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粒珍珠的价钱(2 / 2)

远方传来一个接一个消息。

蒙古若相中毒,下毒指使者尚不明朗,若相盛年将怀疑矛头直指蒙古朝中。蒙古朝中互相指认怀疑,暗流汹涌,成吉思汗迟迟未能查出真凶。

蒙古若相盛年中毒第三天傍晚,于北征军营中皇袍加身,反出蒙古,裂蒙古北方吉利吉思、秃麻、豁里、八剌忽、斡亦剌、乃蛮诸部为国土疆域,建立大汇,自立为帝。

顾惜朝伤重未愈,低着头咳嗽,反身北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心底不断低声喃喃。

为什么

蒙古近半疆域就此从蒙古地图上划去。

蒙古国师八师巴前往会见汇帝,昔日友人不欢而散,疑似决裂。

顾惜朝望着高旷的天,在手上吹了口气,吐出白雾,思维却留在过去为什么

蒙古朝廷内乱蜂起,两支大势力、十一支小势力约好了般造乱,成吉思汗忙于镇压内部,对最大的反叛头子盛年鞭长莫及,无暇他顾。

趁蒙古内乱之时,大汇抖擞精神,短短二十天吞并西辽,其过程之润滑,如热刀切油,叫人几乎要以为,西辽朝廷早已与那汇帝暗通曲款

蒙古内乱的背后,肯定有盛年的手笔,顾惜朝凭借三年来对盛年的了解暗暗判断,下一瞬,思维又游移开去,眼前浮现那张简短的纸条,心底喃喃,为什么

蒙古内乱稍定,成吉思汗终于有精力处理叛蒙的若相,如今的汇帝。但大汇羽翼初成,而成吉思汗重大臂膀已失,他再想灭汇收复失地,也已经没那个本事再做

顾惜朝回到了小北宋。

晚晴没有和铁手旧情复燃。天下第七带来的话,估计是傅宗书特意吩咐,说来刺激他的。

傅宗书看他的目光仍旧如三年前那般叫人不适,轻蔑、挑剔、贬低,奈何拗不过晚晴的苦等。

终于,在一个阳光不够明媚的日子,他和晚晴完婚。

婚礼当夜,大汇吞并高昌回鹘的消息传来。

顾惜朝握着喜秤,掀起傅晚晴红盖头的动作顿在半空。

“惜朝”

“晚晴,我”顾惜朝勉强扯出个笑容,“我没事。”

眼前的红盖头化薄化淡,化作那日信纸,写上盛年零星的两句话。

顾惜朝心底不停歇问为什么为什么

傅宗书没有重用他。

整个小北宋朝廷,上到皇帝,下到衙门小吏,没人关心他在蒙古潜伏三年,到底干了什么。

“那盛年的毒是你下的,如今这事你最好烂在肚里,否则不论汇帝盛年知道,还是蒙古成吉思汗知道,我小北宋都要大难临头到时候,本相只能忍痛,把本相的女婿、晚晴的夫婿交出去,给两国赔罪了。顾惜朝,你可知道”

傅宗书竟还花心思找了个借口敷衍他。

真叫我受宠若惊。顾惜朝在心底冷淡道。

顾惜朝心底没有半点波澜。

三年前去往蒙古之前,在傅宗书面前的不甘、怨恨、卑下、郁郁不得志,都不再有。

在盛年手下做过事,见识过盛年这样的上司,再回头来看傅宗书,说他是跳梁小丑,都提拔了他。

如果顾惜朝此刻照照镜子,就会发现,他脸上的隐含着的轻蔑神色,竟与他共处了三年的上司盛年,如出一辙。

顾惜朝不知道。他唯独心里不断不断为什么

“惜朝省得。”顾惜朝低头温驯道。

顾惜朝在一个偏僻部门领了一个陈年积灰的职位。

晚晴担忧

地看他,顾惜朝不在意地笑笑。

傅宗书没有重用他,反叫他松了一口气。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顾惜朝知道,他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和盛年再见的机会。

但光想到假若他在傅宗书手下得了重用,他就已经开始害怕,盛年的脸庞忽然出现在他面前,用似笑非笑的、人尽可夫的眼神看他原来惜朝,是什么人都能用你的

顾惜朝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宁愿沉沦,泯然众人。

唯独那些无处展才华的日里夜里,他一次次回到那奄奄一息的当日为什么

之后大半年,大汇吞并古格王系、吐蕃诸部、大理等国,扩张之势头挡无可挡,国土之巨,已从建国之初的半个蒙古,扩大到半个天下

大汇一日比一日昂扬崛起,顾惜朝在小北宋一日比一日蒙尘、低郁。

人不能多想。

人不能做后悔的事。

人一旦多想,就会止不住地折磨自己如果那一天,我没有下毒,没有背叛盛年现在的顾惜朝,会有多意气风发

人越失去什么,就越想念什么。

他会后悔,会恨。

会死死地恨自己

恨你本来可以有这一切

有什么

盛年的信任。

盛年的重用。

无比璀璨的未来。

以及

盛年的绝对信任。

整整两年。

盛年盛年,顾惜朝一天天,每一刻都在喃喃,为什么

脖子上的链条一寸寸收紧,这平庸的生活,真叫顾惜朝窒息

可链条,却再也,回不到握它的人手中。

已是两年。

汴梁龙抬头的雨,好大好凉,直直浇进顾惜朝的心里。

傅相府中。

衣公子早已收回了他看顾惜朝的那一眼。

傅宗书又替衣公子加茶。

衣公子一身幽暗深海般的蓝色,外罩同色淡薄纱。身上披珠挂玉,各色美玉宝石琉璃一串一串,错落有致地缝在衣上,摇摇坠坠,动身间便有各色响声。一眼看过去,不觉俗气,反而给人以高不可攀的雍容华贵之感。

而衣公子这个人给傅宗书的感觉,也和深海一般,叫傅宗书捉摸不透。

两人的谈话已到了尾声。

衣公子道“我替汇帝带给傅相的话,也就是这些了。要不要做,吃不吃这一口,就看傅相。”

傅宗书道“汇帝已经知道当年给他下毒是本相的计划,汇帝就真能不计前嫌”

衣公子低笑道“若非傅相是当年那计划的主导人,汇帝对您恐怕还看不上眼”

傅宗书面色一变。

又听衣公子道“汇帝不怕能算计到他的人,就怕连算计都没那个本事算计他的人毕竟这世道”

衣公子向傅宗书敬了敬茶“敌人是一时的,而蠢,是一辈子的”

傅宗书哈哈大笑,鼓掌道“好、好”显然是被这话说得通体舒泰。

衣公子又道“若真说汇帝一点芥蒂也没有,就算我信,傅相也要心里打个鼓。这样,我这里有一千金,傅相便折个价,将当年下毒的这只手卖予汇帝,您当年派人给汇帝下毒的事儿,买卖过后就算翻篇了,您之后合作起来,也好心里踏实。”

傅宗书抚过长髯,摆手大方道“何必一千金如此破费这只手摆在我这里,也没什么大用,本相还嫌弃他占地方。衣公子,本相这便将这只手送与汇帝,还望你代本相传达本相对汇帝不计前嫌的感激”

衣公子

道“傅相如此爽快我可听闻,这只手还是您的女婿”

傅宗书道“女儿可以和离,可以再嫁,本相的女儿不愁嫁不出去”说罢,就要将一边的顾惜朝招来“送人”。

顾惜朝面上看不出表情,但是个人都能感到,他已难堪到极点。

衣公子愣了愣,忍不住肩膀抖动,整个人抖动,低低笑起来。

他笑了一会儿,拈下衣服上一粒幽蓝珍珠,递给傅宗书,道“这样,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承傅相替我省钱的情,傅相也包容我这点买东西就要付钱的商人毛病。”

傅宗书郑重接下,两方皆大欢喜。

傅宗书道“衣公子这就带着顾惜朝走罢。本相后续便着人将他入了奴籍,将卖身契送到府上。从今以后,你或汇帝,随意用他。”

衣公子点头,忍不住欢笑道“嗯,我会的。”

顾惜朝随衣公子上了他的马车。

三匹乌云踏雪拉的车。

衣公子坐在马车上,窗外的景色徐徐后退。

他观这汴梁街景,感叹道“一粒珍珠换一个顾惜朝,啧,你真便宜啊。”

顾惜朝直扎扎跪进马车的地板。

极端的恐惧和极端的喜悦,同时侵染他的心脏。

顾惜朝不在乎盛年要做什么。

报复。讥讽。上刑。折磨。践踏。

他不在乎。

脖子的链条越收越紧,叛离两年,链条的主人,终于又来到身边。

离开盛年两年,在今天,顾惜朝终于感到安心。

“你轻点,我这马车的地板,都要一大把珍珠,值好多个你呢。”

顾惜朝浑身颤抖一下。

跪伏得更深,露出驯服的脖颈。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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