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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吴氏父子垮台, 按照内阁论资排辈的原则,郑迁接任首辅之位。
郑迁掌权后,吴党成员受到第一轮清洗, 南直隶总督曹钰首当其冲遭到弹劾,但念在他是抗倭首功,皇帝出面保下了他:“曹钰虽然是吴浚举荐,但一直是朕在提拔他。”
一句话帮曹钰洗脱了吴党的干系, 命其致仕返乡。
怀安听着爹娘议论此事,忽然睁大了眼睛:“我想起来了!三年前,我揍过他儿子!”
沈聿、许听澜啼笑皆非。
怀安又道:“可是他于国有功, 为什么要让他回老家?”
“因为他向上官行贿。”沈聿随口敷衍他。
“上官是谁?”怀安问。他不记得老爹有个同僚姓上官。
沈聿刮着他的鼻头解释:“上官就是上司, 曹钰的上司是吴琦。”
曹总督向吴琦行贿, 才能得到足够的钱粮剿灭倭寇, 能而不廉却劳苦功高,因此是非功过,只能留给史书去评判了。
怀安一脸认真的陷入思考。
沈聿夫妻从不打扰孩子思考问题, 留给他足够的空间, 他总会得到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答案。
只见怀安两眼泛着异彩:“连总督都要向吴琦行贿,原来当小阁老这么赚钱呢!”
……
沈聿咬着后槽牙盘珠子,许听澜巴不得立刻回老家, 把她那个财迷弟弟打一顿, 归根溯源应该是外甥随舅……
怀安对爹娘的忍耐极限浑然不觉,还美滋滋的说:“爹, 最近朝里坑多萝卜少, 您又要升官了吧?!”
沈聿瞪他一眼, 这叫什么话?
居然还挺准确……
正当爹娘无言以对,下人来报, 祁王府的马车来接怀安。
怀安期待的看向爹娘:“应该是叫我去看红薯苗呢,我可以去吗?”
沈聿一脸无奈:“去吧。”
怀安高兴的蹿起来,一蹦一跳的跑了出去。
在二人的精心呵护下,在花伴伴每天编排一支歌舞的熏陶下,红薯苗长了近一尺高,终于可以栽种了。
他们在暖棚里开辟了一小块地,开浅勾,将修剪过枝叶的红薯苗压入土中,而剪苗之后的红薯可以继续浸水,尝试收获第二茬、第三茬薯苗。
然后就是等待收获了。
此时正值年下,寒冬腊月,大雪纷飞,从温暖如春的暖棚里出来,两人冻的瑟瑟发抖,花伴伴、刘伴伴忙帮他们裹上厚衣裳。
怀安不禁有些担心,万一种植方法有误,万一天寒地冻,暖棚也发不出红薯,那可什么办呢?
救国救民事小,丢面子事大呀!
呸,反了反了,救人事大,面子是第二位。
种完红薯,家里就开始忙年了,但今年不比去年热闹,家有春闱考生,从上到下都是轻手轻脚,怕影响大爷读书。
即便是最闹腾的怀安和芃姐儿,一到前院,都不得不开启静音模式,蹑手蹑脚的跑到胡同里买糖瓜、糕点、果子。
挑着担子的小贩瞧这家孩子总是鬼鬼祟祟,以为是背着大人出来买零食,也心照不宣的闭上嘴,用手比划着价格。
“小哥哥,他真可怜,不会说话。”芃姐儿迈着小短腿跟在怀安后头,小小声的说。
小贩在身后也摇头叹气:“大户人家的孩子真可怜,过年吃个零嘴还要偷偷摸摸的。”
怀铭读书再忙,每日也要到上房来给爹娘请个安。
许听澜瞧着长子愈发宽展的肩背,俊朗的五官,几乎看到了丈夫年轻时候。
怀安是爹娘各随一半,怀铭与沈聿则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像怀安那样唇红齿白的漂亮,却胜在眉目舒朗,儒雅而不失英俊。
许听澜做主,给他定了陆学士的长女陆宥宁,春闱之后就下聘。其实两个孩子小时候见过,怀铭去年替父母去陆家走礼拜年,陆学士对其赞不绝口,至于陆家小姐有没有在屏风后面观望,那就不得而知了。再加沈聿洁身自好,私德不错,门风严谨可想而知,将女儿家进沈家,陆学士是完全放心的。
二月二,龙抬头。
沈聿休沐,全家不用早起。怀安一觉睡到大天亮,一骨碌爬起来,顶着鸡窝头去给月亮打扫马厩,便见灶房里王妈妈和郝妈妈正在摊春饼,香气扑鼻。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裹春饼吃。热腾腾的薄饼面香四溢,裹上绿豆芽、韭菜、肉丝、蛋丝、香菇,一口咬下去,薄饼有嚼劲,豆芽脆爽,香菇丝、肉丝醇厚鲜香,配上一碗小米粥,简直是人间美味。
沈聿宣布今天全家去郊外踏青郊游。
云苓掀开厚厚的帘子进门,一阵料峭寒风吹进堂屋,怀安先是打了个喷嚏。哪有二月初春游的?
怀安劝道:“爹,我大哥还有七天就要参加会试了。”
沈聿满不在意的“嗯”了一声:“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十年寒窗都过来了,文章火候不在这一日两日。”
两辈子大小考试都指望临时抱佛脚的怀安,恨不能扇自己一巴掌,学霸之间交流,学渣乱插什么嘴?
许听澜却说道:“你带着儿子们尽管闹,芃姐儿太小了不能去,伤风着凉可怎么办?”
时下五岁以前孩子的夭折率实在太高,小孩子免疫力差,一个伤风感冒就有可能要了孩子的命。
沈聿便只好带着大儿子小儿子,大侄子小表侄打马出城。
怀安坐在老爹的马背上,手里遛狗似的牵着月亮。此时才明白,原来此行的目的是要捕一对鸿雁,作为大哥下聘的主礼。
论骑射,沈聿不输武将,可是要抓活雁,却远没有他想的那样简单的。大雁白天很少休息,休息也是在高高的树上,且雁群聚居,有“雁奴”站岗,警惕性非常强。
一行人在原野间滚了半天,连根雁毛也没捉到。
正欲败兴而归,丛林里传来几声咒骂:“哎,谁家的马?他大爷的……滚一边去……哎呦!”
怀安原本把月亮拴在树桩子上,回头一看空荡荡的树桩和半截儿咬断的缰绳,心一慌:“爹,月亮跑了。”
父子俩循声追去,剥开丛生的荒草,便见月亮正转着圈儿的骚扰一个猎人,猎人立足不稳一屁股栽到篓子里,连人带篓翻倒在地。月亮依旧不依不饶,都快把人家的裤子扯下来了。
“月亮!”怀安吹了声口哨,月亮赏脸扭头瞥了他一眼,继续扯人家裤子。
沈聿急忙上前,将月亮拉到一边,拍拍它的脖颈,扔了根胡萝卜给它,总算消停下来。
怀安忙不迭地道歉,上前帮忙扶起猎人,帮他拔下套在屁股上的篓子,篓子很重,里面竟然是两只捆着两翅和爪子的活雁。原来月亮挣脱缰绳,是看到了猎人捕雁,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爹,快来看,这儿有一对大雁!”怀安激动坏了。
猎人倒也实在,两只大雁只卖了他们二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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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顺便告诉他们,捉活雁要根据它们的习性,只能智取,不能硬抓云云。
沈聿牵着月亮,怀安拎着两只大雁,父子二人与怀铭几个碰头。
三人发出异口同声的惊叹。
怀安开始向大家吹牛,他和老爹是如何如何根据大雁的习性,分别用了声东击西、打草惊蛇、瞒天过海、关门捉等妙计……
“抓到的?”怀铭问。
“买到的。”怀安道。
三个哥哥险些闪着腰,将怀安薅过去一顿□□。
沈聿啼笑皆非,一行人也算“大获全胜”,带着二两银子换来的活雁回了家,统一口径是凭借他们机智的头脑和高强的武艺捉来的,绝对不是买的。
许听澜原与婆婆妯娌打赌,猜想他们一定捉不到,可大伙儿的看法一致,根本凑不成赌局,最后还是芃姐儿支持老爹和哥哥们,押上了自己一年的压岁钱。
这下赚翻了。
芃姐儿都顾不上搭理老爹和哥哥们。捧着自己的钱匣子在祖母娘亲婶婶姐姐面前转了一圈,赚了个盆满钵满。
沈聿将大雁交给李环媳妇,命她找两个笼子仔细养着,瞠目结舌的看着芃姐儿:“这孩子改行卖艺了?”
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叫爷儿几个赶紧去洗澡,一身泥点子,脏的要命。
……
如怀安所料,坑多萝卜少,是升官发财的好季节。本月廷推,沈聿升任国子监祭酒,掌翰林学士,官居四品。终于摘掉了官衔前面的“副”字,跻身高级文官之列了。
正四品官员按照惯例可以荫一子入监,怀铭马上参加春闱,完全用不到,怀安年龄还小,至少还要再过个五六年。
“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怀安咋舌摇头。
“小哥哥,咱家只有你一个鸡犬。”芃姐儿急急的跟他摆脱关系。
怀安才发现自己把自己骂进去了。
他是乐晕了头,九岁就获得了中央国立大学的入学资格,这就是官二代的快乐啊!
与此同时,他终于背完了《孟子》,本以为自己熟读四书,也算小小文化人了,如法炮制,读完《五经》,就可以直接躺平,等着入监了吧。
谁知老爹又拿出他已经读完的《中庸》——四书再过一遍,这次要带着程朱的集注,全文背诵。
“什么,又来?!”
工作量之大,让怀安瞳孔震颤。
翻开《四书集注》,怀安简直要疯了,天知道这两位老人家哪来这么多话?非要用无数复杂生涩的文章去诠释最简单的道理,让人越读越迷茫,越读越糊涂,然后再从似是而非中探索更深层的含义。
可是没办法,理学盛行的当下,朝廷钦定了科举考试必读的经注,全国的读书人都要奉为圭臬,反复研习。
怀安摊牌了,不干了,罢工了。
“爹,我不想读书了。”怀安道:“我想回老家种地。”
沈聿也不恼,平静的问他:“种红薯吗?”
怀安点点头。
沈聿沉吟片刻:“也不是不行,但你要想清楚,枯坐书斋确实辛苦,但好歹夏天有冰,冬天有炭。稼穑之艰辛,那是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身力气百身汗,赶上旱涝蝗灾,你个大男人还有一把力气出来做工,妻儿老小都得跟着你当流民。”
怀安眼前出现了一副凄凉景象,衣着破烂的自己带着老婆孩子,顶着凛冽的寒风逃离故土……
他拨浪鼓似的摇头:“算了算了,不种地了,我经商,经商是我最擅长的!”
沈聿又道:“经商……也好,只是你没有官身,势单力薄又富有,在官府眼里就是待宰的羔羊。”
怀安眼前,出现了自己被官老爷养肥就杀、栽赃陷害,和老婆孩子被穿成一串押赴刑场的画面……
他不禁打了个寒战。看看老爹,尴尬的揉揉鼻子,将自己扔到桌子底下的书重新捡了回来。
第112章
沈聿就喜欢爱惜生命又好糊弄的小朋友, 浅浅一笑,摊开书本一字一句的为他讲解,朱子他老人家是如何解答圣人之言的。
怀安坐立不安的扭来扭去, 总想去看窗外。
今天会试放榜,哥哥姐姐们都去贡院看榜了,老爹非但不去,还不让他去, 枯坐无聊,把他抓过来读书。
“爹,您紧张吗?”怀安突然问。
“我紧张什么?”沈聿道:“便是我自己会试, 也从未紧张过。”
怀安小小声:“不紧张干嘛蹂躏我呀, 我只是一颗无辜的小花朵呀。”
“让你读书上进, 怎么叫蹂躏你?”沈聿道。
父子二人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斗嘴, 院墙外临着的大街上突然喧闹起来。
锣鼓声、鞭炮声、嘈杂的脚步和贺喜声充满了各处会馆客栈,遍布京城的角角落落——顺天府的报子们开始报喜了。
向来稳重懂规矩的云苓急匆匆跑进来传话,先去东屋:“太太, 前院来人报喜!“
又到西屋:“老爷, 顺天府的衙差上门了!”
怀安腾地一声蹿起来,椅子都被他带歪了,“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沈聿云淡风轻的瞥他一眼:“毛手毛脚, 像什么样子。”
怀安才不管老爹说什么呢, 风一样的蹿了出去,片刻又冲回来, 扛着芃姐儿一起跑。
沈聿直等他们都走了, 才匆匆起身, 快步出了堂屋,迎面见到两个丫鬟在洒扫, 忙稳住脚步,衣冠楚楚地出了院门。
前院如同炸开了锅。
一向井井有条的下人们扔下手头的活计,跑到廊下张望。
报子们在门房的引领下绕过影壁,高声报喜:“捷报贵府沈老爷讳怀铭,高中会试第二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院中欢呼声四起,怀安用力地拍着巴掌,芃姐儿跳的最高,激动地发出尖叫。
沈聿仍立在院中浅笑,八风不动的模样。
“爹,我大哥中了!”两个娃一左一右摇晃着老爹的手臂,把他摇的七荤八素,索性装也不装了,抱起女儿牵着儿子,叫人去淮阳楼定包厢,全家出去庆贺一番。
怀铭回家后,倒是一派宠辱不惊的模样,只是向爹娘禀报,同僚中有哪些人家的儿孙取中会试,连名次都记得十分清楚,便于父母向各府走礼祝贺,然后继续回房温书,准备两天后的殿试。
怀安听着大哥的复述,才知道谢伯伯的长子考了会试第三十九名,也是相当不错的成绩,如果殿试照常发挥,有望选为庶吉士,进入翰林院呢。
沈聿夫妻特意准备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叫怀安送到谢家当贺礼,另告诉他,谢伯伯即将外放江南某地做知府,之所以迟迟没有动身,就是在等长子考完殿试。
“哎?”怀安抱着贺礼奇怪的问:“谢伯伯犯什么错了吗?”
一般来说,京官和地方官有两条不同的升迁途径,京官外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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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情况也有不少,只是摊在谁头上,都会感到恐惧。
沈聿啼笑皆非:“只是正常升调。”
富庶的江南之地经历了多年战乱,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因为抗倭而变得穷苦的州县需要重新聚集财富,不单单是为了地方百姓能够安居乐业,更是为了增加商税解决朝廷的财政危机。
曹钰功成身败,黯然离开东南,也导致整个东南官场出现了巨大变动,不少官员受到牵连,罢官流放,缺额甚多,朝廷便组织廷推补齐这些缺官,谢彦开便是其中的一个。
这些话让怀安消化了很久,本朝开国以来,北方是政治中心,江南是经济中心,向来是两不干预各自发展,现在北方想要控制南方,插手商贸,增置商税,不但会打破原有的平衡,还会触及到多方集团的利益。
“这么说,此行还是很凶险的。”怀安皱着眉头说。
沈聿没说话,全当默认。
怀安转身去了表哥房里,两人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什么,片刻出来,拿着一个木匣子,和那套文房四宝一起,带着何文何武和长兴一起去了谢家。
谢家正乱着,光前院就有十几个仆人进进出出,地上散乱着箱笼和挑子,很显然在打点行李。
怀安跟着门房进来,给谢彦开打躬行礼:“恭喜谢伯伯,贺喜谢伯伯,谢大哥高中杏榜第……第……”
多少来着?
谢彦开笑道:“第三十九名。”
怀安尴尬的笑笑:“对对。”
谢彦开看着满地狼藉,对他说:“这还没顾上去你家道贺,你竟先来了。家里太乱,就不请你进内宅了。”
怀安连道:“不要紧的,我送完贺礼就走。”
说着便奉上礼物,还特意叮嘱了,大号的匣子是父母赠与谢大哥的贺礼,小号的匣子是他带给谢妹妹的东西。
“给妹妹带着防身。”他说。
“……防身?”谢彦开一脸诧异。
怀安认真的点点头:“您拿给她就知道了。”
谢彦开极想看看盒子里是什么东西。可没有当面将拆贺礼的道理,又是送给女儿的东西,他只好按捺住好奇心,叫怀安代他向沈聿夫妇道谢。
怀安离开前,还不忘记嘱咐:“伯伯不要忘记每天拉筋哦,延年益寿哦!”
提起拉筋,谢彦开就浑身酸疼,随口敷衍着,打点好书房中的书册,分类编号装箱,才命人将文房四宝送到长子房中,自己带着怀安送给谢韫的盒子去了内宅。
“送给我的?”
正为离开小伙伴们而感到难过的谢韫眼前一亮,从父亲手中接过盒子。
自从前年中秋灯市之后,两人就没在一起玩过了,不过她偶尔还是会收到怀安的礼物,造型别致的香皂啊,小玩具啊,还有些好看的小人书,相比之下,她觉得自己的回礼太普通了,不是绣的歪歪扭扭的荷包,就是集市上淘到的小泥娃娃。
匣子一打开,谢韫“哇”的一声,谢彦开却腿一软,险些没站稳。
沈怀安你小子!
只见匣子用黑色绒布做里衬,绒布上银光闪闪,托着一柄一尺长的铳,不是军队里一人多高的鸟铳,而是相对小巧精致的西洋短铳。
谢韫用稚嫩的小手将它拿出来,沉甸甸的,还挺吃力,然后发现匣子底部还有张纸,很贴心的附上了使用说明。
“爹,”她眼里闪着异彩,“我能出去放一枪吗?!”
说着,还比划来比划去。
谢彦开怕它走火炸膛,忙将它接到手里,舌头都有些打结,哄劝道:“家里不是玩这个的地方,爹改天带你去郊外试试。”
谢韫面带失望:“好吧……”
谢彦开又用引诱孩子压岁钱的口吻道:“这个爹先帮你保管,你太小了,拿不动,过个几年再给你。”
谢韫还能说什么呢,依依不舍的看着父亲将匣子阖上,夹在腋下,快步离开了西厢房,生怕慢一步她就会反悔似的。
……
“你送了一把短铳给人家闺女?!”书房里,沈聿瞠目结舌的看着儿子,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你怎么想的?”
“要是遇到坏人,就开枪打死他。”怀安十分认真的说。
沈聿哑口无言,这逻辑……还怪缜密的。
“罢了罢了,你去玩吧,把你哥叫来。”沈聿道。
怀安乐颠颠的跑出去了,片刻怀铭进来,沈聿让他坐在一旁,给他讲解殿试的注意事项。
殿试重策问,考的是对时政的见解、治国的方略,在朝官员中,但凡家里有人应试的,都会根据时政去押题,官宦子弟的优势,是寻常布衣之家望尘莫及的。
没办法,世事皆如此。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
沈聿讲完,又听怀铭讲了他的见解,朗声笑道:“二甲无碍,只看能否取中一甲。”
怀铭笑道:“是。”
……
三月十八日,寅时不到,怀铭便起来了。
今天是传胪大典,他需换上礼部发放的进士巾服,去午门等候唱名。
怀安起了个大早,去大哥屋里围观新鲜出炉的新科进士,怀铭玩心顿起,将自己的进士巾扣在弟弟的脑袋上,直接盖住了眼睛。
怀安也不恼,将帽子往上挪了挪,背着小手迈着四方步,昂首挺胸的回到上房堂屋,逗得许听澜直乐。
沈聿从东屋出来,一身绯红罗纱,皂靴绫袜,袖宽两尺,金带十一銙,端的是威严尽显,气度不凡。
怀安愣愣的看着,像个小木桩子。
还是老爹帅啊!
沈聿将长子叫到眼前,从小木桩子上摘下那顶进士乌纱巾,带在怀铭头上。
“走吧。”
两人便一前一后的出了门。
许听澜交代怀安:“出门要记得带人,不要到处乱跑。”
便打算回房睡个回笼觉,好有精力应付前来道喜的宾客。
怀安站在原地乖巧的应着,直到娘亲转身回房,像风一样窜出门去,开始摇人。
孩子们今天放羊了。
城内大小私塾几乎全部放假,因为传胪大典之后,照例是御街夸官,三鼎甲骑着三匹纯白色的骏马,披红挂彩,带着一众仪仗,穿过热闹的长安街,接受全程百姓的观瞻。这是一甲进士才有的殊荣,是对大大小小的读书人最直白的激励。
每三年一度的热闹景象,全城的男女老少聚集在街道两旁,沿街酒楼的包厢早在半个月前就已订满。
怀安如今财大气粗,一掷千金,在淮扬楼二楼包下一个视线最好的雅间,叫上哥哥姐姐五个,扛着芃姐儿一起上楼,点上几碟点心,一壶茶,等待仪式的开始。
“来了来了!”怀莹也顾不上往日里大家闺秀的矜持了,拍着栏杆激动的喊:“快来看,堂兄是状元!”
怀安腾然起身,迎面骨撞到了凳子,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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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一窜一窜。
只见大哥已经换上圆领朝服,胸前补鹭鸶,乌纱两侧插上点翠簪花,骑着骏马走过热闹的长安街,真叫一个掷果盈车,香帕如雨。
“大哥大哥,嗷嗷嗷!”怀安激动欢呼。
待仪仗逼近,怀安一声令下,一道卷轴滚落,从二楼向下展开一条竖幅,上头赫然十个大字:
大哥放心飞,小弟永相随!
“沈兄快看!”身边的探花郎指着楼上提醒他。
怀铭抬头,先是哭笑不得,随后见怀安扳着栏杆朝他疯狂招手,整个上半身探在外面,顿时一阵心悸,生怕他大头朝下摔下来。
正打算下马上楼管管这个熊孩子,好在陈甍探出头来,一把将他拉了回去。
怀薇有意逗他:“怀安,你可要加把劲呀。”
有个状元当大哥,压力山大吧。
怀安一心看热闹,满不在乎的指着楼下对姐姐们说:“怕什么,八年后我也长这样。”
两个姐姐笑着打趣他:“你哪儿来的自信!”
怀安就是这么自信,要做就做史上最帅小阁老——被他卖了的那个不算。
第113章
御街夸官之后, 怀铭作为新科进士的代表,要领班拜谢坐师,然后参加礼部的宴席, 沈聿作为翰林院的主官,自然是要出席的。许听澜则会在家接待上门贺喜的女宾。
所以怀安今天没人管,看完了热闹,转而去了他的书坊视察工作。
书坊在孙大武的管理下井井有条的运转。怀安特意没有让娘亲帮他招募新的掌柜, 去年年底封账时,将孙大武提为了书坊掌柜。
这个月,孙大武凑了凑手头的钱, 在郝家胡同附近赁了个很小的院子, 和女儿搬出去单独居住。
“两个女孩儿一天比一天大了, 总跟我挤在一个屋里不方便。”孙大武向怀安解释。
怀安知道他说的比较委婉, 三院还住了别的几家人,人多且杂,孩子有娘一起照顾还好些, 只有一个爹, 再细心也总有看不见的时候。
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是防患于未然的好。
可是京城的这个地段,即便是很小的院子, 租金也着实不便宜, 怀安估摸着,至少要花掉他月钱的一小半, 另外还要供两个女儿读书, 交束修, 买纸买墨,另起了炉灶, 买菜做饭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应该挺紧张的。
怀安环顾四下,对孙大武道:“以后每月给你补贴二钱银子,要保密哦。”
孙大武既惊又喜:“谢谢东家!”
怀安拍拍他的肩膀,故作老气横秋:“年轻人,好好干,以后前途无量。”
孙大武丝毫不觉得别扭,信誓旦旦的说:“东家放心,我一定好好干。”
怀安又叫来喜娃,喜娃终于通过了郝师傅的考验,开始学习刻板,他识字多,人又机灵又肯吃苦,教起来并不吃力。
怀安也拍拍他的肩膀:“年轻人,月钱不重要,学东西最重要,凡事要往长远看。”
只能说这个时代的员工太好忽悠,喜娃憨厚的笑笑:“我一定好好学,东家。”
从童书坊出来,又去了皂坊。
在丁掌柜的协助下,皂坊开到了京畿和江南一带的十几个府县,不少妇人以制皂为业。
当然,因为香皂的工艺并不复杂,且没有核心配方,市面上很快出现了仿制,好在他们已经提前占领市场,且形成了一定规模,积累了很好的口碑,所以并不惧怕同行竞争。
毕竟不是什么香皂,都是皇家控股,太后亲自代言的玉容养肤皂啊。
走马观花的巡视完皂坊,也将近申时了,怀安钻进马车往家走,虽然爹娘今天没空管他,但他还是要自觉一些,早点回家,信任是需要维护的嘛。
路上经过梦祥斋,他忽然想起上个月给芃姐儿打了个金镯子,便叫车夫停车,既然路过了,索性取了回家,顺便给娘亲选个首饰。
跳下车,发现梦祥斋门口停着另一辆马车,车厢顶棚挂着“陆”字灯笼,这马车怀安认识,陆显曾坐着他去翰林院上衙。
陆伯伯显然不会在上班时间出现在金器铺,应该是他的家人,说不定有他未来的嫂嫂。
作为一个喜欢吃瓜的好少年,怀安当然要进去看看了。
因为今天都去看“御街夸官”了,整个内城万人空巷,所以店铺里人并不多,只有一对姐妹在店内的成品区挑选首饰,姐姐看上去十六七岁,妹妹只有七八岁。
想到陆伯伯只有两个女儿,他大致能猜到,那个穿着蜜合色大氅,松绿色马面裙,轻纱遮面的女子就是自己的未来嫂子啦。
按照他的性格,是一定要上前打招呼的,可是害怕自己贸然出现唐突了人家,只好装作不认识,让店家将自己订好的金镯子拿出来,又给娘亲挑了件首饰,便离开了。
“梦祥斋的东西好是好,就是工价太贵了。”他对长兴抱怨。
长兴笑道:“小爷如今还心疼这点工价吗?”
“不是我。”怀安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便上了马车。
回家的时候,礼部的宴席才刚刚开始,家中庆贺的宾客也将将散去。
许听澜忙的晕头转向,囫囵了儿子的脑袋一把:“野回来了?”
怀安强调道:“娘,我是巡铺子去了。”
许听澜啼笑皆非:“看把你厉害的!”
怀安像变戏法似的变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子,里面躺着一对四珠葫芦的耳环。
许听澜惊喜的接过来,在耳畔比划着:“好看吗?”
怀安十足认真的说:“东西一般,主要是娘衬得它好看。”
哄得好娘亲心花怒放,又把芃姐儿捞过来,将金镯子套在她肉乎乎的藕节儿一般的小胳膊上。
……
入夜,前院的婆子来传话说,老爷喝多了,两个小厮要搀着他进内宅,令她先来知会一声。
宅子大了规矩也多,前院的男仆进入内宅,是要提前打好招呼的。
新科状元的亲爹,不被灌醉才奇怪呢,许听澜早有预料的点点头,命人拿刚熬好的醒酒汤进来。
话音刚落,便见两个小厮一左一右搀着醉醺醺的丈夫进来,一路去了东屋。
怀安帮娘亲一起,将老爹外面的衣裳脱了,又脱去鞋袜。
沈聿像个软手软脚的提线木偶,人人摆弄。看到许听澜,忽然哼哼唧唧的告状:“礼部那些人……喝起酒来像土匪一样,实在是……有辱斯文。”
“对对对,都是土匪。”许听澜随口敷衍着,往他嘴里灌醒酒汤。
“不喝了不喝了,不胜酒力。”沈聿推推搡搡的直摇头。
许听澜万般无奈,只好说:“怀铭高中状元,这可是光耀门楣的大喜事,必须满饮一杯。”
“是吗?”沈聿含混的笑笑:“那得喝。”
说着,接过醒酒汤,咕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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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咚的灌下去。
“好酒量好酒量。”许听澜哄孩子似的,一边拍着他的后背,一边扶他靠在床头。
怀安叹气:“这也太好劝了,怪不得醉成这样。”
许听澜将丈夫交给儿子,转出内室,问小厮:“老爷都喝成这样,大爷呢?”
“大爷也喝了不少,回东院歇下了。”小厮道。
许听澜点点头,使唤儿子:“怀安,带着醒酒汤去瞧瞧你大哥。”
儿子长大了就是好使唤。
怀安便提着食盒,穿庭过院,来到东院。
怀铭读书专注,院子里清净别致,没有一点鲜亮扎眼睛的东西。小厮丫鬟从屋里出来,朝怀安行礼:“安哥儿来了,大爷要一个人待会儿,让我们先出来。”
怀安道:“我知道了。”
大哥喜静,这一整天闹哄哄的,一定吵的脑子都炸了吧。因此怀安蹑手蹑脚的走进内室,只见老哥已经换下一身状元红袍,靠在床头,阖着双眼,气息匀称,倒像是睡得很熟。
他轻轻将食盒放在案头,正要离开,发现桌上扔着一支尚未开笔的紫毫,好东西啊好东西,偷走!再看架子上,一刀上好的生宣很适合作画,偷走!松烟墨,偷走!歙石砚,偷走!殿试都结束了,这些用不完的文具当然要传给自己的好弟弟啦。
他捧着个篮子狗狗祟祟的贴边溜走,溜到一半,不留神踢到凳子,发出“砰”的一声。
怀安一时间愣在原地屏息凝神,再看向老哥,居然毫无反应。
“这是喝了多少啊,睡得这么沉。”怀安轻声嘀咕。
忽然玩心大起,将篮子搁在一旁,从笔架上摘了一根小楷笔,蘸饱墨汁,悄悄溜到老哥床边,捂着嘴窃窃的笑,打算在他脸上画个小胡子。
谁知还未落笔,怀铭忽然睁眼,一把抓住他手腕,勾手,锁喉,反剪双手,一气呵成。
怀安惊叫:“大哥你没醉啊!”
怀铭冷笑:“我这个年纪,又有父亲在前头挡着,能喝多少?”
怀安恍然想起大哥只有十七岁,大家喜欢灌状元喝酒没错,可谁会真的灌一个未成年呢?凡尔赛啊,赤果果的凡尔赛啊!
“哥,疼疼疼,我错了我错了!”怀安哀嚎道:“有话好好说!”
“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怀铭咬牙切齿的勒紧手臂。
怀安挣扎两下:“哥,你放开我,我给你看一个好东西,你看完保证就不生气了。”
“什么东西?”怀铭只撒开一只手。
怀安从袖中掏出一支发簪:“喏,你把它送给我未来嫂子,她一定喜欢。”
怀铭这才将他完全放开,接过发簪,只见簪上是两只点翠的蝴蝶栩栩如生,肩膀和触角都在颤动,仿佛下一刻就会翩然飞到空中。
美则美矣,只是怀铭这样的男子眼里,发簪长得都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