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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皇帝什么都知道!

祁王和王妃则更为慌张,离坐跪地,正欲请罪。

皇帝一抖袍袖:“不要打量朕上了岁数好糊弄,家事国事天下事,朕安敢不知。”

祁王俯身:“父皇圣明。”

皇帝又命太监拿来一锭金元宝,亲自递给荣贺:“这才是压岁钱。”

荣贺将笔洗递回太监手里,接过金子,沉甸甸的十分压手。

他抬起头,灿然一笑:“谢谢皇爷爷。”

雪停了,一束阳光洒进暖阁。

祖孙二人四目相对片刻,皇帝迟疑地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问祁王:“现在是谁在教他?”

祁王终于可以说话了,他说:“国子监司业,沈聿。”

……

怀安一路给哥哥姐姐以及芃姐儿又买了好些零食,才跟着老爹回了家。

傍晚,一家人聚在上房,对坐闲谈,孩子们在院子里堵着耳朵放鞭炮。

礼部来了一个官员,沈聿知道衙中有事,忙起身去前院接待。

再回来时,不忍搅了家人的兴致,又与众人聊了几句,才悄悄回房。许听澜跟过去,便见丈夫进了暖阁书房,正在铺纸。

她默默上前,提起小泥壶往砚台中点了几点水,修长的手指捏起一块松墨缓缓研墨。

直至研好了半池不滞不稀的墨,沈聿的目光才依依不舍的从妻子身上离开,提笔蘸饱了墨,却悬在纸上半晌无法落笔。

许听澜轻笑:“还有你写不出来的文章?”

沈聿苦笑:“陛下明日设坛祭天,传谕百官撰写贺表,赞颂一个……坐着雪橇钻烟囱进屋的白胡子神仙。”

“哈?”许听澜活到这么大,也没听说有这样一位神仙。

沈聿悬笔思索片刻,道:“你去把怀安叫来,让他帮我编。”

第74章

“叫怀铭进来帮你写?”许听澜以为自己听错了。

“叫怀安来。”沈聿道:“信口雌黄的事还是得交给他来做。”

许听澜一路犯嘀咕, 丈夫这官是当腻了吧?让怀安写贺表,得写成什么样啊?

尊敬的皇帝陛下,臣对您的敬爱之情犹如什刹海的水倒过来, 奔流不息滔滔不绝……

贺表是上午交的,乌纱是下午丢的。

许听澜叫进院子里玩的正起劲的怀安,道:“怀安,你过来。”

怀安手里的“地老鼠”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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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听澜一路告诉他:“世子看见了什么坐雪橇钻烟囱的白胡子老神仙,皇帝让百官写贺表,去给你爹参详参详。”

怀安越听越耳熟, 不是, 什么情况?为什么会乱入圣诞老人?

哦, 好像确实是他先讲的, 他那是随口讲给世子玩的,世子为什么会讲给皇帝?

摊上事儿了,摊上大事儿了!

怀安溜进书房, 那副狗狗祟祟的样子让人看了头疼。

沈聿抱臂坐在书案后看着他。

怀安赔笑道:“爹, 我要是说,这件事跟我没关系,你信不信?”

沈聿面无表情但十分肯定:“不信。”

“哈哈。”怀安尴尬的笑笑:“其实我也不信。”

沈聿倏然起身, 怀安拔腿就跑。

可他那两条腿的长度, 哪里跑得过老爹啊,没摸到门框就被拎住了后脖领。

沈聿二话没说, 将儿子拎回到书桌前:“自己编的胡话自己给我圆回来。”

怀安欲哭无泪, 这怎么圆啊, 串系统了!

沈聿坐回书案后,提起笔, 提醒道:“先说说他的道号。”

怀安两手一摊:“没有道号,没有宗门,没有师承,是个散仙。”

沈聿一听,哦——还是个编外人员。

“总该有个名字吧?”沈聿问。

怀安开始摆烂:“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道人。”

沈聿:“……”

没名字就没名字吧……

“平时都做些什么事?”沈聿又问。

怀安道:“他生活在北极,北极就是……比奴儿干都司还要往北。平时穿着红棉袄,戴着红帽子,架着驯鹿拉着的雪橇,云游四海,接济穷人。还喜欢给小孩子送礼物,礼物装在袜子里,顺着烟囱爬进屋,偷偷塞在小孩子的枕头底下。”

哦——乐善好施。

书房内安静下来,只剩刷刷的写字声。一篇文章做成,怀安已经趴在他的案头睡着了。

烛光将那张稚嫩的小脸映得红扑扑的,沈聿不由哂笑,取一只干净的紫毫在他的鼻孔旁扫了两下,迅速挂回原处。

“阿嚏!阿嚏!”怀安打了两个大大的喷嚏,醒了。

揉揉鼻子,茫然的看着老爹。

沈聿装作没事人似的:“醒了?”

怀安说好陪着老爹写贺表,结果提前睡着了,怪不好意思的,赔着笑脸取过那篇文章来看。

“冬十月,京师有道人架鹿辇腾云而至。深眼高鼻,鹤发垂肩,貌体诘曲有奇相。衣红袍,冠红冠,负红囊,藏蓄灵芝仙草圣果金丹于其中。常沿灶突潜入人家,布施物种,授种植之法,以绫袜包裹置于枕下。

有好事者问曰:何方仙人?

对曰:上界真人,谓仙人也。仙人犹有官府之事,不如云夫为散仙,终日嬉游也。

感其慈悲善行,遂得此赋。

应皇家之盛德,盖神灵之所遣。傲游四海,散淡九州,自兹以往,其寿无疆。

其来也,则天祚明德,神推有仁,故以奇果赐世人。其去也,则双鹿挟辇,峙仙人冰雪之姿,护圣主灵长之体。”

怀安不由惊呼:“好啊好啊!”

好没节操啊!怀安心想。

但他还是个幼崽,远没到活腻了的年纪。

只敢狂拍马屁:“爹爹真是妙笔生花,花团锦簇,猝不及防,防不胜防!”

沈聿越听越头疼,急急的撵他出去玩儿,还朝他身后轻踹了一脚。

……

百官的贺表由寅时抬入宫中,此时天还未亮,皇帝已乘坐步辇从端妃的住处去往乾清宫。

大年初二,不是去处理政务的,而是去乾清宫看贺表的。

贺表都是称赞祥瑞的,或者那个钻烟囱的白胡子老神仙,当然,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称颂陛下万寿无疆,皇帝爱看这样的歌功颂德,且要一份一份的看,亲自看。

看到上乘的文字,总要激动的夸赞:“好文章,当浮一大白。”

看到平实敷衍的文字,总是蹙眉摇头,丢弃一旁。

吴阁老妻子病重,年前就已告假,皇帝特命其父子不必上本。可少了这两位精妙绝伦的好文章,其余贺表总觉得乏善可陈。

就连次辅郑迁,都及不上吴家父子一半的功力。

他昨日又听到沈聿的名字,特意留心了沈聿的文章,行文不可谓不用心,只是没几行便看完了。皇帝意犹未尽的想:这也太短小了……

堂堂一届探花,翰林院学士、国子监司业,怎么文采退步成这个样子?

皇帝将沈聿的贺表也扔在一旁,片刻又捡回来,念在他教导自己的孙子还算用心,一并赏赐吧。

然后祭宗庙,祭天地,告知列祖列宗,他是一个很有出息的皇帝,他的治下又出现祥瑞了!

……

正旦休假五日,这难得的五日,沈聿也过得满满当当。

早起陪着儿女在院子里打拳练剑,舒活舒活筋骨。然后检查怀铭怀安前一晚的功课,这一步骤往往会在怀安那里有卡顿,所以时长无法估量。

下午待客或带着全家上街。还带孩子们去了两趟什刹海,满足怀安冰上嬉戏的愿望。

怀安摔了几个大马趴,热情浇灭了一半,倒是芃姐儿穿的像个毛团子坐在雪橇上,哥哥姐姐轮流推她,张着小手咯咯笑,直呼:“再来再来!”。

转眼就到了初六,百官须到衙门当值到初十,十一日到二十日的十天才是上元节例假。

而初六到二十日,是官眷频繁走动的日子,尤其是家中有待娶之男、待嫁之女的,则更加热衷于交际。

怀安要么在家里陪祖母,要么陪着娘亲出门做客,不用跟着老爹去翰林院。

沈聿上了数月以来最清闲的衙,清晨泡上一杯热茶,开始看邸报打发时间。

谢彦开反而不习惯了,问道:“你家小子怎么没带来?”

沈聿吹散水面上的浮茶:“大过年的,好歹让我清净几天罢。”

谢彦开点点头,他倒是喜欢热闹的,奈何家中儿女一个比一个喜静。

沈聿闲闲的翻看一本书,是从荣贺那里没收的小说,还是连载的——看完一本就盼着荣贺再买一本,然后盯着他抓现形。

只能说坊间的小说话本儿写的越来越精彩了,难怪孩子们没有心思读书。

早春的暖阳透过窗格洒进来,轮廓分明的侧脸仿佛镀了一层薄薄的光晕。

忙碌小半年的沈学士终于找回一点做学官本有的生活节奏来。

正在享受高文凭换来的岁月静好,忽听有太监在门外传旨:“有旨意!”

值房内的学士们纷纷起身到院中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翰林院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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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学士、国子监司业沈聿德才兼备,实心任事,甚合朕意,兹特进尔为左春坊左庶子,赏金丹一粒,赐穿忠静服。钦此。”

沈聿俯身拜道:“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待他接过圣旨,传旨太监笑道:“沈学士,给您道喜了!”

同僚也纷纷向他贺喜。

左春坊左庶子,隶属詹事府,虽与他现在的品秩一样都是正五品,且没有什么实权,意义却非同小可。

左右春坊乃是迁转之阶,通俗来讲,就是升官的跳台,在这个位置上,随时可能升任要职。所以同僚们要向他道喜,翰林院的官员一旦得了这一官职,就算是熬出头了。

沈聿道谢不跌,请传旨太监入值房奉茶。心中正犯嘀咕,这些年都是恩师在提拔他,这么大的事,事先怎么没听郑阁老说起过?

却听传旨太监提醒道:“沈学士,陛下赐下的金丹,您须当场服用,且明日须上本,奏报服用丹药后的身体情况。”

沈聿:……

这在当今圣上的治下并非什么怪事,吴浚、郑迁、袁燮这些天子近臣时常被赏赐丹药,可他看着眼前金丹在阳光下泛着五颜六色的光,头皮一阵发麻。

太监又道:“沈学士,这一炉金丹陛下精心炼制了九九八十一天,才炼成七粒,是真正的灵丹妙药,服下去可以延年益寿。陛下有口谕,让你实心任事,莫辜负君父殷殷之盼。”

……

沈聿散衙回家,神色如常,命李环将圣旨送到小祠堂供奉起来。又去母亲院里请了个安。

许听澜远远的支走下人,紧闭门窗,煎藜芦水。

藜芦有催吐的功效,沈聿喝下不久便开始反胃,将腹中残留的食物全都涌吐出来。

怀安守在一旁,看着老爹呕吐出来的东西,隐隐可见五颜六色的金属光泽,暗自腹诽,这皇帝每天都在吃元素周期表吗?丹药这东西,重金属超标,长年累月的吃,能活这么大岁数可真是奇迹!

见老爹吐的差不多了,怀安用小手不停的给他拍背,又捧来一杯漱口的温水。

“爹,都怪我……”怀安眼眶泛红。

沈聿漱了口,缓了口气,还不忘宽慰他:“怎么能怪你呢?不关你的事。”

“怀安不怕,爹没事,今天晚一点吃饭,你先出去玩儿吧。”许听澜说完,又嘱咐道:“爹爹今天吐了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说。”

沈怀安点点头。

许听澜笑道:“去吧。”

怀安还是不肯走。

许听澜只好随他,拿来巾帕给丈夫擦脸,声音很低,带着愠怒:“世上哪有君王逼臣子吃丹药的道理?”

沈聿怕她担心,打趣道:“怎么能叫逼呢,吴阁老、郑阁老,曹指挥使……这些天子近臣,都是吃惯了的。你听听,你夫君如今与什么人比肩了。”

怀安心里暗想,不知那些大佬们私下里会不会也这样催吐。

“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是不够难受。”许听澜仍端着一碗藜芦水,问:“再喝一口?”

沈聿摆了摆手,他此时胃里空空,再吐就是苦水了,便用清水漱了口,接过巾帕擦嘴。

许听澜心疼的递上温水给他喝:“吐干净了吗?还难受吗?”

声音里明显带着哽咽。

沈聿见妻子真的担心了,忙宽慰道:“怕什么,两位阁老身体如此硬朗。八成就是这‘仙丹’的功效。”

许听澜又气又笑,举着拳头捶他。

沈聿擒住妻子的皓腕往面前拉,许听澜拿眼瞪他,怀安还在!

沈聿心里升起的一团火被猛地浇熄,扭过头去,语气不善:“你还不走?!”

怀安缩一缩脖子,搁下茶杯,开门关门,一溜烟的让自己消失了。

怀安一走,沈聿感叹道:“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事君事父从来都不是容易的事,若是怀安将来实在不愿意科举,就由着他做些喜欢的事吧。”

许听澜不解道:“我瞧你把他捆在身边读书的样子,还当你对他寄予厚望呢。”

沈聿笑道:“有了足够的学识才能做选择,胸无点墨的人,哪有选择的资格?”

……

沈家的饭桌上倒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只要不是嘴里含着饭说话乱喷,一般不会被制止。所以小辈们往往不太拘束,家里的琐事,外头的趣闻,什么都会讲上一讲,尤以怀安最为跳脱。

怀安今天倒是反常得很,既不挑食,也不谈笑,又安静又乖巧,甚至还小心翼翼的给老爹夹了一筷子山药,山药养胃。

把桌上的孩子们都整不会了,怀远甚至回头看了看天边的日头,是不是从西边落下去的。

沈聿催吐的药劲儿还在,又不好推拒儿子的好意,艰难的吃了几口,抬头见小辈们都在奇怪的打量自己,便搁下筷子一个个的点过去:“怀铭、怀远饭后去书房背书,怀莹怀薇,这几天练字了没有?”

芃姐儿端坐在父亲怀里,皱眉学舌:“练字了没有?”

“练了。”二人赶紧道。

“一并拿到书房去。”沈聿道。

孩子们立竿见影的惶然起来,也不敢再吃瓜了,纷纷低下头去吃饭,桌上只闻杯盘碰撞的轻微声响。

怀安只见老爹得意一笑,继续将碗里的饭扒拉过来扒拉过去,或像个任性的饭渣熊孩子。

不吃饭怎么行呢?怀安悄悄又夹了一块儿羊肉送过去。

沈聿一记眼刀:“你今天临帖了吗?”

那双筷子莫名的转了个方向,送进自己嘴里。

第75章

吴府上房, 府婢引着郎中离开,吴浚守在妻子楚氏的病榻边,也不看书, 也不说话,像一具疲惫的雕塑。

榻边的炭盆炭火足,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

“你去歇着吧,不用总守着我。”楚氏握了握吴浚的手:“我这病啊, 自己心里有数,好不了,却也没那么快。”

吴浚反握住妻子枯槁的手:“少年夫妻老来伴, 不就是此时做伴吗?”

吴浚掌权, 虽一味的阿谀媚上, 党同伐异, 败坏了士林风气,对妻子却十分专一。夫妻二人恩爱和睦,感情深厚, 以至于楚氏如今卧病在床, 吴浚仿佛一具抽干了魂的行尸走肉,什么也不想做了。

可他不能不做,因为他还有个不肯消停的儿子, 儿孙都是债, 都是前世欠下的债!

楚氏病痛缠身,喝下安神的汤药才渐渐睡着。

吴浚攀着妻子陪嫁的千工床小心起身, 努力不发出一丝声响, 蹑手蹑脚的往外走。走到廊下, 关起门来,才问左右:“大爷呢?”

管家回话说:“大爷不在府里。”

“母亲重病在床, 他做儿子的不在床边侍疾,跑出去厮混什么?”吴浚怒不可遏:“还不去找,绑也给我绑回来!”

管家躬身应是。

吴琦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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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南别业之中。

这座奢靡的宅子从三年前开始建造,主体建筑已经完工,但并没有完全落成。

因为受不了老爹喋喋不休的说教,吴琦索性提前搬出吴府,搬进了这座还是半成品的豪宅之中。

主院已经完全建好,整个院落雕梁画栋,富丽堂皇,院内遍布奇珍异草,山石点缀,四面环抱抄手游廊,抱厦上悬挂“温香艳玉”四字。

此间主人正赤着上身,蒙着眼睛,与一群姬妾捉迷藏,捉到谁就叫谁脱一件衣裳。

满院娇妾美婢,香汗淋漓。

“抓到咯!”吴琦抱住一个进来传话的丫鬟。

丫鬟险些尖叫出声,颤颤的禀告:“大爷,有客人到!”

吴琦将蒙着眼睛的黑布取下,抓着丫鬟的后领强吻上去。

丫鬟将自己缩成了一团,不敢袒露嫌恶。

吴琦这才放手:“带过来吧。”

来人叫桑东东,吕宋人,长得与中原人略有差异,肤色黑,嘴唇厚,眼窝凹陷,这是个搞海上走私贸易的商人。

国朝施行海禁,寸板不得下海,尤其是正闹倭寇的东南沿海。但在巨大的利益诱惑之下,走私贸易反而因为海禁政策更加猖獗,这些海商与朝中官僚、世家大族勾结,带着丝绸、瓷器远洋出海,换取大量的真金白银。

这是一个巨大的利益集团。

正如此时,桑东东给吴琦送来一件宝贝——镶满各色西洋宝石的屏风。

屏风外的红绸揭开,八盏琉璃宫灯的照耀下,宝石熠熠生辉,满堂惊呼。

桑东东道:“□□有句老话,叫美玉配佳人,唯有这些上等的宝石,才能配上小阁老的绝世容颜。”

吴琦皱眉:什么词儿?

满室佳丽,桑东东的目光却不停的在吴琦身上梭巡。

该说不说,吴琦相貌确实俊美。此时赤着上身,露出宽阔的肩,白皙的肌肤,收拢地腰线,更显俊逸丰神。

可他是个男人,桑东东也是。

吴琦感到一阵恶寒,将目光从屏风上移开,微抬下巴,冷冷对上桑东东的目光。

桑东东显然更兴奋了,在他眼中,这位小阁老简直像一只趾高气昂的波斯猫,高贵冷艳,惊绝无比。

气氛很尴尬……

官家上前圆场:“桑爷汉话不太好,词不达意,大爷别跟他一般见识。”

吴琦恍然:“我就说嘛,什么美玉配佳人……”

桑东东点头笑着,目光仍像粘在他身上似的。

吴琦被看的浑身不舒服,令人取来袍子穿好,信口寒暄几句,便急急下了逐客令。

桑东东是来送礼的,礼送到,自然也不再逗留,笑着告退。

吴琦朝他离开的方向啐一口:“晦气!”

脱了衣裳蒙上眼睛,再度与他的姬妾们捉迷藏。

须臾间又抱住一个膀大腰圆的“美人”,他兴奋笑道:“小美人,你又胖了!”

忽然满堂哄闹声戛然而止,四下静的出奇。忽听一个婢女战战兢兢的喊:“老爷。”

吴琦扯下脸上的巾子,只见他怀里抱着的不是娇丽芙蓉美人面,而是他怒不可遏的亲爹的头。

他连忙撒手,后退半步,手忙脚乱的整理凌乱的衣衫,挥挥手打发婢女姬妾们退下。

吴浚满目悲愤:“混账东西,成何体统,你给我跪下!”

吴琦系好了衣带,慢吞吞跪在地上。

吴浚指着他,浑身颤抖:“你母亲缠绵病榻,你却在此处寻欢作乐,你……你还是不是人?!”

吴琦垂着头不说话,仍藏不住眼底的桀骜不驯。

吴浚侧头,目光瞥见那座珠光宝气的屏风,怒火攻心,痛心疾首的骂:“多积者必厚亡,吴琦,你这是沉水入火,自寻死路!”

……

沈家,书房里点着暖笼,温暖如春。

沈聿一个个的检查孩子们都功课,怀铭怀远自不必说,文章做得很好,从不会敷衍了事,又随口抽了他们两段书,不知是哪年哪月学过的,都能背的准确流利。

怀安是永远达不到这种程度的,他可以背出昨天的、前天的功课,可是半年前、一年前的基本就忘的差不多了,必须拿出来重新温习。

沈聿知道他资质使然,只要态度好,按部就班的完成,也不会过分苛责。

再回头看一眼已经顺着椅子爬上案头的芃姐儿,满眼笑意:小可爱,这么小就会爬桌子了,还会拆笔架,啃毛笔,真了不起!

再看怀薇怀莹两个侄女,她们向来聪明乖巧,功课保质保量,沈聿十分满意。只是怀莹在除夕夜里蹦出的那句诗,令家中大人们隐隐担忧。

趁着沈聿查功课的功夫,许听澜和季氏将她屋里的小丫鬟叫来,细细的问,那本《西厢记》是从哪里来的?

小丫鬟战战兢兢:“是年前家里搬家,书本杂乱堆积,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

季氏郁怒地问:“姑娘看这种混账书,你也敢隐瞒不报?”

小丫头才十一二岁,闻言低声啜泣:“我……我不识字。”

季氏哑口无言。

许听澜看一眼季氏,心生无奈,她这妯娌什么都好,就是遇事没主意。

“你叫什么?”许听澜问。

“夏浅。”她说。

许听澜一听便知这名字是怀莹取的,便道:“下个月换到上房去,跟着云苓。姑娘那里先不要说。”

“是。”丫鬟擦了擦眼泪。

许听澜又盘算着,从老太太院里提个年龄大一些、做事沉稳的丫鬟来。

……

书房里,沈聿拿出在王府上课时没收的小说话本儿。这里头有怀安的,也有世子的,什么《三国》、《水浒》,《三遂平妖》……坊间流行的爽文都快被他俩集齐了。

当然,沈聿也一本没落的看完了。

“爹,你拿这些干什么?”怀安头皮发麻,一步一步的往后出溜。

“你要溜到哪儿去?”沈聿瞪他一眼:“过来。”

怀安硬着头皮凑上去。

沈聿将孩子们叫到一起,屈指点着这些杂书,重申经史子集的重要性。

“杂书话本儿固然有趣,可里头掺着许多三教九流、污言秽语的昏话,是你们这个年纪不能辨识的。坊间还有一类书,编书的自己昏了头,臆想一些情形出来取乐,这等更是混账至极。我今天丑话说在前头,免得日后有人说我不教而诛。谁要是污了耳目移了性情,做出败坏门风的事,休怪我打断他的腿。”沈聿靠在书桌前,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他今天身子不舒服,声音很沉,面色也很严肃。孩子们极少见他这般,个个噤若寒蝉,连坐在桌子上玩笔架的芃姐儿都吓得呆住。

怀铭怀远唯唯应是。

怀安简直要冤死了!这些书放在后世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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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经典名著啊,眼下虽然属于杂书范畴,可也没到败坏门风的地步吧?更何况他一看书就犯困,真没看多少,哪本不是从世子的手里收上去的?

沈聿的目光看着怀安,余光却瞥向怀莹,只见她两手绞着帕子,微低着头,默不作声。

眼见震慑的目的达到了,便点到为止,鸣金收兵,叫他们散了早睡。

哥哥姐姐们鱼贯而出,只留下被骂的一脸懵的怀安——他走不了,他跟这凶爹住在一个屋檐下。

堂屋里很安静,爷俩四目相对,沈聿忽然嗤的一声笑了,揉了揉怀安的脑袋。

怀安惊悚的瞪大双眼。

云苓打了门帘,许听澜进屋,只见小儿子一脸惊恐的扑了上来,跺着脚急急地低声说:“娘,大事不好啦,我爹吃丹药把脑子吃坏了!”

“胡说什么!”许听澜蹙眉斥道。

“真的,”怀安都快哭了,“他一会儿骂人一会儿笑。”

沈聿又笑了两声。

“您看”怀安毛骨悚然,抱住娘亲的胳膊。

“你骂她了?”许听澜抬头看丈夫。

怀安使劲儿点头。

许听澜埋怨道:“不是说好不插手吗?这么大的姑娘最要脸面,你当着这么多人骂她,教她以后如何自处?”

怀安奇怪的抬头,姑娘?什么姑娘?

“娘,”怀安晃晃娘亲的胳膊,“我爹骂的是我呀!”

许听澜一愣,显然松了口气:“哦。”

怀安毛都快炸了,什么叫哦?!

他缠着娘亲不依不饶:“可是我什么也没做,我爹就骂我,还扬言要打断我的腿呀!太凶残了叭……”

许听澜瞬间明白了,丈夫拿怀安作筏子,杀鸡儆猴呢。

正不知如何跟他解释,沈聿上前揽过怀安的肩膀往西屋走,边走边问:“爹指名道姓的骂你了?”

怀安回忆了一下:“那倒没有。”

“爹今天是不是对哥哥姐姐凶,只对你笑?”沈聿又问。

怀安迟疑着点头:“可是……”

“爹是不是还带你去滑冰,抖空竹,打金钱眼儿了?”

怀安再次点头:“可是……”

沈聿叹息一声:“爹如此疼你,你却说爹骂你,还跟你母亲告状,爹这心里啊,真是五味……”

“杂陈!”怀安一脑袋浆糊。

沈聿又补充道:“心里五味杂陈,胃还疼。”

怀安呆愣愣的:“对不起啊,爹……”

沈聿十分大度:“父子之间不必说些客套话,早点睡吧。”

言罢,将他往郝妈妈身边一塞,大步离开,跟妻子交差去了。

第76章

打发了怀安, 沈聿回房洗漱。

芃姐儿洗好了澡,换了干净的松江棉布中单,雪白的一团, 正在他们的床上来回翻滚,自娱自乐。沈聿一来,她突然消停下来,朝着远离凶爹的方向爬走。

沈聿意识到自己当着女儿的面发火, 吓到了孩子。

只好拿出他压箱底的绝技,怀安的童书馆最新出版的童书——《童话新编》。

里面收录了几十条典故寓言,非比寻常的是, 这本书的遣词造句如坊间小说, 是半白话性质的, 还带了断句, 大凡识了字的小孩子都可以独立完成阅读,不需要教书先生逐字逐句讲解文意和句读。

这本书甫一上市,无疑面对了诸多争议, 毕竟这个时代的正统书籍, 还没有出现过半白话的写作方式。多数读书人认为,文章就该文约意丰,含蓄蕴藉, 怎能如此粗通直白?

当然, 也有不少人赞同,只是一本童书而已, 孩子说话本就是简单直白的, 课余时间读一读, 能学到典故增长见闻,何乐不为?

沈聿将这本书放在案头, 正准备空闲时为它作一篇序,以他翰林学士的身份,亲自作序,或许是唯一能够帮到儿子的办法。

芃姐儿最喜欢这本书了,那黑葡萄一样的眸子亮晶晶的,忽闪忽闪,终于抵不住诱惑,手脚并用的爬过来,滚进老爹怀里听故事。

许听澜在暖阁里盘账,再出来时,不但儿子消停了,女儿也已经睡着了。

她惊讶的问:“这么轻易就把儿子打发了?”

沈聿笑道:“你儿子聪明着呢,最知道见好就收了。”

他是了解怀安的,这孩子只是看起来愣,其实很聪明,给个台阶就下,从不跟自家人计较。尤其知道他今天身体不适,装傻卖呆的闹一闹就算过去了,还顺便哄爹娘一乐。

沈聿并不明白怀安为什么会养成这种性子,怜惜的同时又隐隐有些担忧,叹道:“只盼他对待自家人的这份大度包容,不要过分用在外人身上。

“那你还欺负他?”许听澜反问。

“我也不想欺负他,”沈聿凑到妻子脸颊旁,“但是真的很解气。”

许听澜锤他一拳,笑骂:“就你这样当爹,非把他们带坏不可!”

沈聿也自有一番道理:“铭儿不用带,怀安带不坏,只要带好芃儿就行了。”

云苓端水上来,替沈聿脱下外袍。

等她出去,才对妻子道:“我今天话说的重,你明天去二房院里看看。”

沈聿也不好拿捏分寸,沈录一去任上,他得把三个孩子看顾好了,不能出任何差错。然而女大避父,他还只是做大伯的,轻了重了都不好。

“知道的,放心吧。”许听澜道。

沈聿又提起一事:“温阳公主膝下没有子女,命手下女官办了个闺塾,祁王知道咱们家里有两个大一些的女孩儿,正旦大典后特地问了我和子盛,愿否将孩子们送过去,几个女孩结伴一起读书。”

“温阳公主?”许听澜沉吟片刻。照理说他们这种文官门第,该尽量避免与皇室宗亲过从甚密,可丈夫如今是祁王府的讲官,温阳公主是祁王的同胞妹妹,却又是撇不清的关系。

温阳公主办这个闺塾,拉拢之意十分明显,却恰恰投其所好,让人难以拒绝,足见是个有的放矢的人。

她甚至暗暗的想,如果温阳公主和祁王殿下的身份倒过来,是不是早没有雍王什么事了?

“你的意思呢?”许听澜问。

沈聿看着床上熟睡的女儿,道:“子盛已经应了,我也没什么好推拒的,只是这样一来芃姐儿就缺少玩伴了。”

许听澜笑道:“倒不用担心芃姐儿,她跟一朵花一条鱼都能玩上好半天。再说哥哥姐姐散了学也可以陪她。”

“是这个道理。”沈聿道:“你明日去二房,一并说说这事吧。”

……

正月初十,公主府举办宴会,邀请京中相熟的贵妇赏梅吃茶。

怀安获得了准许,一大早便搭上祁王府来接他的马车,跟世子一道先行去了公主府上赴宴。这还是怀安头一次不跟着爹娘一起参加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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