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粒珍珠的价钱(1 / 2)

风如响铃, 人若折草。

顾惜朝在逃亡。

一口气不敢歇地逃亡。

盛年不会真死。

顾惜朝下毒的时候就知道这件事,但在牢狱中听到确切消息时,还是松了口气。

但盛年不死, 等他身体恢复, 要死的就是顾惜朝

凭盛年的本事, 查出真正下毒者何人,不过时间问题。

盛年会怎么处置背叛他的人

顾惜朝只是想一想,脑门就凉了大半。

所以顾惜朝必须逃

盛年逼毒要三天三夜,中间不得有人打扰,这三天里,就是顾惜朝逃回小北宋的最好时机。

顾惜朝不敢在蒙古境内逃。

他一路向东向南, 一头扎进西夏。

头顶的白眉苍鹰始终高悬, 成为他挥之不去的阴影。

鹰是在天上给人带路。

给谁带路

给追兵

还是给盛年

若盛年恢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亲自带人来追,顾惜朝也不会惊讶。

因为盛年太信任他了。

他跟在盛年身边三年, 从没见他这么信任过一个人。

越是信任, 遭到背叛的时候, 就越要反击以残酷的下场

顾惜朝仰头又低头。

隐在袖中的神哭小斧几次蓄势。

起势又颓势。

鹰忽近又忽远。

顾惜朝总抓不住时机。

鹰很警觉。

比人更警觉。

至少比它的主人警觉。

顾惜朝自嘲。

顾惜朝又想到几天前,他端那毒姜汤给盛年的时候。

盛年一对狭长的丹凤眼敛了利刃, 仿若春柳浸春河“惜朝, 你可想好了罢”

盛年问得没头没脑的, 却叫顾惜朝从头颤栗到脚尖,几息之间,脊背汗出如浆。

“好罢, 不逗你了。”

盛年收敛笑意, 脸色寡淡地指了指远处水鸟嬉戏的河滩“你看那几头丹顶鹤, 里面丹顶最漂亮的那头, 我闲暇时,总喜欢钓了虫饵,挂在他面前诱惑他。想叫他跟着跟着,忘了脚下的路,一脚扑棱进水里边。

“不过这丹顶鹤还挺有聪明劲儿,一次不跟,次次不跟,很有自己的坚持。”

顾惜朝跟着望去,没看出哪头丹顶鹤格外漂亮,跟着道“然后呢”

“然后”盛年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我每次逗他,心里都在想,他怎么还不动脚,还不扑水里呢等他这回真合了我的意,扑进水里了,我反倒怅然了。”

顾惜朝仔细回忆,印象里都是盛年伏案工作、吩咐下属的画面,没见过盛年哪一次有闲情逸致,跑到水边去逗丹顶鹤。

或许是他没见过的时候,私下里玩的。

顾惜朝思忖一瞬,答道“大概以前你逗弄它的时候,你喜欢的,就是那丹顶鹤不管怎么逗,都坚持自己,不真正被你成功逗弄的样子”

说到这里,顾惜朝为盛年的恶趣味失笑一瞬“它越不被你成功逗弄,你就越想逗弄它。说不定你私心里想的,就是那丹顶鹤最好一辈子别顺你的意扑棱进水里,你就好慢慢地,逗弄它一辈子了。”

盛年仔细看了顾惜朝两眼“还是你懂我呀,惜朝。

“可惜,丹顶鹤的心不在我这里,他要飞走,飞到远方去找老婆孩子热炕头,我是拦不住的啊。

“不过没事,这鸟既然被我看见了,还想找第二个主人我就喜欢不听话的鸟,不听话的鸟,驯起来才好下重手,驯起来也格外有劲道。等驯好了,也会比一开始就乖巧的小

鸟更听话、更伶俐。

“未来还长着呢。”

盛年意味深长地说罢,把姜汤一饮而尽。

顾惜朝从回忆中抽身。

盛年的那一番话,再回想这三年来似玩笑似试探的一幕幕盛年他事先真的真的不知,那姜汤里有毒吗

可如果盛年知道,他为什么要喝下

又为什么什么也不做,任他这么轻松地逃了出来

顾惜朝越是回想,就越是不寒而栗;

越是思索,就越是迷雾重重

顾惜朝揉动面颊。

三年前,他来蒙古时,风沙满天,颓丧却野心勃勃。

三年后,他离蒙古时,微风艳阳,却比来时,更浑浑噩噩,像一条丧家之犬

“唳”鹰落。

远处的身影渐渐明晰。

顾惜朝也渐渐苦笑,苦得不能再苦“惜朝何德何能,能叫蒙古国师、堂堂至臻境,不远千里,亲自追杀”

八师巴身影闪现,飞快迫近,隆隆呼一声佛号“既为蒙古若相,亦为吾友”

八师巴近了,顾惜朝才看见,这位年轻大师的脸上,憔悴与担忧挥之不去,但更为浓厚的,是那双眸之中,熊熊燃烧的怒火

每一寸怒,都足以掀起将十个顾惜朝挫骨扬灰的砭骨杀意

顾惜朝拔腿就逃

他已为这一天准备了很久很久,为的就是这一刻逃

一个人,能在一个至臻境手底下逃多久

一个才触及登峰境边缘的人,能在一个执意杀你的至臻境手底下逃多久

何况是在西夏城市,人群之中。八师巴几句交涉,顾惜朝的通缉令,已经被西夏朝廷贴满了大街小巷

头顶的白眉苍鹰也时时刻刻盯视逡巡,誓要为它的主人报此血仇

两个半时辰。

这不是顾惜朝被找到的时间。

这是顾惜朝从满怀希望,到终于绝望的时间。

顾惜朝奄奄一息地瘫靠在墙边,遍体鳞伤,肚子破了个大洞,风从身前钻进去,从背后钻出来。

竟然是要死在这里。

潜伏三年,几次犹豫,几次推迟,最后什么都做了,什么都背叛了,什么也不剩了。

没想到,竟是死在这里。

顾惜朝哈哈大笑,却只发出气音,血沫流了满嘴“国师大人,不给我留一口气,交给若相大人亲自处置吗”

八师巴在顾惜朝眼角边停下。

顾惜朝眼角余光望去,一只盛年军中专用的信鸽落在八师巴肩头。

八师巴展信,眉眼渐渐皱起,展开,又皱起,沉寂。

“他的亲笔信。”这是八师巴的第一句。

“他让我放你走。”这是八师巴的第二句。

八师巴指尖一松,信纸打着旋儿,覆在顾惜朝眼上。

顾惜朝颤抖伸手,展开来看。

信很短,字很急,一看就是听到消息后仓促写就

八师巴,我安好。

放顾惜朝离开。

“为什么”顾惜朝茫然问。

八师巴已经离开。

没有人回答顾惜朝的话。

“为什么”顾惜朝泪水淌满面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这世上最教人动容,无情人的有情,狠心人的刹那心软。

但是。

但是但是但是但是但是。

为、什、么

顾惜朝不懂。

不敢懂。

这三个字,在顾

惜朝脑中久久久久,萦绕不去。

顾惜朝把伤将将养个半好,又踏上回小北宋的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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