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短鬓差池不及群(2 / 2)

余小计却忽高叫道“锷哥”

这一声断然,似是要叫韩锷看他一眼。

韩锷闻声即向小计望去,却见小计面色决然,只听他喝道“我借你一双眼”

说着,他忽一扬手,骈指就向自己眼中点去,如要抉目自食一般。

韩锷知他这必为大荒山中轻易不能用的损体伤身的秘术,惊叫道“不要”

余小计的双指却已点在了自己的双瞳之上,然后,伸指一弹,空中一条银带划过,两点水色飞渡而出,阵中已有人惊叫道“水清瞳,这世上居然真有止水清瞳”

韩锷不及反应,却觉得那两点水色已直奔自己双眼,贴了上来。然后,一点清凉一炸,他的眼中似乎忽然明亮了。身外,是一个水色世界。

原来这个世界还可以这么看的一切都是清澈如水。原来,在那个滑稽胡闹的小计的眼中,原来在他种种油彩之下,他那常常脏脏的脸上的眼珠儿里,所见的世界是这个样子的。

阵中的一切一瞬间似乎明晰起来。韩锷却不及细看,他拿眼去看小计。

止水清瞳止水清瞳中的世界原来是这样的那水色漫过污浊,漫过含糊混沌,让清者清了,浊者浊了,而小计的身影茕茕如透。

韩锷只望了一眼,就觉得小计那身影似虚化为水色直扑入自己心口,一溶即入,找也找不到了。然后,他才发现,小计的眼空空的他的眼盲了,他现在的眼盲了韩锷心中一痛,在阵中人还惊愕难定时,已从空中一掠而下。这一次,他剑尖带血,以“宠辱经”发动的“石中火”一星飞渡,云垂海立间,他一剑决绝,一刺已刺入一人的琵琶骨。那人痛哼一声,阵势一抖,然后重强,天地间瞬时风雨如注,但韩锷重已又立于槐枝之上。

他目中即明,发剑伤人,招不虚发。那些来人俱是高手,居然有十八九人之众。但他们一边要催动阵势,借阵势隐形加力。万料不到韩锷会得 “水清瞳”之术相助。阵中窍要,一瞬间无可逃形。又搏击了一刻,韩锷身中三创,可他已伤了四人。阵中人忽有人叫道“这么打下去,龙门二十品已成我等负累。今天是杀不得他了,大伙儿,扯呼”

那人一语既落,就在收阵。他们边退边收,那阵势因为紧缩,也更无暇得入。韩锷虽在追击,却也攻它不入,眼见着那数人一进一进地退下去,翻出宅外,他心忧小计,却不敢前追了。

韩锷折身反扑,心下却在忧急适才情急之下,小计不知以何秘术可以度这“止水清瞳”之术与自己,以致双目如盲。这等秘术,必有禁制,不知这沾到眼中的水色,却还不还得到小计的双瞳之中

他疾扑到院中,却先见那跨院之内似浮起了一抹诡气。那诡异味道太盛,幽幽戚戚,大是反常。韩锷才到院墙,却已见到一个女子伸出一只鬼爪样的手已向小计头顶罩去。

小计双眼如盲。那女子形踪似魅,全无声息,分明借着未全散的阵法潜入进来的。而小计却浑然未觉。

“北邙鬼”韩锷一惊之下,几乎痛倒,他痛悔忘记了朴厄绯早已提醒过自己的“北邙鬼”。

欲杀小计的不只有“龙门异”,还有“北邙鬼”。但他相距十余丈,是再也救不及了。他情急之下,只恨不得把全身力气都借与小计。

他一折返,小计已经感应。他借瞳韩锷,本仗着就是彼此三年相处后而得的一点感应,否则只怕虽大担风险,他也借他不成。接着他感受到的就是危险。韩锷目眦欲裂,两点精光从眼中暴出,喝道“小计,我还你”他伸指向眼中抉去,却也不知怎么才可如小计般把这止水清瞳之术返渡。可心脉中忽似一阵汹涌,一点内息挟着两点水光已从他眼中迸出。这情形极为诡秘,韩锷只觉眼中一黑,然后,重能视物时,他看到的是那女子神情一呆,他眼前光景还不清楚,却见小计的一只手已重重地拧在了那女子的肩上,一卸,居然已卸下了那女子的肩骨。余小计年来苦练,一身功力已有小成,极为悍锐。那女子不防之下,手臂登时一垂。

韩锷飞身扑至,一掌击出,直切那女子颈侧。

他用的已是杀手,可他这时望到了那女子的脸,只见那女子容貌秀丽,却乖戾狠辣,口里不由得叫道“小殊”

他手上撤劲,但还是击得那女子张口吐出了一口鲜血。

韩锷伸手一扶,那女子面带狠色,却一推避开丈许,又吐了一口血。只听韩锷道“小殊,真的是你”

那女子一脸狠辣地朝他望来“是我”

小计的眼中已经复明。他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女子,只觉这女孩子和他当日见过的阿姝姐姐,无论身形、声音、面貌,当真无一不同。有别的只是两个人脸上的神色,阿姝姐姐的神色总是温和清畅的,这个小殊儿却一脸乖戾,狠狠地盯着韩锷,直欲把他吞到肚子里一般。

韩锷见到她脸上神色,心思迷迷一乱,想起当日在居延城阿姝与自己说过的话原来,她真的是喜欢过自己的吗为此还不惜连犯师门之忌,习修禁术,不只以“阿堵”之蛊种于自己身上,还在她胞姐身上下了“忌体香”。

难道,这一切,只是为了自己吗

他从小就不知该怎么面对这个女孩子。如果说,他相识的别的女儿们,他虽不懂她们的心思,便起码还知如何相处,面对小殊,他却是连相处都不知怎么相处了。

可他心底忽然一怒,想起小计适才之险,怒问道“你为什么连一个小孩儿都不放过”

他眼中腾起怒意,剑藏肘后,却锋锐俱出,似乎面对这个虽自幼相识的玩伴儿,都也难藏住一点杀心了。

只听祖小殊恨声道“我当然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我说我种于你身上的阿堵之蛊怎么突然间无故自解了,让你和杜方柠那个贱婊子凑到了一起,也全无妨碍。嘿嘿,你们通奸了好多次吧原来,是这个姓余的小鬼用大荒山秘术暗地里破了我的阿堵。他居然破了我的阿堵他破了我的阿堵,就是伤了我你知道此术一破,我受的伤有多深吗”

韩锷一直奇怪自己后来与方柠自伊吾一夜后,其后青草湖间,欢好无数,如利大夫所说,本来这是自己绝对不能的,就是能只怕也要把命都赔进去,怎么还会好好的原来,真是小计。他这时脑中才想起,每于他疲累时,小计有时在他肩上臂上按着按着,自己的心思就模糊了。那么在自己的模糊中,他都做了什么这“阿堵”之术不是那么好破的吧好多次自己见小计清早就黄白了脸,练功也没心思,还曾将他责骂。原来,那一切的起因都在于此

他感激地向小计脸上看去。却只见他一张脸上油笑浮起,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韩锷一愣,正不知他在笑些什么,然后才猛地想到那“阿堵”的禁制,说起来可大是深艳。

他喉中一堵,本来讷于言语,这下连感谢的神色也被小计脸上的油滑堵住了,一时心中千百般恨道这个小王八蛋,这个小浑蛋,这个小坏蛋直在心里把小计咒翻了天。心头只觉自己好惨好惨自己所有的尴尬处,与本来该是私密的事,这小鬼只怕没有什么不知道的了,正不知他在暗处怎么笑呢

他转眼看到小殊的伤势,心中怜惜升起,喃喃道“殊儿,你这是何苦”

祖小殊的脸色忽然迷茫,茫茫然道“何苦何苦生有何欢死有何苦”

韩锷见她情迷,心中不由得温柔一动,伸手就向她肩上扶去,欲要接上她的脱臼。

祖小殊的脸上却忽古怪一笑,讥刺道“韩锷,你个王八蛋果然是个多情种子。我只要露一点软弱就可以把你收服,让你中计了吧”

她的脸色忽变得促狭,接着变成乖戾,接着暴跳道“可我不,我偏不我凭什么要装软弱扮温柔要你觉得我好再对我好我就要害你我就要欺负你我就要破坏你身边所有你在意的你忘不了我的,也摆脱不了我的”

她一仰脖子“除非,你杀了我,不过那也要你有那本事”

说着,她一跳而起“我跟我姐姐都不像,更不会像杜方柠、余婕那些俗丫头一样装什么温柔来对你”

她本可以接上自己的胳膊再走,可却任由它虚晃着,晃得韩锷心里一下下地替她痛的,翻墙而去。

韩锷怔立半晌,才回过神来,喃喃道“小计”

他本来想谢下他,问问他有没有受伤。可还没出口,却见小计先板了脸,一张脸上神色说不出可恨可厌的郑重。只听他道“首先,我要再一次跟你声明什么叫你为什么连一个小孩儿都不放过我跟你说过一千八百遍了我余小计虽说先天不足,骨龄跟实际年龄对不上,但我现在比谁矮了我不是孩子,我是大人看到个人乖戾点的就不知怎么做的是你,看到个女人就不知怎么办的是你,是孩子的人是你不是我”

韩锷心头一阵苦笑。他知道自己是辩不过小计的,苦笑道“好,好,是我,是我,你是大人好了。”

第二天韩锷起得很迟。他昨日耗力极大,进了屋马上就调息起来,然后就睡了。早上起来,却见余小计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他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却听小计笑道“锷哥,昨天你就是这么身装扮见的什么殊儿呀。”

韩锷自顾一眼,脸腾地红了起来。他衣履昨日尽为阵势所割破,一身袍子散开,里面内衣如缕,几乎全身尽裸。见小计笑嘻嘻地盯着自己直看,他一巴掌把他打回头去,却听余小计还抿嘴偷乐道“现在知道那小殊为什么没跟你说上几句就跑了吧不过她也真狠我要是她,只怕一见你就要吓得跑得不见呢。”

韩锷被他逗得面红耳赤,忙去换衣不迭,出来却不见了小计。走入院中,却见余小计正在院子中间忙着呢。韩锷一怔,问道“小计,昨夜我调息入神时你还没睡,好像也在外面捣鼓,你到底在干什么”

小计笑道“昨天那龙门异中人布下的龙门二十品,当真好阵法我虽不会布,却大致还看得懂。他们很费了些心思。到他们走时,那阵势的余形还没散。昨夜我就把那未散之阵凝定住了。今儿起,我要加点功夫,稍加变化,把这阵势重新弄活过来。我如果成功的话,嘿嘿,以咱们大荒山的花巧,就是龙门异中的人重来,只怕要攻进来也要费上一番工夫。”

韩锷见他身边备得斧凿俱全,攀上攀下的,一时锯树,一时搬石,忙了个不亦乐乎。他虽不懂,却也觉得小计舞弄得似模似样,笑道“真看不出,你还有这么能干。”

余小计咧嘴道“你以为我的本事你全知道了呀。现在世上,我可是大荒山门下的唯一嫡派传人了,好多心法,我姐姐都不如我。去年起我就开始研究何典了,嘿嘿,不过我这是无根之学,叫我自己哪怕布一个最粗浅的小阵,也不成的,但如已有架构,弄些花巧我可还大大在行。”

韩锷初识余小计时只道他是个懵懂顽童,从没想到他那么小的年纪,原来对他家门心法浸润已如此之深,心下不知怎么微微一凛原来,人世真的难测,就是小计这个孩子,且在自己身边这么久了,他也从不曾把他了解得切实。他心头念头一起,就见余小计抬起眼来看着他,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脸上微有一丝苦涩,也微有一丝惭色。

韩锷勉强一笑,不习惯他那洞若观火的表情。只听余小计道“锷哥,你可是在怪我”

韩锷连连摇头,却听余小计道“你别骗我了。昨日,我曾以谈瀛之术让你看清阵法,后来又曾借你水清瞳那法子可不是平常用得出的,也不是对谁都行的。必须有一点灵犀相通不可。但借了借了,没白借的。起码这三两日内,你心里想什么,我多半会有谱的。”

韩锷知他所言不虚。心中一苦,被小计看穿心思只怕麻烦大大忽听得门口传来一片吵闹之声,余小计丢下韩锷奔出去看。韩锷也在后面跟上,却见小计一出大门就已与一群人吵了起来。那群人却穿了身什么王府的号衣,小计这边的管家林旺正气愤愤地道“一清早我就发现门口一大堆垃圾,还道谁不小心放错了,叫底下人来扫了。哪想,刚刚扫完,他们又推着这几车臭东西来倒在咱们门口了,真把咱们家门口当垃圾场了”

韩锷看向门口街上,果有一车不知是什么的、臭烘烘黑乎乎的垃圾正倾倒在门口,里面似有不少腐臭的动物的内脏,说不出地脏臭熏人。还有几车停在旁边没倒呢。

那车边一拨儿好有十几个人,内中一个管事的冷笑道“知道这宅子空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一直没人敢买吗只为我家王府的二爷想要,宅主偏要一个大价钱,三千两都买不进来。我们二爷一怒,他买不成,谁都别想买成没想前日倒真卖出去了。我想着真还有人有那么大胆子。二爷说了,从今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垃圾场了。怎的咱们就等着你们修缮好了住了人了好来倒垃圾的呢。”

这么大的宅院,他们“二爷”居然出价三千两,连韩锷这不通行情的人听了都不由得苦笑。

却听那管事的喝了一声“小的们,倒啊以后这就是咱们的垃圾场了,从明儿起,一天早中晚三次,都倒在这儿。”

他手下伙计雷鸣一声,推了车就来倾倒。那管事的斜睨了门中的韩锷一眼,见他平民穿扮,更是不屑,冷笑一声道“买主一直没留名儿,我还以为什么朝中的大帽子呢,也敢跟咱们王府争地儿。嘿嘿,也不看看你自己那德行。”

韩锷还没说什么,余小计已经大怒,一冲上前,伸手连抓,一个一个的,那一拨人都被他扔到了他们才倾倒的垃圾上。

他下手很重,那些人摔得不轻,挣扎爬起时,一时个个身上脸上一身污臭。那管事的最先摔进去,却最后才爬起,口里怒道“反了,反了”还待喝令手下人上前,却见手下已没几个好的站在地上了,个个跟他一样。

他眼睛一瞪,心下却一虚,口里虚声恫吓着,脚下却好汉不吃眼前亏,与那十来个手下连连倒退着推了车走了,口里却连连道“好小子,你等着,你就等着灭门吧”

他这话想来倒非虚声恫吓。余小计气愤愤地转过脸来,看向韩锷,想说什么。却见韩锷只是苦笑着用手搔着自己的鬓角,一声不出。

旁边林旺口里喃喃道“这叫什么世道只要你不是个官儿,或是个比别人小的官儿,这长安城你就不用混了。这叫个什么世道”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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