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天守阁的狭长走廊上,一道颀长的身影在疾驰。
无数侍卫上前拦截。
壮胆的叫喊、愤怒的呼号、痛苦的哀鸣、削肉断骨的闷音……各式各样的声响充盈整条廊道。
每当侍卫们与这道身影相撞,总会有鲜血与碎骨溅射而出。
一具具残肢断骸划着抛物线飞向各处,或是撞上顶部的天花板,或是撞破走廊两侧的门扇,或是直接倒地。
这条走廊是天守阁的最后一条防线,同时也是保卫德川家茂的最后一道屏障。
一旦失守,那么酒吞童子就可大摇大摆地进逼至德川家茂面前!
责任感与荣誉感驱使着侍卫们奋勇当先。
然而……以“势如破竹”来形容酒吞童子的进击,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方才与千叶荣次郎的决斗,使他遭受不小的消耗,脖颈处的伤口仍在向外淌血。
可即使如此,他依旧不是寻常人等所能匹敌的!
任凭侍卫们如何上前、如何奋勇作战,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酒吞童子迈过这条用无数尸体铺建而成的血路。
便在这时,两名光看扮相就知身份显赫的武士拔刀上前。
“在下小姓组组长,山田小五郎!”
“吾乃书院番组组长,水野大三郎!”
他们正是征夷大将军的两大禁卫军——小姓组与书院番组——的指挥官。
平日里只知吃喝玩乐的这俩人,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可能是受到“将军守国都”的感召吧,总之,他们勇敢地站出来迎敌。
怎奈何,他们前脚刚报上名号,后脚就瞧见飞速逼近的亮银刀光。
这俩人差不多高,使得酒吞童子的攻击变容易许多。
但见酒吞童子一个箭步上前,瞬间拉近间距,然后自左向右地横向挥刀。
未等这俩人反应过来,一道覆盖视野的斩击已然横扫而过。
咚!咚!
旋即响起重物落地的声音。
酒吞童子仅一刀就砍飞了这俩人的脑袋。
……
……
江户城,本丸,天守阁——
在抵达天守阁后,天璋院便给德川家茂的额头做了简单的包扎,勉强止住失血。
在经过粗糙的治疗后,德川家茂已大体恢复清醒。
他刚一恢复神智,就立即询问当前的战况。
随后,他就得知“敌军攻入城内”这一坏消息,以及“援军抵达”这一好消息。
在聆听前者时,他的神态始终平静,脸上无悲无喜,并未流露出分毫恐慌、沮丧。
只有在听到后者,并且亲眼瞧见那一股股涌入江户町内的“浅葱色浪潮”后,他才微微弯起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此时此刻,他安然地端坐在主座上,神情平静地注视眼前的大门。
相较之下,他身旁的二女就没这么平静了。
不论是其左面的天璋院,还是其右面的艾洛蒂,现在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反复用力握紧手中的武器。
渐渐的,门外的喊杀声慢慢弱下去。
那道幽幽的、孤零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从声音听来,只消数秒的时间,门外之人就能拽开门扉,进入房内。
短短数秒的时间,在天璋院和艾洛蒂听来,仿佛有数年这般漫长。
终于……
“哗”的一声,一只血淋淋的手拉开大门。
浑身散发血腥臭气的酒吞童子迈开大步,走入房内,移步至德川家茂的跟前。
厚重的阴影遮蔽了他的上半身,只有其下半身暴露在光中。
随着对方逐渐从阴暗中走出,德川家茂等人才得以清楚看见其全貌。
直言不讳的说,他像是刚从血池中走出,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地方是干净的。
层层血污之下,依稀能够辨明俊秀的五官。
德川家茂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轻声道
“你就是敌军的总大将吗?”
心心念念的目标就在眼前,就在咫尺之间……可奇怪的是,此刻的酒吞童子反倒变得十分淡定,并不急着立即上前取其性命。
“家茂公,初次见面。”
他微微欠身,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
“在下法诛党酒吞童子。”
德川家茂轻轻颔首。
“久仰大名了。”
“早有听闻你是法诛党的三大干部之一。”
“我一直以为你是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壮汉。”
“没想到竟是如此年轻,而且还生着一副书生貌。”
酒吞童子莞尔
“书生吗……总有人这么说我呢。”
“实不相瞒,倘若有得选的话,相比起提刀闯荡的剑士,我更想当一个在书斋里安静读书的书生。”
两个死敌就这么平静地聊着天……仿似许久未见的两个老友。
对于这等场面,一旁的艾洛蒂和天璋院都看傻了。
冷不丁的,酒吞童子紧盯着德川家茂,换上严肃的语气,一字一顿地正色道
“家茂公,说实话,我并不讨厌你。”
“你是家喻户晓的贤君。”
“假使我是幕臣的话,可能会死心塌地地辅佐你吧。”
“一想到这儿,我就不禁感到惋惜——竟要与你这样的贤君为敌,真是太可惜了。”
“要是幕府的历代将军都能如您这般贤明就好了。”
“这般一来,这世道应该能变得更美好一些。”
说到这儿,他像是回想起什么不堪的记忆,微微沉下眼皮,睫毛底下闪过一抹怨恨。
德川家茂逗乐似的微微弯起嘴角。
“想不到你竟对我有这般高的评价。”
“这可真是让我意外。”
“我不敢称‘贤明’。”
“我的所作所为、所求所愿,不过是让天下恢复安宁。”
说到这儿,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了一停。
片刻后,他蓦地朝对方抛出疑问
“机会难得,你可以回答我的一个问题吗?”
酒吞童子扬了扬下巴
“请问吧。”
德川家茂抬手在自己脖颈处比了个“斩首”的手势。
“你们费尽心力地远征关东,甚至不惜以一己之力来攻打江户城,所求之事,无非就是取吾首级,消灭幕府。”
“我是江户幕府的第十四代将军、武家的共同领袖,你们想取我首级,我能理解。”
“可我不理解的是,你们就甘心做马前卒吗?”
他一边说,一边眯起双目,审视般上下打量酒吞童子。
“想必你也听见了,仁王来了。”
“浅葱色的狂浪正吞没你麾下的部曲。”
“江户城是一座‘一本道’的城池。”
“不论是进入还是出去,都只有一条道可走。”
“换言之,你要想离开江户城,就只能沿原路返回。”
“如此,你势必会正面撞上新选组的攻势,落得个被活活耗死的悲惨结局。”
“事到如今,你已必死无疑。”
“就算你现在杀了我,也难逃一死。”
“我不认为法诛党的底子厚到即使死了一名大干部,也不会伤筋动骨的程度。”
“再者说,为了建立那支由西洋人组成的军团,你们法诛党一定耗费不少时间、资源吧?”
“经此一役,这支军团注定覆灭。”
“这般严重的损失,势必会让你们元气大伤,战力大减。”
“仅仅只是取吾首级,或是把江户打成废墟,可不足以消灭幕府。”
“哪怕没了我,幕府也能存续下去。”
“到头来,你们付出如此重大的牺牲,却没换来与之相匹的好处。”
“干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你们究竟是作何想法?”
“还是说,你们是那种做事不顾后果的人?”
“因为憎恨幕府,所以满心想着要来找幕府报仇。”
“只要能让幕府遭受重创,你们就心满意足了,至于后事如何,你们才不管。是这样吗?”
问罢,德川家茂直勾勾地看着酒吞童子,等待其回复。
对方并未让他等待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