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微捏着袖中的黄绢诏旨,目光从祁令瞻脸上转向庭中,也去望那檐上的琉璃鸱吻,秀目微阖,长睫落下,遮住眼中失望的神色。
他已将她所求尽数考虑在内,她没有理由不?答应。
但是他有所隐瞒,这件事本身让她觉得不?痛快。
半晌后?,照微悄然叹息道:“那好?吧,一切皆如参知?所愿。”
她不?愿再在翰苑中待着,唤锦春去隔院接李遂,准备起驾回宫,前脚尚未迈出门,祁令瞻却在身后?喊住她,“等等。”
服侍的女官俱已退下,门外的内侍背对着他们侍立,祁令瞻走到她身后?,犹豫一瞬后?,仍伸手为她理平腰间束带的褶皱。
覆着手衣的指腹仍能清晰地感受其上缜密的纹路,鬼迷心窍般沿着她的腰线转到身前,将压在束带下的一根流苏穗子挑出,任它自然垂落在她身前。
他不?敢看?她的眼睛,声音里透着难以?觉察的喑哑,“此事让你受委屈了。”
照微在想她的心事,闻言问道:“你还有别的事要交代吗?”
祁令瞻倒真又想起一件,说:“以?后?像围翰苑这样重要的事,不?要再交给?那白脸小太监去做,今日若非我与邓文远赶到,险些叫秦枫挟着诏旨跑了。”
照微不?以?为然,“这不?是没跑么。逾白忠心、聪明,别说拦个区区秦枫,上回在坤明宫,不?是连你也拦住了?”
听她回护,祁令瞻越发心有不?满,只是大事当前,暂无暇与他计较,便又在心里给?他记了一笔。
面上皮笑肉不?笑道:“我也只是随口一提,难得你这么喜欢他,那就?留着吧。”
照微并未反驳“喜欢”这个字眼,只点了点头,便向外走去。
那灯笼锦的霞帔走在日光下,更加熠熠生辉,缓缓从他眼前划过,两肩流苏拂过他悄悄抬起的掌心,又毫无停留地施施然远去。
此时那尚未押印玉玺的诏旨还在照微手中,她回到坤明宫后?,又细细观览了一遍,然后?搁在手边,撑额出神。
她将此事从头至尾细思,琢磨祁令瞻说过的每一句话,关于博买务的话她都能理解,但她不?明白兄长为何要让她遣走江逾白。
是觉得江逾白不?够忠心,还是受了张知?的请托,要为他出气?
这些都好?说,她担心的是此事与博买务之间,有她尚未觉察的关系。
自己想了半天不?明白,便将此事说与锦春听,锦春听罢笑道:“奴婢倒觉得没那么复杂,大人是见你对旁人太好?,心中吃味罢了。上回咱们夸赞薛录事的诗和字,给?他听见了,他不?也一样不?高兴么?”
“薛序邻的字……”照微醍醐灌顶似的,心头蓦然一明,“难道他前几日鬼鬼祟祟烧旧书稿,是因为这个?”
锦春不?解,“烧什么书稿?”
照微从贵妃榻上起身,在殿内转了两圈,越想越是这么回事,不?由得神采奕奕,得意地笑出了声。
“真是好?个幼稚鬼,想要本宫夸他两句,又嘴硬得很。”
照微沉吟了片刻,让锦春往永平侯府跑一趟,“就?说本宫想练字了,让咱们参知?大人挑几张近来新?写的字,拿来给?本宫临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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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令瞻听?了锦春的来意, 又见她眼角眉梢藏不住偷笑,知是烧书稿的事被照微猜到了端倪。
心中不由?叹息,她一向棒槌, 怎么突然开了窍。
锦春含笑道:“娘娘近日观览《淳化阁帖》,忽垂爱钟繇笔迹之风流飘逸,想?临摹学习, 又嫌弃那《淳化阁帖》皆是摹本?。想?起龙图阁的学士们赞誉大人近年的书法有钟繇再世之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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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直接临大人的字。”
祁令瞻让她稍候,亲身前往阁中取出一个檀木长匣。那木匣以檀香木为体, 两端饰戗金云龙纹,木色纹路古旧流畅,而?匣身繁复的镂空中不染纤尘, 可见得主人平日?爱惜。
打开匣子, 里面放着一幅卷起的字轴, 只看?那轴端的铜首,也知此?轴名贵,来历不浅。
果然,祁令瞻说道:“这幅是钟繇《丙舍帖》的真迹, 你带回宫, 交予太后娘娘。”
锦春没想?到他竟有真迹,一时愣住了,讪讪笑道:“娘娘叫奴婢来讨大人的字,怎好夺大人所爱……何况大人也知道, 娘娘她的字……”
做奴婢的不能?说主子的不是,锦春顿了顿, 委婉道:“尚未到能?揣摩透原帖的化境。”
这千金难求的《丙舍贴》若是带回宫,恐要落个明珠蒙尘的下场。
祁令瞻却道:“既有不足, 更需瞻仰高标,学谁都不如学本?尊更有进益,只要她能?勤加练习,这字帖就不算浪费。”
话已至此?,锦春只好将装着字帖的檀木匣子接住,见祁令瞻端起茶盏,似有逐客之意,又不甘心道:“还请大人再随意赠几张笔墨,好教娘娘博采众长。”
祁令瞻饮了口茶,淡淡道:“我近日?右手疲累,都是平彦代写,没有笔墨可赠。”
锦春抱着钟繇的真迹灰溜溜回到宫中,一字一句学给照微听?,照微听?后反倒颇为得意,扬眉道:“看?来兄长并非气量狭隘之人,未生我的气,否则怎会将如此?珍贵的字帖赠予我,看?来是咱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锦春无语望天,心道,她怎么?觉得恰恰相反呢?
第二天视朝结束后,紫宸殿中再坐时,照微召见了姚鹤守,将从秦枫那里截下的诏旨拿给他看?。
两人皆是装模作样,照微说秦枫交好皇帝乳母,其心不纯,姚鹤守说其行虽有失,但作为翰林学士拟诏合规合矩,反而?是国朝成立至今,未有诏旨过了中书门下再撤回的道理。
“话虽如此?,但是国朝之所以有草诏这一节,本?就是为了检视不妥,及早更正,倘本?宫没有撤旨之权,难道皇帝也没有吗?”
见他开口欲辩驳,照微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又说道:“当然,本?宫气的是那金氏与秦枫欺瞒本?宫,并非刻意要驳丞相的面子。吕员外愿为国效力,与秦枫德行有失,这是两码事?,对不对?”
姚鹤守领会了她的意思,原不是想?玉瓦俱碎,故而?附声道:“娘娘明鉴,确实是两码事?。秦枫不尊太后,举止轻狂,不宜再留任京中,至于那诏旨本?身……”
照微提醒他道:“还有金氏。”
卸磨杀驴,姚鹤守也很痛快:“宫廷事?宜,非臣可插手,娘娘可自行处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照微满意地点点头,又问:“听?说姜赟又递折子要致仕,这回确是身体不行了,太傅空缺,不知丞相欲举荐何人?”
此?事?事?关皇上的教导,姚鹤守不肯再轻易撒手,说道:“天子择师,从德从道从才,须得深孚众望,才能?明启陛下之智。”
“是呀,这样的人物?可不好找,”照微轻笑道,“可惜丞相肩承二省,日?理万机,不能?再旷神劳累,否则依丞相德才,当为帝师不二之选。”
她将姚鹤守的话头堵死,已表明了自己坚决的态度。姚鹤守沉吟片刻,问道:“不知娘娘可有推荐人选?”
“刑部左侍郎姜恒如何?”
姚鹤守缓缓摇头:“此?人掌刑名二十载,资历才学虽够,但肃杀之气太重?,言谈之间怕会冲撞陛下。”
“枢密直学士段云鸿如何?”
此?人也并非姚党,姚鹤守道:“才名平庸。”
照微笑了笑,又提了一个他更不可能?同?意的人选。
“薛序邻三?魁天下元,论才能?服众,论德未有失,皇帝也喜欢听?他讲经筵,此?人总能?胜任了吧。”
姚鹤守面上现出犹疑的神色,仍说道:“只怕是……资历太浅。”
照微便冷笑一声,不说话了。
授吕光诚做博买使的诏旨还压在太后手里,他又连驳了她三?个太傅人选,此?刻实在不是提他自己人的好时机。故照微问他举荐何人时,姚鹤守只好说:“此?事?需翰苑与二府共同?商议。”
照微道:“姚鹤守再仔细想?想?,平日?与你交好的同?僚里,真没有人选了吗?”
此?刻不提自己人,过后就不好再提了。
姚鹤守无奈道:“暂时没有想?到。”
照微点头,“那就劳丞相回去仔细想?想?那些未熟知的同?僚,与宰执和学士们多多商讨。”
姚鹤守说:“此?事?不急在一两日?,但诏旨一事?却等不得,还请娘娘早日?放旨,莫让台谏误会娘娘有格旨之意。”
照微道:“急中易生乱,本?宫打算召邓文远再重?拟一遍,丞相放心,此?人有倚马可待之才,拟旨的速度必然比御史写折子快。”
旨意是第三?天后加了天子玉玺下到中书的,因秦枫那版已在中书审核过一遍,所以这次照微钻了个空子,故意未经中书省而?加印,在诏旨上又添了两个名字,与吕光诚同?为蜀州博买使,正是被姚鹤守拒绝的那两位太傅人选:刑部左侍郎姜恒与枢密直学士段云鸿。
六月二十日?,三?位博买使携敕牒与告身南下前往蜀中,此?事?在内朝才算告一段落。
休沐日?,姚鹤守在府中设宴款待祁令瞻,说此?事?若非他从中周旋,太后不会轻易放过。祁令瞻也谦逊受功,师生在临水亭中把?酒言欢,论朝与政,姚鹤守说起姜赟致仕之事?,问祁令瞻对太傅人选有何看?法。
祁令瞻搁下酒盏,缓声说道:“太后娘娘已表态,必不会同?意亲近老师的官员胜任,且满盈则亏,老师风头太盛也不是好事?。当然,太后力荐的人也不能?用,否则真叫她将天子把?持牢固,将来还肯乖乖还政吗?所以,太傅的人选既要在为人上从德从道从才,在立场上,至少得是两不沾的人物?,也方便老师将来慢慢拉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说在了姚鹤守的心坎上。
姚鹤守望着他和若春风的笑面,心里有了个主意,只是尚未斟酌拿定,所以一时不表,只举杯与他同?饮。
宴罢已是未时中,祁令瞻起身作别,刚迈出丞相府东门,身后追来一女侍,远远喊着请他留步。
“奴婢是二姑娘的贴身人,二姑娘有话让我转达阁下。”
她说的二姑娘是姚丞相的二女儿,姚清意。
女侍落落大方朝他敛衽行礼,抬眼偷觑这位将来要成为自己主君的人,见他相貌不俗,气质出尘,不由?得粉上双颊,含笑道:“后日?姑娘要去大相国寺拜佛,请阁下同?往一聚。”
祁令瞻淡声推拒道:“后日?我要当值,且此?事?于礼不合。”
他说罢转身要走,急得女侍忙来拦他:“二姑娘说了,是正经事?、要紧事?,事?关她的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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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与阁下的前程,要阁下千万相往。”
见她态度转为郑重?,祁令瞻眉心轻蹙,问:“此?事?丞相知道吗?”
女侍摇头。
姚清意确非无事?相扰之人,两人定下婚事?已有段日?子,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相邀。
且有些事?,他确实想?与她说清楚。
思及此?,祁令瞻应下了此?约:“那便后日?在大相国寺见面。”
祁令瞻当天比往常更早出门,先?去中书省处理政事?,准备等寺里热闹起来后再去。不巧的是,他前脚刚走,照微就派锦春送了几页她刚临摹的字帖来,要请他入宫指教。
平彦打着哈欠道:“你来得不巧,公子今日?走得早,已经去政事?堂了。”
锦春说要去政事?堂寻他,平彦拦住了她,说:“公子今日?与人约了大相国寺,你去政事?堂未必能?赶上他,还是明日?再来吧。”
“与谁约了大相国寺?”
平彦摇头,“不知道。”
锦春空落落回宫复命,照微凭直觉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若是同?僚,该约在府邸,若是朋友,该约在酒楼,我兄长那样古板的地方,会与谁约在大相国寺?”
锦春也是一头雾水。
照微苦思无果,反倒勾起了兴致,让锦春与她更衣,“正巧本?宫也有段日?子没去逛了,带你去尝尝大相国寺的酥油包子。”
坤明宫内留锦秋守着,照微将江逾白喊来驾车,三?人轻车简从出了东华门,直奔大相国寺而?去。
相国寺金殿宝刹,璧色辉煌,能?令云霞失容,自门前长街便是千乘万骑,车马如龙。三?人下车后边走边看?,照微来过几趟,尚显从容,锦春与江逾白头一回来,都有些忘形。
尤其是江逾白,他在宫中谨小慎微,处处规矩,有时老成到让人忘了他的年?纪,甚至比照微还小一岁。
愿意露本?性是好事?,照微悠闲地看?着他好奇地四?下张望,偶尔看?见什么?喜欢的,双眼蓦然一亮,过了好一阵儿才移开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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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微没有弟弟,见此?不免生怜爱心与捉弄心,拍了拍江逾白的肩膀,揶揄他说:“今日?你有福,姐姐请客,看?中了什么?,姐姐都买给你,磨喝乐喜欢么??”
磨喝乐是小孩儿的玩意儿,江逾白面上微红,说:“不敢劳驾娘——”
“娘什么?,我这般如花似玉的年?纪,你要给我做儿子么??”
江逾白听?了这话,惭愧地低下头,脸色红得仿佛滚过油,立时就要烧起来了。
见他羞窘,照微与锦春举扇遮面窃笑,江逾白被她们笑得受不住,忙拱手作揖,告饶似的轻轻喊了声“姐姐”。
照微轻摇纨扇,扬眉道:“嘴这么?甜,得赏你点什么?。”
剪水秋瞳四?下一转,望见钟鼓楼前有沙弥守着一摊子菩提籽手串,是用寺中菩提树所结籽串成,受香火熏染,据说十分灵验,却并非时时都能?请到。
照微带二人上前,先?为锦春、锦秋挑了两串,再给江逾白慢慢挑,挑中了一串纯白无瑕的十八籽莲花纹手串,合手对沙弥道:“请师父为我们请这串。”
沙弥还礼,正欲伸手取,旁边却窜出来一个女侍,抢先?拾起那莲花纹手串,笑道:“这个好看?,买给我家姑娘,她一定喜欢。”
不待照微吩咐,锦春便上前与她理论,讲先?来后到的规矩不通,又说那手串的尺寸不适合女子佩戴。
“正是我家小姐要送情郎的,你家情郎不如我家情郎好看?,配不上如此?雅致的手串,你们还是另挑吧!”
说着丢下钱便跑了。
照微不愿受这口窝囊气,当即冷了脸,说道:“跟上她,我倒要看?看?谁家府上能?养出这样没脸没皮的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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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供贵客休憩的香殿里静香袅袅, 隔着两扇半掩的菱花窗,能?清晰地听见外面的吆喝声与诵经声。
香殿中置一张素长条的茶案,年轻男女?对案而坐, 女?子红酥手中握着茶筅,正专注地在茶水中击拂,直到雪白的茶沫渐渐浮现在茶汤表面, 久久咬盏不?散。
姚清意对此次的成品很满意,垂睫望着那建窑青盏,不?知想起了什么?, 又轻轻叹了口气。
她说:“父亲的茶道在永京数得上名,可惜我哥哥不?好此道,而我只学了皮毛, 唯一得真传的姐姐已经香消玉殒, 他只能?寄希望于他的学生, 或他未来的女?婿。”
祁令瞻的目光从她身后的佛龛落回她脸上,淡淡道:“那我恐要让他失望了。”
姚清意?含笑摇头,“你一向是?父亲最看好的学生,即使你因手疾不?能?传承他的茶道, 或者与他政见不?同, 或者不?能?与他做翁婿,他都不?会?对你失望。他是?个爱才之?人,他赏识大人,单纯只是?因为大人的才能?。”
祁令瞻闻言笑了笑。
她对自己的父亲有着近乎天真的想象, 这不?怪她,因为她生长于闺阁, 所见闻的,只是?姚鹤守风雅仁慈的那一面。
为使她同意?与永平侯府的婚事, 姚鹤守在她面前盛赞祁令瞻的风姿与才华,也使她误认为父亲因此而看重他。
祁令瞻没有碰那盏堪称妙品的茶汤,对姚清意?说?道:“我未必会?让老师失望,但将来会?令你失望。我不?能?陪你击拂点茶,也不?会?与你丝竹相和,我不?是?你想象中温雅体?贴的君子,你嫁给我,大概与嫁给一个死人无异。”
姚清意?的脸色缓缓变白,问他:“那大人为何还要应下这门婚事?”
祁令瞻道:“我有不?得不?应的理由,其中曲折,你不?会?想知道。”
“既然不?得不?应,为何不?隐瞒我到婚后,你就不?怕我……”
“告诉姚丞相?还是?毁了这门婚事?”祁令瞻轻轻摇头,说?道:“你若真肯这样做,也算是?成全我的一点私心。”
他另取了茶盏和茶叶,未点未拂,只以开?水冲沏。
龙凤团茶的香气随水雾升腾,扑润眉眼,然而未经点击的茶,其香气不?能?被完全激发出来,喝到嘴里略带苦涩。
他向姚清意?露出几分坦诚的态度,说?:“婚姻之?于男子,可以是?妥协、是?交换、是?选择之?一,之?于女?子,却是?一生的归宿。你我无怨无仇,我若骗你与我做一辈子的怨偶,这会?是?我的罪孽,我亦于心不?忍,总该让你知晓真相,此后何去何从,给你一个选择。”
姚清意?仍不?甘心地问:“你又怎知一辈子都会?是?怨偶?世上有多少盲婚哑嫁的夫妻,也有许多美满和乐者。”
祁令瞻轻笑摇头,说?:“吹网求满,煎水求冰,有时妄念害人,远深于绝望。”
姚清意?掌心缓缓攥紧,望着他秀逸的面容,鼻尖涌上酸涩的感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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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声音微哽,“至少该让我知道为什么?,是?我貌寝才陋、德行有亏,不?合大人的心意??”
祁令瞻道:“不?是?。”
“那是?大人心有别属?”
祁令瞻不?言。
见他默认,姚清意?的心仿佛沉浸进冰水中,双泪沿着秀颊滑落,一低头,击碎了盏中雪白的茶沫。
她质问祁令瞻:“你若真的别有情思,为何不?拒婚另娶?凭你的权势地位,哪怕她已?嫁为人妇,也尚有挽回的余地。倘你连此般决心也没有,又如何敢妄言为她枯守一辈子,你……”
祁令瞻任她指责,再无一句多言。
他的心事不?能?向任何人吐露,只能?同旧书稿一起烧为灰烬,埋在不?可见人的地方。
但即使是?灰烬,每每见到那人时也要复燃,将他从头至尾烧灼一通,使他绝无可能?一边在心里滴血,一边与别的女?子谈笑风生。
他不?敢想象,倘他在梦里见到的人是?照微,醒后枕畔却是?另一张脸,会?是?怎样生不?如死的折磨,这对照微是?亵渎,对他未来的妻子而言,何尝不?是?辜负。
所以他与姚清意?只能?做两不?相见的怨侣,何况两家之?间,还有粉饰在太平之?下的血海深仇。
姚清意?说?得没错,他这样做只是?在枯守,可是?……
他与照微是?兄妹也是?君臣,此心恋慕她,已?是?罔顾人伦、肮脏不?堪。若再不?能?洁身自好,令身心同坠不?可挽回之?泥途,此后他又有何面目见她,何敢再与她亲近。
两相沉默间,窗外传来喧嚷声,是?姚清意?的婢女?与人起了争执,仿佛是?在争抢什么?东西。
姚清意?拾起帕子拭泪,缓缓起身,推开?香殿的门,朝院中唤了一声:“芳杏。”
芳杏正横眉竖眼,掐腰与抢了她菩提手串那三人争执。
适才她得了菩提手串,十分得意?地返回香殿,见四下无人,殿门紧闭,便鬼鬼祟祟猫在窗下偷听。
不?料那三人也跟了来,见她将握着菩提手串的手背在身后,那模样十分嚣张的女?子竟突然走?上前,一把将手串夺了去,反手塞给她一块碎银子,正是?她方才扔在小沙弥布摊前的那块。
芳杏气坏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是?相府二姑娘身边的大丫鬟,主子仁慈,拿她当?半个妹妹看,她也时常在外摆相府姑娘的谱。
见被劈手夺了手串,怒目骂道:“欺人欺到你天老爷头上来了,也不?先打?听打?听主家姓什么?,待我叫了家仆来,看这菩提珠子能?不?能?请来佛爷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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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微挑衅地把玩着珠串,“敢自称天老爷,难道你主家姓李?”
芳杏不?屑一哼,“我主家姓姚!”
“芳杏!”
姚清意?持扇自香殿中款款走?出,看向那三人,目光在照微脸上一滞,又极有教养地移开?。
她不?认识照微,只觉得这姑娘明艳动人,照微听说?她家姓姚,却能?猜出她的身份,脸上笑意?渐渐凝住,目光越过?她,落在香殿半掩的门上。
那么?与姚清意?相会?此地的人,会?是?她那从来不?曾踏足玩乐地的好兄长吗?
“佛祖菩萨面前要秉善念,少争执,一串菩提珠子罢了,她们要,便给她们。”
姚清意?听芳杏讲了来龙去脉,向照微敛裾行礼,细言细语道:“家婢言行无状,惊扰姑娘了。”
“姚二姑娘是?明理之?人。”
照微面上皮笑肉不?笑,朝着那香殿扬声道:“但原本便是?我的东西,如何能?说?一个‘给’字,要说?,也该说?是?‘还’才是?!”
少倾,香殿里的人闻声走?出来,但见他身着文士竹青襕衫,腰系玉白革带,丰姿玉容,如芝兰庭树,果然是?祁令瞻。
他蹙眉望向照微,是?未料想她竟出现在这里,然这副神情落在照微眼里,却又是?另一重意?思。
照微心道,这是?嫌她碍了眼,搅了事啊。
她冷笑一声,先抓起江逾白的手,将那菩提莲花纹珠串套到他手腕上,空出手来,向前两步,学着姚清意?方才的样子,盈盈朝祁令瞻敛裾一拜。
也细声细语道:“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不?知兄长与嫂嫂在此,实在是?唐突了。”
见她方才行径,又听了这声“嫂嫂”,祁令瞻心中只觉怒燃作火、妒冰作刃,油泼冰浸似的往他心上扎。他寒目沉沉盯着她,上前一步,照微却起身后退,同他拉开?了距离。
“既然是?误会?,我就不?打?搅了。”
照微不?看他,又向姚清意?盈盈一拜,“改日嫂嫂与兄长大婚,我再补份厚礼,向嫂嫂赔礼道歉。”
姚清意?得知了她的身份,哪里敢受她的礼,忙向旁边避开?,正要叫芳杏赔罪,却见她转身甩袖而去。
锦春一跺脚,忙小跑跟上,江逾白礼数周全地朝祁令瞻与姚清意?告辞,作揖时露出了手腕上的菩提莲花纹手串,十八籽颗颗洁白无瑕,灼得人眼疼。
直到他们都走?得没影儿?了,祁令瞻才缓缓纾开?淤在胸中那口气,面上仍秉着不?动声色,向姚清意?赔礼道:“舍妹的玩笑话,还请姚二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姚清意?脸上露出苦笑,“不?会?。”
她有多少绮念旖思,也遭不?住如此斩钉截铁的拒绝。
两人就此作别,祁令瞻先回府更衣,从平彦处听说?了照微今晨遣人来送字作的事,心中感叹此事不?巧。
他将入宫的绯衣刚换上又褪下,平彦捧着乌纱帽与银鱼袋怔愣,“公子不?是?要入宫么??”
“先不?去了。”
祁令瞻换过?一身居府的宽袍,挽起袖子在铜盆中净手,对平彦道:“二月时太后赐过?一块李超墨,与澄心堂宣纸、洮河绿玉砚一起取来,送到我书房。”
平彦听着便觉心疼,“公子要写字?”
祁令瞻阖目叹气道:“不?然我空着手进宫,怕会?被神骁卫赶出来。”
他怎会?觉察不?出照微那一番阴阳怪调是?生了气的表现,起初只当?是?她不?喜见他与姚家人厮混,听了平彦的话才知她误会?他为赴约而无暇看她的字作。
更深的因由,他不?敢作想,也没有细想,揉开?手腕俯身桌前,沉静而认真地默写她近来犹爱的几首诗词。
其中有一句,“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不?巧正堪合他近来难以招架的心境,一时手重墨深,瞧着竟比别句更显眼些。
见他蹙眉盯着纸张看,平彦也凑过?来观览,挠头道:“我瞧着写得很好,又是?哪里不?满意?了?”
祁令瞻将纸递过?去让他仔细瞧,“你再看看,哪里有端倪。”
平彦上下左右看了半晌,仍是?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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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秘的私心蠢蠢欲动,祁令瞻放弃了重写一页的打?算,搁下笔,揉了揉酸麻的手腕,说?:“帮我用卷轴裱起,午后我再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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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微回到坤明?宫后, 仍悒悒不乐许久,连她自己也觉得纳闷。
兄长与姚家议亲的事,她并非第一天知晓, 然而见他与姚清意站在一处,今日却是头一回。
每每想起那一幕,就觉得心里别扭。
她欹靠在竹制玫瑰椅中, 手里捏着一柄金匙,闲闲地在狻猊香炉中拨弄,眉眼耷着, 显得没什么精神。
锦春从旁点?茶,锦秋在后掌扇,两?人频频挤眉, 见江逾白捧着香盒进?来, 忙收了神色。
他走上前, 弯腰将相?思木香盒打开,但闻一阵浓郁清香扑面而出。他轻声?细语道:
“这是御中新呈贡的瑞龙脑,拨了一半做冰片,另一半做香膏, 有清神明?目之效, 只是香气太馥,恐娘娘不喜,所以掺了些寒松塔的香末在其中。龙脑清凉,寒松塔苦醇, 请娘娘再品鉴一番。”
见照微点?头,他用火箸从盒中搛起一枚香片, 先在火上烧红,然后放进?狻猊香炉中, 用香灰将其覆住,在合适的位置点?出几个孔隙。
不过片刻,香雾如乳烟,徐徐自?狻猊口中吐出,袅袅沾衣盈室。
照微细品了品,含笑?对江逾白道:“你到坤明?宫后才有机会?学调香,没想到长进?这么快,单是这借苦匀香的巧思,便已胜过许多人。”
江逾白闻言,双目微亮:“娘娘喜欢吗?”
照微点?点?头,“喜欢。”
“那娘娘可觉得心情好些了?”
照微反问:“本宫何时心情不好了?”
江逾白道:“娘娘今日为送奴菩提手串,无端受人唐突,奴心里过意不去,送香来,是想让娘娘心里高兴些。”
说起这个,照微问他:“你今天也见了那姚家二姑娘,觉得她怎么样?”
江逾白神情茫然,似是没听明?白她的问题。
照微单手支颐,说道:“她容貌可美?体态可绰约?举止谈吐可算得上得体大方?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这样的姑娘?”
江逾白哑然半晌,张口结舌道:“奴……奴不算是男人。”
闻言,锦春和锦秋噗嗤一声?笑?了,照微先是忍俊不禁,又肃然道:“瞎说什么,你不是男人,难道是女人么,你再胡说,本宫以后专赏你胭脂。”
江逾白耳垂透红,说:“奴已记不得那人模样。”
“少骗人,”照微拾起纨扇,在他头上拍了一下,“谁不知道你记性好。”
太后偏要问他,他只好评价道:“是大家闺秀、画中淑女,只是不及娘娘姿容万分之一。”
照微又拍了他一下,冷哼道:“谁叫你拿她同本宫比?”
江逾白左右为难,索性不说了,找了个借口抱起香盒离开,刚绕过碧纱橱,就听见身后三?人笑?作一团,不由得也垂目展颐。
拿江逾白消遣一番,照微心情好了些,正?要更衣往福宁宫去探望李遂,却有内侍通传说祁参知入了宫,正?在坤明?宫外求见。
照微闻言冷笑?道:“难为他抛下美人不顾,到本宫这儿?做面子功夫。就说本宫不在,叫他回去吧。”
内侍正?要退下,照微却又喊住他,“等等。”
照微心念一转,又改了主意,“算了,传他进?来。”
祁令瞻入殿时,她仍在拨弄香炉,炉中香片经她一番挑拨,燃得更快,只觉满室皆是杂着淡淡松塔清苦的瑞龙脑香。
祁令瞻不知她何时对燃香有了兴趣,尚未开口,却是照微先说道:“今日实在不巧,打扰了兄长和嫂嫂相?会?,实属无心之过,还望兄长宽宥,代我向?嫂嫂致歉。”
一句话里刺了他两?次。
祁令瞻说道:“小时候让你喊我声?哥哥,比强按牛头喝水还难,怎么长大后反而没骨气,见到个姑娘便要喊嫂嫂。”
照微冷笑?,“这事怪我么,若非有人不顾廉耻与姑娘在香殿里私会?,我何必上赶着降自?己的辈分?”
祁令瞻蹙眉,辩白道:“我没有与姑娘私会?。”
“是么。”
照微将狻猊香炉的盖子合上,接过锦秋递来的帕子拭手,曼声?道:“那今日是我瞧错了,原来那竹青襕衫的俊公子不是兄长,兄长在政事堂日理万机呢,想必是有什么好色无礼的精怪,变成了兄长的模样去寻芳。”
真是越说越不中听了。
祁令瞻解释道:“我见姚二娘,是有正?事要说,我——”
“管它什么正?事歪事,你们既有婚约,私下见一见也是情理之中,”照微打断他的话,笑?吟吟道,“我只是打趣几句,兄长与嫂嫂不必当真。”
祁令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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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怎么听都不对味儿?,那姚二娘可是姚鹤守的女儿?,单凭这一点?,她也不会?大度到真心喊她嫂嫂。
许是她不会?,许是他期望她不会?。
然而这一番不以为意的话,却让他心里比来时更难受。
他怕听见更诛心的话,不再与她对论此事,沉默片刻后,从袖中取出平彦裱好的卷轴,走上前铺展在她面前的小案上。
卷轴徐徐展开,轴面上的字流水般出现在眼前,墨色浓华,字形飘逸如水中藻荇,尽得浑然天成之态。而龙脑香雾空濛,如罩水之晨雾,两?相?映衬,令照微眼前一亮。
他觑见她的神态,语气也不由得柔和几分:“钟繇的的字看起来容易学起来难,有时候收着力道比放开力道更难把控,你若喜欢,可先临我的字,待练到有所体悟,我再教?你如何学钟繇的神髓。”
说罢又转头对锦春道:“将今天早晨娘娘送去侯府的字作拿给我看。”
锦春支支吾吾,咬唇看向?照微。
照微听了此言,神情也有些不自?在,道:“看了兄长的字,才发?现我水平还差得远,昨天写的实在不堪入目,要么待我另写两?页,再给兄长看吧。”
祁令瞻说:“你若写得比我好,也就不需要我指教?了,拿出来吧,我不笑?你。”
照微不言,锦春也迟迟未动,祁令瞻抬目在她们脸上扫了一圈,心下了然,语气里的柔和渐渐淡去:“你把字作拿给谁了?”
锦春跳出来扯谎,“是奴婢……奴婢回宫时不小心弄丢了。”
“丢哪儿?了?”
“东华门。”
“你在东华门摆弄摆弄娘娘的字作?”
“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正?支吾时,江逾白捧着一个大漆描金文盘走进?来,盘中用梨木镇纸压着几页纸。
“启禀娘娘,这是薛录事让奴送回来的——”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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