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府,乃是大宋国首屈一指的繁华之地。秦末汉初,此城就已成为西南地区的重要城市,称“天府”;三国时期,汉室宗亲刘备在此立都、建立蜀汉政权,称昭烈帝,成都的经济和文化得到长足发展,蜀锦闻名天下;唐时成为全国重要城市,时人称“扬一益二”,迁客骚人云集于此,留下无数华美灿烂的诗文;及至当下,成都已成为全国性的大都市,工商业极发达,民间甚至出现了以纸当钱的“交子”,是真正的西南明珠。
神机门的北方总坛,本部位于成都府东郊的大宅院“青馆”内。青馆占地近两百亩,曾是唐时益州豪富蔡子兰的府第。蔡子兰死后,他的五名妻妾、七个儿子、四个孙子和四个重孙为争夺遗产,不惜亲人反目、同室操戈,一时传为坊间笑谈,成都人唤作“廿虎分菜”。
那蔡家已是成都望族,蔡子兰的寡母范老太君哪能容忍后辈如此胡来?数次规劝无果后,老太君以血写下百字谢灵书,趁夜在宅院里四处放火,最后在滚滚浓烟中自缢于主厅内,将亡夫毕生经营毁去。
大火烧了两天一夜,百亩宅院被焚成残壁断垣,蔡子兰苦心搜罗的古玩字画、宝珍奇巧都付之一炬。院旁那丛唐明皇亲手栽种的“明忠知义”竹林,也毁于此火。
火灭后,蔡氏子孙们在灰烬里扒出了范老太君和另一名青年焦黑的尸体。两人的尸体已被烧得无法辨认,是看着那女尸身下凝固的一摊黄金来认出是老太君的。因火起时家仆和丫鬟们各自逃命,混乱中竟无人知道死去那名青年的身份。众人猜测他可能是某名忠心救主又不幸罹难的小厮,便在安葬完范老太君后,将那名义仆一并葬在了墓旁。
再之后唐末军阀混战,成都府亦遭波及。蔡家子孙为避难纷纷东逃,留下不能带走的破砖烂瓦。叛军入蜀后拆毁了蔡府的遗址,彻底将此处夷为平地。
至后蜀时,后蜀国主孟昶欲在此平整土地,开辟“花蕊夫人”费贵妃梦中的芙蓉花园;给事中汤伦极力反对,并上表陈情,称其先祖汤某男原为成都府内一名江湖游医,因与蔡父年轻时容貌相仿,故老太君寡居后常与他往来,一来二去,便有了私情。
蔡府大火那晚,汤某男与老太君山盟海誓后,举火共赴黄泉,蔡氏子孙见到尸体同老太君在一处,还道是某名家仆,哪能猜到是这层关系?蔡府被焚毁后长期无人居住,唯有汤某男的后人,每月初一和十五都会前来祭拜先人,无论风霜寒暑,数十年如一日。
汤伦在表中写道,虽因先人私情,此段经历不甚光彩,但求圣上收回建造花园的敕命,一旦此地圈作皇家园林,汤氏后人再来祭拜,便算是闯禁了。“花蕊夫人”识文明理,深感其孝心,不仅劝孟昶免去汤伦的惩罚,还下令将蔡府的土地赐给汤伦。
汤伦获地后,仿照蔡府修造了现在这座宅院,并取名为“青馆”。不同于原型的是,汤伦将内外院墙全部用矿粉抹成了青色,以板蓝泥漆画窗棂和门楣,连房顶也选用了青色的琉璃瓦,并在青馆周围种上了包括竹子在内的多种树木,让整个青馆与周围的翠绿融为一体。
“这青馆最后怎么又做了你们北方总坛的本部呢?”沿着护城河外沿,两人并马前行时,王险好奇地问道。
花粉过敏的姜羽楚戴了一顶帷帽,一圈长到颈部的黑色面纱蒙住了她的头脸,使她不至于被城墙上纷飞而下的花粉侵扰。她隔着面纱的脸虽然模糊,但声音依旧清脆:“后来汤家衰落,汤伦的女婿就把青馆挂售抵债;北方总坛本部原是在成都府里的,宅院年久失修,逢雨必漏,常被门众抱怨。老坛主见有漏可捡,不就开开心心地把那青馆买下来咯。”
见王险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姜羽楚用马鞭轻轻刮了他一下:“想啥呢?”
“成都府还真不小,连城墙都这么壮观,上面还种了花——不知咱们还要走多久。”
“城墙附近禁止纵马,按现在这速度,估计再走两刻钟吧,”姜羽楚道,“也蛮快了,你不问问我本部的基本信息么?”
王险也拿马鞭戳戳姜羽楚的面纱,嬉皮笑脸地问:“请问姜姑娘,贵坛本部基本信息如何?还劳详述。”
“北方总坛坛主,姓范名河岭,襄阳人,是当今神机门首领的师弟,人送外号'三宝笑面佛',”姜羽楚缓缓道来,“他虽为人随和,实际上却是性格刚烈、宁折不弯之人,当初得罪了神机门本部的'大执事',从副坛主的位置被下放到北方总坛。”
“下放?啊哈——”王险乍闻二字,突然笑出声来,“没想到江湖帮派,和朝廷的官场是一样的,也有这些规则程序、人事调动,我还以为是谁杀的人多、或者谁带的银子多,谁就能往上爬呢。”
他这话说来无心,本是打趣,但姜羽楚听着却不是那么回事。“任何组织都有纪律和制度,否则便不是组织了,”她声音听上去突然冷冰冰的,“坛主也是组织中的一个职位,职位升降取决于能力、手腕和资历,而非暴力,反过来也是一样。再说了,阁下说的杀人多者居高位,财富多寡分尊卑,好像并不是江湖上独有的罢?”说罢挑起一截面纱,一双大眼睛不悦地盯着王险。
见姜羽楚俏脸微愠,王险自知说错了话,连忙向她道歉。姜羽楚叹了口气,放下面纱,幽幽地说:“我们也有账目收支,也有人事任免,也有监察考核。你们这些吃公家饭的,就爱这样妖魔化江湖帮派,无怪乎总要对我们赶尽杀绝了。”
“哎,”王险赶忙纠正她,“是'他们'吃公家饭的,我现在可是吃江湖饭的了。”说罢,放下马鞭,朝姜羽楚一拱手,朗声道:“弟子王险,拜见鱼姬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