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公子的轮椅。
这些准备,除了衣公子本人汇帝的吩咐,没别的可能了。
苏梦枕拄着拐杖的身躯顿了顿,到底坐进轮椅中。
一坐下,才感到轮椅的底座、背部、扶手,都自发地动起来,贴合他的身躯。
马车一路行驶,驶入皇宫,在后宫的一间宫殿门口停下。
不用苏梦枕问,头领太监便道“苏公子,先前小北宋末帝时期,
此处乃娘娘们专用的温泉池,我等先服侍您在此洗浴。”
苏梦枕心下哑然。
他在牢中多月,确实该清洗一番,才好去面见汇帝、将来的顶头上司。
只是。
苏梦枕道“金风细雨楼中也有温泉池。”怎么大老远拉他到这儿来
领头太监道“苏楼主,人都到了,便在这儿洗吧。且是陛下特意吩咐的,叫您洗浴得干净些。您若在金风细雨楼洗了,入宫来一路风尘,等进了宫,咱们也得让您再洗一趟哩”
苏梦枕“”
不知是这一句“陛下特意吩咐”,还是眼前后妃专用的温泉池,亦或是侍从过于温和的服侍,苏梦枕心下总感觉怪怪的。
这种怪异的感觉,在侍从将鲜花花瓣撒入汤浴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苏梦枕道“等等,这花瓣便不用撒”
侍从把牙刷杯子和脸盆送了过来,殷勤道“苏公子,这洗牙水由陛下喜好的薄荷叶所泡,陛下特意吩咐的,您请用”
苏梦枕“”
苏梦枕靠在浴池边,拿起那珊瑚牙刷,犹豫地蘸了点苦参牙粉,沉吟着,看向那杯“由陛下喜好的薄荷叶所泡”的水。
到底还是用了。
等洗漱一清,苏梦枕坐在衣公子的轮椅上,再次上了衣公子的红漆马车,被三匹乌云踏雪送去面见汇帝。
然而,红漆马车没有在皇帝专门用来会见臣下的几座大殿门口停下,而是往更深处去,停在了一座寝宫前。
侍从将轮椅上的苏梦枕推入殿内,关上了门。
殿内光线昏暗,窗子全被不透光的木板封住,唯有一点阳光从窗子缝隙中透进来。
四周静悄,水雾微微漾开,屏风传来沐浴的汩汩水声。
“苏梦枕,坐床上去。”
汇帝在屏风后的浴池中道。
嗓音微哑,宏而沉。
在这暗昧空旷的大殿内,染上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
怪且。
先前在地牢中见时,汇帝的头发是湿的,说明他刚沐浴过,怎么现在又在洗浴
轮椅转动,苏梦枕向床边而去,便见床边突兀地摆了张桌子,桌子上放着蜡烛、匕首、白色帕子、盛满水的洗脸盆还有一坛女儿红。
屏风后传来破水而出的声音。
不一会儿,汇帝披散着半湿的银灰长发,穿着全新的绛衣帝袍踏步而出。
对方赤着脚从屏风后走来,身上冒着新浴后的热气,湿漉漉的发淌下水珠,洇湿了后背的衣衫,使得绛衣帝袍紧贴他小半个背,贴出凹陷的脊柱,以及韧而瘦的脊背线条。
只穿了外面一件。苏梦枕心道。
盛年捋了一把背后的发,单掌握紧,挤出一大把水痕。
看见床边轮椅上看着他的苏梦枕,道“怎么了”
苏梦枕道“为何不用内力烘干”
闻言,盛年顿了顿。
忘了。
他道“你还是第一个提醒我这件事的。”
慢吞吞地把手伸到发上,御气诀运转,内息运作,把发烘干了。
顺便把手往背上拍了拍,一并烘干了背上的衣料。
盛年走近,来到床边,观察了下苏梦枕,颔首道“看样子是洗干净了。”
又道“不是叫你上床么,怎么还坐这儿”
苏梦枕道“上床做什么”
盛年拔出桌上的匕首,用女儿红浇透了,放在蜡烛上烤,口中“哼”道“顾惜朝来秉,说你自愿效忠我,怎么,第一句话就使唤不动你”
都是同一个人,他以汇帝身份说
话时,就是极其冷淡的上位者口吻。苏梦枕心道。
但其实想来,自衣公子入汴梁以来,他和衣公子见面的次数,也不过三回而已。
宫中晚宴。三合楼下。金风细雨楼中。
衣公子、或者说汇帝盛年他是不是讨厌我苏梦枕心头蓦然想道。
衣公子的厌恶,苏梦枕可以当作敌人来处理;但如今衣公子成了汇帝盛年,便叫苏梦枕头疼了。待价而沽数月后投汇,最大的顶头上司厌恶自己,以后的日子就难免不顺心。
但这时,苏梦枕又想到,这几个月来在牢狱里一应俱全的待遇,方才的红漆马车和现下座下的轮椅,甚至先前周全的沐浴汇帝就算讨厌他这个人,但也公私分明,礼贤下士起来半点不含糊。
想到这里,苏梦枕垂下眼睑,手臂按住扶手,肌肉发力,要把自己挪到床上去“我这便上床。”
“松手,坐下。”盛年道。
绛衣帝王提着烧红的匕首,来到坐着的苏梦枕跟前,弯下身,指尖贴着苏梦枕的小臂,在扶手底侧按了按,道“以后按这里。”
话音刚落,轮椅便转动起来,底座升高摇摆,三两下就把苏梦枕送到了床上。
苏梦枕首次见识这轮椅的这一功能,单腿不平衡,加之禁制刚解开,内力空虚,猝不及防之下,向身后的床榻上倒去
被盛年的手臂及时捞住。
盛年却没把苏梦枕立刻扶起来。
昏暗室内,盛年人站在地上,左脚往床上踩去,令苏梦枕靠在他左腿的大腿侧边。
手臂松开,伸向领口,将右颈项的绛衣帝袍倏然扯落,露出玉白的肌体。
苏梦枕顿时一愣。
盛年却冻得打了个喷嚏。
“咳、咳咳”
甚至受不得寒地开始咳嗽。
盛年手一挥,挥灭了桌上的最后一支蜡烛,在昏暗中,对苏梦枕道“苏梦枕,看这。”
苏梦枕顺着暗色中匕首的寒光,跟随看去,看到那匕首被他的主人,指向右颈项的大动脉,并听他说“对了,你刷过牙了吧”
这话方落,便见那匕首猛然下刺,刺破那致命的血管
磅礴的鲜血乍然喷泄而出,比鲜血更快的,是在千分之一的刹那,宽大的手掌不容反抗地扣住苏梦枕的后脑,将苏梦枕的唇抵上那破口溢血的大动脉
双唇抵上颈项的瞬间,苏梦枕第一时间想要退开。
然而。
喷涌的鲜血,席卷了苏梦枕的舌。
鲜美。
甘甜。
如饮仙琼。
如登极乐。
汹涌的生命力自唇舌抵入,灌入喉管,轰轰烈烈地占领了苏梦枕的躯干、四肢、经脉。
仿佛有人常年在里边排山倒海打拳拍掌的胸膛,被春天的江波柔柔地抚过;喉咙躯干间比一百只陈年风箱更可怕的响声,飞作春天鸟儿快活的歌唱;干瘦得难以动弹的四肢肩颈手指和脚趾,以雨后春笋出芽般的速度,恢复了灵活和弹性。
汲取不尽的鲜血庞沛的、汹涌不止的生命力
健康人这一辈子,从生下来开始,苏梦枕就没感受过的、普通人个个能体会到的“无病无痛”
这不可思议的、仿佛身在梦中的、让苏梦枕欲罢不能的松快
丰美的舒畅侵占了苏梦枕的眼耳口鼻,冲霄的轻盈夺取了苏梦枕的全部感官。
乃至一路高歌猛进,舔舐苏梦枕的理智
苏梦枕早已忘了要退。
他埋头在盛年颈项里,双唇不住吮吸,殷红自唇间流淌又舔去,却浑然不觉。
苏梦枕不仅不退,甚至更进一步,在无意
识间,双手环住了盛年的后颈,单腿使力向盛年靠去,上半身与盛年紧紧相贴,乃至一步一步,一倾一压,将盛年压倒在床榻上。
如猛兽禁锢他的饱腹猎物般,狠狠箍住。
削短至方方及肩的发,垂落下来,点落在身下人的胸膛上。
时而,大动脉中探出柔软的花叶,扫过苏梦枕的口腔,惹得苏梦枕本能一顿。
盛年单手扶住苏梦枕的腰,另一手扣住他的后脑命门,仰脸看着床顶,忍耐着被吮吸舔舐的痒意,道“叶子嚼碎,咽下去。”
身上的人本能照做。
昏暗空旷的殿中,时而传来几道舔舐的水声,吞咽的呜咽声。
和盛年因为受凉,喉中的低咳声。
直至时间数到。
盛年立马单手用力,把趴在身上的苏梦枕推开。
他弯腰起身
眼前骤然一黑。
苏梦枕这病,要的量也太大了。
先前救完颜康时用的量,可是连今天的五分之一的不到。
盛年扶住床沿,披上手肘上挂着的绛衣帝袍,缓了一会儿,来到桌边,在洗脸盆里拧干帕子,擦右颈。
只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右颈大动脉的小伤口已经痊愈。
大伤小治,小伤自愈。
在长生种药力用一次少一次的现在,若非颈动脉的伤口等不得,盛年甚至连这道伤,也不想驱动长生种加速愈合。
而盛年这会儿用帕子擦的
是苏梦枕一个大男人的口涎。
盛年心底嫌弃道。
“那是长生种”床榻上,苏梦枕半支起身,沙哑问道。
盛年回头望去“清醒了”
他扔去一块热乎的帕子,道“擦擦脸上的汗。”
又转回身去。
苏梦枕伸臂接过,摁去额头热出来的汗。
他一边品味前所未有的健康,一边凝视盛年擦拭脖颈的背影,忽然发现,对方的喉间,其实一直绑着一条肤色布料。
只是光线太暗,直到现在才察觉。
“咳、咳。”盛年咳嗽几声。
秋风乍寒,盛年取了旁边衣架上的衣物,准备添衣。
苏梦枕骤听得这咳嗽时,还以为是自己的咳嗽,感知胸腔,才恍然明白,从此以后,这缠了他上半辈子的咳嗽,都将离他而去。
甚至不仅是咳嗽。
还有死亡。
苏梦枕忽然伸掌,眸光在掌纹上流连。
仿佛看着他那,不再一眼看得到底的生命。
他精通命理相学等十六种术数,在半个月前便算到,他即将否极泰来。
原来。
原来。
所谓的否极泰来,竟然是应在了这里
苏梦枕看向侧旁,正在添衣的汇帝,开口叫住了他,道“你”
盛年停顿,侧首看他,道“怎么了”
苏梦枕坐在床榻上,望着衣公子。
望着这唇色脸色皆因失血,而显出苍白病弱的绛衣帝王。
望着他右颈上,那一抹鲜红淤紫的,被自己吮吸而出的痕迹。
苏梦枕忽而狼狈垂首,狠狠闭了下眼睛,哑声道“你记得领子穿高些。”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