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清二年,  以天阙城为中心,四周大小县镇均发现西戎细作出没的痕迹,新帝震怒,  斥其辜恩背义,经朝会决议先发制人,  出兵西戎。
        新岁伊始,  西北捷报频传。这场仗从隆冬打到盛夏,  拼的不仅是耐性与实力,对人力和国力来说更是一场巨大的消耗。
        格尔塔拉被誉为天神眷顾的地方,  拥有最富饶的草原,  肥美的牛羊,只是这一切都在战争中化作泡影。
        除了军队频频失利的消息,任何一点与大燕有关的情报都没再传回来,形势极其不利。
        萧明之切断了前锋与后部的联系,  使西戎变成一个失去双眼的瞎子,  面对敌人十分被动,只能凭借可怜的直觉。
        风拂过草面,带起一阵簌簌的细响,瞭望楼上燃着火把,士兵借火光朝下打量,受目力所限,  只瞧见一片漆黑。
        燕军发起的进攻越来越频繁,  他们疲于应对,  已经连着十个时辰没有休息了,全靠烈酒提神。
        一名士兵困倦的倚着城墙,被同伴拍了拍肩膀,嘱咐道,  “注意警戒,老子撒泡尿,一会儿就回来。”
        那人知道他打算偷懒,朝背影直吐口水。不知是不是错觉,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大了些,像蜂群炸响在耳边。
        他懵然转头,眼睛还没聚焦,就被扭断了脖子。
        垛口上多出一双手,随后整个人翻身而上,放倒了巡逻的士兵。在他之后,又有更多的人接二连三涌了上来,绵绵延看不到尽头。
        困倦的西戎士兵瞬间被吓醒,一面手忙脚乱迎战,一面大声吼道,“敌袭!!”
        “燕军突袭——!”
        方才溜号撒尿的小头目裤子还没提上,听见惊惶的喊声急匆匆往回跑,从领口掏出长哨,用力吹响。
        哨子尖锐而短促的声音划破夜空,惊醒了沉睡中的人。
        占领城墙的突袭者放下吊门,埋伏在草里等待多时的主力部队一跃而起,顺着敞开的大门杀了进来。
        他们身后,是数不尽的骑兵,黑压压连成一片,望不到尽头。为首的萧明之眼神锐利,哨响不过三声,先割掉了报信人的脑袋。
        微弱的火光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长刀则是伸出的獠牙。
        燕军来的太快太突然,令人猝不及防,天将破晓之际,已然杀到了王宫所在的地方。
        萧明之踏过尸骨,随意擦拭过脸颊沾染的血污,用西戎话寒声问,“乌图靼尔在哪儿?”
        西戎王高大的身影暴露在晨光中,身边是严阵以待的战士,将他们的王护得严严实实。
        乌图靼尔睨着他,忽然抬手比了比,“上一次见你时,你才到我这里……现在看来,你比你的父亲还要强。”
        他笑起来,像个慈爱的长辈,丝毫不介意萧明之的沉默,“想听听他的故事吗?那些你不曾见过的部分。”
        萧明之攥紧手中的刀,眸中燃起了怒火,“你不配喊他的名字!”
        一道沉静的声音插了进来,谢澜眯了眯眼,打断他们,“他在拖延时间,不要被牵着鼻子走。”
        他一出声,乌图靼尔才注意到,萧明之近侧有位遮住眉眼的小公子,结合先前得来的情报,很容易猜出了他的身份,“乌澜?我的孩子,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既然被认出来,薄纱就没了用处。
        谢澜摘下来,似笑非笑的望着他,“托您的福,自然很好。”
        乌图靼尔身后的战士见谢澜做了叛徒,皆以敌视的目光瞪视着他,不少人甚至骂起了脏话,表情鄙夷。
        西戎王刻意等了两秒,才呵斥他们安静,“我的孩子,天神不会忘记你的付出,你知道的,当年阿父也是迫不得已。现在抛下你的过去,到阿父这里来,我的王位只传给最勇敢的孩子,它本就属于你。”
        若是原主在这里,说不定真就答应了,毕竟对他来说,这个世界越乱越好。
        如今在这里的是谢澜,自然不可能让这种事发生。
        他瞥了满面肃容的萧明之一眼,勾唇道,“你不必故意拖延时间,这位子,还是自己留着坐吧——”
        话音未落,谢澜听到一点微弱到可以忽略的破空声,一支黑色弩/箭踏着月色急冲而来,直指萧明之门面。
        这一箭仿佛是进攻的信号,西戎王脸色沉了下来,两军交汇在一起,他则对上了萧明之。
        萧明之比谢澜发现的略晚些,在刀与刀的碰撞声里,寻找躲避的时机。
        不等他有所动作,谢澜一剑斩断了弩/箭。
        萧明之和他父亲一样,有自己的原则跟底线,在天阙城故意放走荼姬是为计谋,后来在浮驼山下,他分明看到乌竺派人护送她离开,却始终没有派人截杀,默许了这一行为。
        但有时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谢澜看到了躲在人群后的荼姬,以及那双青色眼眸中刻骨的仇恨,她的亲人、恋人均被萧明之所杀,他们之间早已不死不休。
        既是如此,那便由他来做这个心狠手辣之人。
        与萧明之不同,他只问是非对错,心中没有性别之分。荼姬千不该万不该,趁两军交战时暗箭伤人。
        谢澜随燕军突破外部防线,一步步朝前逼近,靠近被护着撤退的荼姬时,突然将断裂的半截箭矢掷了过去,力度并不比箭弩弹射出的小。
        后者似有所感,转头朝右边看去,两人目光于半空中交汇,又猝然分开。
        保护她的亲卫大惊失色,大吼道,“小心——!”
        荼姬被拉着避开,断箭擦着她的胳膊唰地飞了过去,撞进软烂的泥土中。
        亲卫松了口气,却见荼姬捂着胸口缓缓跪倒在地,擦伤处渗出的血珠在短时间内变成了黑色,“箭矢有毒!”
        荼姬视线开始模糊,她听不见亲卫焦急的呼喊,执拗的盯着那道可恨的身影,并在这一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以牙还牙。
        若是普通的箭矢,她自然无事,若带毒,便要自吞苦果。
        谢澜对萧明之,和她对乌竺的感情是一样的,想杀另一个,就要做好被报复的准备。
        开战前,乌图靼尔曾给匈奴写了封信,用瓜分中原作为诱惑,赠以城池与牛羊,请求他们截断燕军退路,前后夹击,不惜一切代价留下萧明之。
        然而匈奴的王不是傻子,他们从前弱于西戎,如今两座庞然大物打成一团,只想观望,坐收渔翁之利。
        这点小心思,在得知西戎节节败退时彻底消散,将天平倒向了大燕,安静如鸡的缩在北方。
        嫩绿的草叶被马蹄踩得七零八落,血溅在上面,染成了暗沉的黑。倒下的人越来越多,曾经盘踞在西北虎视眈眈的恶狼,今夜后将彻底成为过去。
        萧明之积攒多年的恨,夹杂着怒火,也终于得以宣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