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苏梦枕的盛年(2合1,6k文收加更)(1 / 2)

监牢之内, 叙说声终止。

监牢之外,乍寒乍冷的秋雨自天际飞落,绵绵雄雄地沁入青石板路的心上。清冽的, 甘美的,丝丝入鼻。如这汴梁换了主人的天空, 芬芳着安谧的微甜。

苏梦枕问完了他的问题,白愁飞当先踏步,带头离开。

狄飞惊是第二个。

顾惜朝还留在后头。

便听苏梦枕忽然记起道“对了, 方应看呢方应看在哪”

这先前, 一个接一个的回述里, 有方应看的影子, 却没有方应看的故事。

太奇怪。

尤其奇怪的是, 苏梦枕刚提起这个名字, 白狄顾三人,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忍笑的声音。

白愁飞在远处止步, 反身望了身后的狄飞惊和顾惜朝一眼,“呵”道“方应看你问的是哪个方应看”

狄飞惊抿了抿唇角的弧度,附和道“我也不知, 这汴梁,哪里还有个方应看。”

顾惜朝也轻咳一声, 微笑应道“我虽不知有个方应看,但我知道另一个应看,不知这个应看,是不是苏公子想问的应看”

苏梦枕纳闷道“什么应看”

顾惜朝脸上难掩笑意, 双掌相击一下, 道“那一个”

狄飞惊跟着双掌相击一下“三姓家奴”

白愁飞也趣得双掌相击一下“吕应看”

说罢, 三人竟齐齐笑出声, 笑意恶劣,满含看好戏的轻蔑意味。

旁观三人言行的苏梦枕微愣。

这三人,有没有感觉到,他们的动作、表情甚至待人接物的思想,都沾染上了衣公子的脾性

地牢走廊上,白愁飞继续向外走去,接着便是狄飞惊。

雕刻着青绿狴犴的沉重大门徐徐打开,阳光从远处蹿入,脚步声渐远。

苏梦枕看向面前的顾惜朝,道“他们都离开了,就只剩下你。顾相还有话说”

顾惜朝侧首道“苏公子,效忠陛下一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苏梦枕咳嗽道“不是说好,给我一些时间考虑”

顾惜朝道“苏公子,无论我等如何赞颂陛下,你对楼子里的那些兄弟,都不能十成十放心罢若苏公子为大汇臣子,也好亲自经手,看看大汇吞并了小北宋后,这个除了陛下外全是异族之人的大汇,到底怎么令小北宋的宋人百姓,变成真心诚意归顺汇廷的大汇百姓的”

苏梦枕不动声色道“你说得是有理。”

顾惜朝道“我说得不仅有理,还要趁着现在只有你我二人,给你的考虑,加上最后一把柴火”

苏梦枕道“洗耳恭听。”

顾惜朝却蹙了蹙眉,沉默了一段时间。

顾惜朝缓缓道“方才诸葛先生言说,要做一把悬在陛下头顶的民意之剑,苏公子以为,好是不好”

苏梦枕道“很好,当然好。为何不好”

顾惜朝又道“那苏公子以为,诸葛先生这把民意之剑,能做得成吗”

苏梦枕没反应过来,愣了一愣。

便听顾惜朝道“换句话说,若哪一天,大汇开国帝王非要做一个昏君暴君独夫之君,他诸葛正我,拦得住吗”

“拦不住”顾惜朝自答道。

顾惜朝继续道“既然他诸葛正我一个人拦不住,那汇廷上下、诸国江湖,总有人拦得住吧”

“拦不住,拦不了,不可能”不等苏梦枕回答,顾惜朝再次摇头,再次自答道

苏梦枕道“顾相未免把汇帝捧得太高。”

顾惜朝却道“不,你错了。这天下诸国,除去一个铁木真,他

盛年曾经的上司、如今的合作者和敌人,我就是最了解盛年的人我知道他的能为、他的才华,还有他那比他无与伦比的才华能为还要膨胀一百倍一千倍的性情正因为我了解,所以我才说出这话”

苏梦枕道“因为你了解,于是你对我说,汇帝有成为一个独夫之君的苗头”

顾惜朝道“苗头不。他一直都是,只在于他想不想做”

苏梦枕思索道“确实。汇帝绝对是个独断朝纲、唯我独尊,且任性非常的帝王。

“若汇帝以大汇为重,他就不该化名衣公子,孤身入这汴梁;他既然孤身入这汴梁,事实既在,不论结果成败,都可以窥见,汇帝是个恣意妄为、以己为先,将帝位当掌中玩物的帝王”

牢房内外,一站一坐,两人双目相视,炯炯若观火。

苏梦枕道“顾相倒叫我看不明白了,你告诉我这些,到底是要劝我效忠汇帝,还是要劝我不要效忠汇帝”

顾惜朝道“当然是劝你效忠陛下。”

苏梦枕道“何解”

顾惜朝道“正因为头顶的上司不靠谱,大汇才需要如苏公子这般为百姓计的大才。若哪天陛下撂挑子不干、弃汇而去了,大汇朝廷人才济济,也不至于因群龙无首而停摆,以至于淹及国中子民”

苏梦枕“”

苏梦枕“”

顾惜朝道“还是说,苏公子,你黑白两道的领袖、小北宋江湖的龙头老大、义薄云天的金风细雨楼楼主这些头衔,都是假的

“如今有一个拯救大汇的机会放在你面前,你不好好珍惜,非要自戮性命,眼睁睁看着这满地的大汇子民,在未来的某一天,因你今日这所谓的就义、这无谓的思宋情怀,生灵涂炭、求助无门”

苏梦枕“”

苏梦枕“”

苏梦枕长长长长地叹气。

他叹道“我是不是该早点改口,让你带着想要的回答离开”

顾惜朝道“现在给我答复,也还恰恰好。”

苏梦枕道“不,现在答复你,我便是被你这无赖的口条说服的,倒叫我浑身难受。”

“哈,是吗”顾惜朝忽而笑开。

顾惜朝道“陛下曾言,苏梦枕是不会妥协的人,与其叫他落个鱼死网破的结局,不如直接送他一程,叫他死得其所。”

苏梦枕怔愣一瞬,掩去心头莫名的触动,微眨了眨眼,道“那现在”

顾惜朝严肃道“现在,我要向苏公子确认你愿意效忠陛下,绝不是被我等胁迫,而是发自内心的愿意,对否”

苏梦枕“”

苏梦枕无奈叹道“是我愿意。”

人影去去。

泥炉沸腾。

烛光哔剥。

地牢内,终于又只剩下苏梦枕一人。

“咳、咳咳、咳咳咳咳”苏梦枕捏紧染血的帕子。瘦得骷髅都要被他吓一跳的手指,松松地滑落,磕在床沿。

待价而沽。

时不我待。

被囚地牢的这几个月,这两个词,一直盘桓在苏梦枕的心头。

虚弱的、急迫的、无尽耐心的心头。

病重难返、时日无多的心头。

待价而沽。

待的是汇帝的价。

而待价,需要的是时间。

金贵的、一点一滴烧耗他为时不多的生命的时间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时间就是生命。

若说这人间,最懂衣公子这句话的人,除却苏梦枕,除却他二十多种疾病缠身、早就该死却一直

迟迟拖着没死且还干出了一番惊天动地大事业的苏梦枕,没有第二个更懂

可怕的病。

可怕的死亡。

顾惜朝、狄飞惊、白愁飞。

他们都信了汇帝的话。

信他决不妥协,不为亡国奴。

呵。

比起死亡来,亡国之痛算得了什么

不过是亡国而已

他是苏梦枕。

金风细雨楼苏梦枕。

不是第三世才大彻大悟的忠国忠君的诸葛正我

顾惜朝、狄飞惊、白愁飞。

他们都被汇帝所骗。

骗来做说服他苏梦枕投效他汇帝的说客

顾惜朝自己对他说的,却连顾惜朝自己都忘了,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天泉山上的玉峰塔,玉峰塔下的天泉池,天泉池中的镇海塔,建在镇海塔边上的金风细雨楼

金风细雨楼的边上,镇海塔上刻着的两行反诗,当真他苏梦枕是摆着好看的么

不过亡国而已。

曾梦想驱逐鞑虏,如今亡国入汇。

然金人尚且可除,百姓将迎安康。

苏梦枕看着那帕子上的血,血上的碎肉,脸色如铁坚硬,比刀更寒。

仿佛看着他那,一眼看得到底的生命。

怕死怕病,怕耗干志气。

但凡我还有命在。

但凡我想要的事还没做完

烛光下,铁锁环,绑缚住一个瘸子。

一个快死的苏梦枕。

总是快死却死不了的苏梦枕。

从生下来,就与死亡斗到底的苏梦枕

只有苏梦枕自己知道,他是真的快死了。

顾惜朝劝他作汇臣,孰不知,他还有几个月的汇臣好做

他还有多久的苏梦枕好做

苏梦枕听着自己身体里破碎的哀嚎的声音,眸光在掌纹上流连。

他精通命理相学等十六种术数,在半个月前便算到,他即将否极泰来。

果然今天,他的“待价而沽”、“时不我待”,都有了回报。

苏梦枕侧开手,一点点,躺下去。

在我死前,我都将活着

寂静之后。

一连串的脚步声在牢房外响起。

有人开了牢门。

有人进了来。

有人收拾东西。

有人低声唤他“苏公子,陛下命我等来接你。”

算算时间,应该是顾惜朝向汇帝汇报了他投诚的消息。

苏梦枕睁开眼睛,任由这些侍从替他解开身上的锁链。

这帮侍从,都是赵佶时期宫中的太监宫女,做惯了伺候人的事,干起活来都精细。

一帮侍从小心翼翼地服侍,将苏梦枕抬上马车。

三匹乌云踏雪拉的红漆马车。

苏梦枕道“衣公子的马车”

头领太监答“是,陛下说,这马车稳当。”

不仅马车稳当,舒适,路上没有半点颠簸。

甚至马车上,还停着一把铺着冰原雪熊皮的轮椅,同样的舒适、稳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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