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穆清倚在马上,回望明月从施山上升起,皎洁而静寂,清冷而悠远,心道一路的忧心忡忡终于可以暂缓。
前方,一排车马一路西行,裹铁木轮压在覆盖枯叶的湿地上,留下不深不浅的两行车辙,榆木镖箱看上去负重匪浅。
十名身着轻甲的侍卫气喘吁吁,守在车马两旁,一边缓步而行,一边互相打趣。
月光洒在他们的佝偻背影,疲惫被笑声掩饰,很明显有着相同判断,逐一都放松下来。
这是穆清筑基过后,初次执行护卫任务。
从瑞陵四十里外的施山深处,护送灵矿中开采一旬的孔雀石返回瑞陵城的家族商会。
凭借母亲的嫡女身份,穆清成为穆家九代担负起家族希望的十七少爷,年仅十五之龄,就度过胎息境界,晋升到筑基二重,他本不该如此的以身犯险。
的确在计划之初,穆家护卫队安稳来往施山的时间,已经两年又半,此行应也是稳妥没有危险的。
到达矿脉之后,却传出崽子山一伙匪盗再次西窜入庐郡的不幸消息。
施山就位于庐郡东隅,相距悍匪纵横的崽子山不过五十里距离。
匪盗侵袭,首当其冲的便是施山附近。
负责驻守孔雀矿脉的大元老当机立断,命穆清率众即刻启程,其余人等结成守卫法阵,全神戒备可能到来的匪盗袭击。
此举一来,免于穆清这等希望之才陷入惨烈厮杀,据消息所言,匪盗不过刚入庐郡,沿路烧杀抢掠耽搁不少,尚来得及返回瑞陵;
二来考验穆清胆魄,穆清所不知的是,经过飞鸢传信,家族驰援力量已经出发。
如无意外,或赶在施山前的四方镇接应众人。
这刻,那四方镇的清晰轮廓,越过林影已在望中。
穆清叹息一声,紧握住手中宝剑,竟在担忧放下后,忽然抱憾。
家族傲立之本是二品道法《凝云剑诀》,包括四式威力无匹的剑式,“云奔雨骤”、“风逐云散”、“云上青台”、“白云孤飞”。
配合相应的功法《云卷决》施展开来,剑气森严,剑光湛湛,威势依次呈倍递增,瑞陵子弟鲜有能敌。
穆清虽然年纪轻轻,因为天赋卓绝,已将前三式悉数领悟。
便是家族公认,九代子弟中天赋最优的七少爷穆和,拥有年长八岁的修习优势,二十三岁达到筑基六重境界,对于武技的领悟依然不能与之相较。
穆家人对穆清的印象只是沉默寡言,习武天赋不俗,至于不俗到何种地步,就全部无从知晓了。毕竟穆清像个闷葫芦似的,不懂得扶持势力,身世又不光彩,只是不知父亲来历的外甥子,并不值得各有忙碌的穆家少爷和元老们,详细打探。
穆清一直期待一个一鸣惊人的机会,一个让兄长叔父们刮目相看的,展示出自己剑道造诣的机会。
他且年少,不清楚凭借那机会能够证明什么。
尊严?宠辱?抑或是不可名状的生命意义?
生长于穆家这样盘踞一方的武林世家,不需要为外物忧愁,偶尔扪心自问,穆清更是觉得自己并不想要证明什么。
压抑日久,想要的不过是释放机遇。
他在明月里,摩挲挂在脖颈的玉坠,其实总以为自己应该是拔刀的人物,因为这枚母亲遗留的唯一物品,传说来自不具名的父亲,正是刀的模样。
它小巧精致,黑玉似的透亮,摸上去给人清亮感受,仿佛一柄如剑锐利的唐刀数以十倍计的缩小,整体俊逸冷冽,让穆清常常自语,好男儿当如此刀。
穆清之所以刻苦习剑,是因为穆家嫡系子弟只会有剑法教习,更是因为凭之可以把握机遇。
数年间,矿脉匪乱、漕帮厮杀、坊市争斗,穆家历经的一场场惨绝人寰的凄烈纷乱,在他眼里化作一次次吟剑出鞘的机遇。
经过爱惜人才的家主护持,这样的机遇一个个却全部的擦身而过。
入夜,明月清风,官路无影,微起的夜风吹拂,冷意勾起心底对寒冷的恐惧,穆清不禁浑身战栗,也许又是让人郁闷的一次错过。
他不禁投出太息般的目光,仰望夜空。
天上素月辉照,忧郁像兰花草在天涯的寂寥。
机遇又将会在何方呢?
月照大地,凄清遍野,光阴没有答案。
疾速晃动的山林给出回答。
悄无声息的,官路两旁的山林掠影而动,呈现合击势头,四面八方向着穆清一行迅速靠拢,然后几乎是侍卫们开始惊呼的瞬息之际,漫天飞矢自幽暗的山林中穿梭而出。
侍卫们团团靠在车马周围,丝毫来不及拔刀,遑论抵挡,根根箭矢穿躯而入,血腥气息弥漫四散。
三两个被刺穿胸膛,当场殒命;
三两个被刺入肩膀,连滚带翻爬到马车底下慌张躲避;
三两个侥幸错身而过,在第一波箭雨中毫发无伤,立刻拔刀向彼此靠近,警惕第二波箭雨的到来。
匪盗们的速度却比以为中更加恐怖,凭借一波箭雨的压制,竟然已经突击到众人跟前。
只见穿林声此起彼伏,十余道蒙面身影便从树丛上飞身降落。
道道刀锋,泛出森严之芒。
他们抛弃弓弩,已然长刀出鞘,狠厉地劈斩过来。侥幸存活的几名侍卫在连环的刀势之下左支右绌,立刻化作了刀下亡魂,大好头颅陷落。
习剑时候穆清有两大自得的地方,一是反应力,二是专注力,这二者却在匪盗的突然袭击中沦为羞耻。
他只不过本能拔剑,格挡乱起的箭雨,便再丧失应对,任由跟随护卫的十名家仆命丧当场。
“贼子岂敢!”
穆清被最后的惨呼声惊醒,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不由羞怒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