放电的生理行为作为基础的。单纯拉长主观的时间感，并不会令思维更加敏捷，反而只会让人感觉自己的思维在令人痛苦的漫长时光之中变慢。

“思维超频”是神速王所掌握的重要技能。植入了大量人造回路之后，以大脑异常放电、异常发热的潜在危险为代价，进行极限的思考加速。并不是所有思维都能顺利加速。隼经历了漫长的训练，才学会单单加速自己处理图形以及控制姿态的能力。

在进入这个状态几分钟之后，神速王就会陷入疲倦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