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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81 绝音徽(七)
◎社稷图之旅开启!◎
景昀不是会回忆往事、伤春悲秋的人。
即使要回忆, 和容嬅相比,她有更多更值得怀念的人。而今回忆起过往,接到容嬅陨落的消息时, 她甚至生不出多余的悲伤。
那时候, 已经死了太多的人了。
道门大能前赴后继涌往南北各处、九州八方,既要抵御妖魔二族,又要平定种种天灾人祸。情势最危急的时候, 景昀数日不眠不休,接到的战报讣告雪一般飞来。
大乱之下人命如草,如草的又何止是黎民百姓。
景昀只是有些怅惘。
接到坞城传来的讣告时,她拈着那张薄薄的纸笺,有刹那间的出神。
仿佛随着容嬅陨落,她身为弟子、身为道尊时, 那段震慑南北、天下承平的安定岁月, 终于彻底终结了.
窗外阴雨连绵。
慕容灼昏头涨脑从床上爬起来, 挑开帘子大怒:“烦死了!”
凤凰性属火,最讨厌阴雨连绵的天气。一两日的缠绵细雨或许能够算是别样的感受,连日大雨就变成了深深的厌恶。
她一边系衣带,一边转出屏风,只听外间红泥小火炉嘟嘟嘟嘟拼命作响, 景昀正欲伸手提壶。
慕容灼没好气道:“再叫就扔掉你。”
小火炉开始低声呜呜。
景昀对慕容灼欺负一只火炉的幼稚举动视若无睹:“过来喝茶,一刻钟前任西楼送了东西过来, 见你在睡就又走了。”
慕容灼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我听见动静了, 但是太困, 爬不起来。”
她看了看窗外雨幕中缓缓沉落天际的夕阳, 叹气道:“为什么雨一直不停啊!”
“阴晴变化是秘境开启前的正常征兆。”景昀道, “明日辰时, 社稷图开启,今晚你已经睡够了,就不必再睡了,我再同你最后细说一些事。”
慕容灼梳洗完毕,迅速回来:“你说。”
景昀从身侧榻边拎起一只包裹,是任西楼方才送来的。景昀打开包裹,里面放了许多零碎的东西。
她先取出两只巴掌大小,颜色不一的木牌推过去:“这是扶风门的灵应牌,扶风门弟子之间,可以靠此传信,扶风门亦可借此探查弟子生死——但是这个,我们用不着,尤其是你。”
“怎么说?”慕容灼对这个‘尤其是你’很不理解。
景昀道:“灵应牌感应弟子生死的原理,靠的是‘子母牌’,顾名思义,灵应牌一对两个,母牌留在门中,子牌随身携带,一旦弟子遭遇不测,母牌有所感应,感应的方式,需要滴血。”
慕容灼面露恍然。
先不说鲜血能不能放心交付出去,以凤凰血脉的强度威势而言,这块木牌决计承受不住她的一滴鲜血。
“这是一些伤药、软甲、符咒之类的杂物。”景昀道,“你自己挑一挑,有想带着的就带上。”
慕容灼倒没什么想要的,她也不觉得自己需要带什么东西,但她喜欢挑拣东西的过程,于是兴致勃勃接过景昀推来的包裹,开始埋头翻找。
景昀任她享受挑拣东西的过程,不紧不慢道:“我还有些话要告诉你,你记好了。”
慕容灼抬头:“你说。”
景昀道:“第一,进入社稷图之后,落点随机——我知道这一点讲过了,需要提醒的是,如果碰到格外凶险的情形,首先保护自己,在保护自己的情况下,最好不要动用超过化神巅峰的实力。”
慕容灼点点头:“是因为社稷图入内的境界上限是化神境么?如果超过了会怎么样?”
“如果超过了,会造成超过社稷图平稳承受范围的震荡,当然,它毕竟是人族至宝,不会这么轻易毁掉,所以它会设法抹杀你。”
景昀顿了顿,又补充:“它无法抹杀一位真正的仙神,但不要忘了,你现在实力大减,尽量不要冒受伤的风险。”
慕容灼点头。
景昀道:“第二,不要相信任何人。”
她加重语气:“社稷图内,允许内斗。”
慕容灼蓦然睁大眼睛。
“道殿律令,不准在秘境中杀害同道,但除此之外,一切都没有约束。可以争斗、可以抢夺,不能直接下手杀害,但如果间接推动对方死去,未必不能把自己摘干净。”
慕容灼茫然道:“可是……为什么呢,这不是一次道门年轻弟子的历练吗?”
景昀道:“同道并不一定都是道友,是人是鬼谁能说得清。道殿固然可以严禁秘境中发生内斗,但在强制约束下的安定并不算是真正的安定,他日南北妖魔入侵,道门弟子携手御敌时,若纯然如一张白纸,对内没有半点防范,可怎么办呢?”
她似是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语气变得略带沉重:“每一次南北开战时,要留心防备的,可不只有外患。”
慕容灼肃然道:“我一定远离所有人!”
景昀:“……倒也不必矫枉过正,算了,随你。”
景昀道:“第三,社稷图每次开启,长达十日,十日结束后,社稷图关闭,图中试炼者自动离开。结束之前,试炼者无法中途离开。”
慕容灼拍胸脯道:“我不会中途离开的。”
景昀道:“你先听我说完,由于图中景物繁多,每一处景观的季节、气候、时间流速可能大不相同。有可能秘境外十日,在这座森林中只有五日,但在另一片海上却要度过一个月。”
慕容灼想了想,愣道:“那岂非很不公平?”
入社稷图历练者,大多都梦想着能找到上清宗留在社稷图中的珍宝秘籍,或是得以遇见图中存留的前辈神识得到教诲。但若是运气不好,被扔到了偏僻荒凉之地,时间又极短,那岂不是入宝山而空手归?
景昀一哂,并不多言。
窗外的雨随着社稷图开启时间临近,竟越下越大,景昀和慕容灼的屋外阶下有一口种莲养鱼的大缸,由于过了季节,缸中空空如也,如今那雨水已经将缸完全填满,水流不断满溢而出。
慕容灼伸头看看,只见院中积淀的水已经没过了台阶最下一层,忍不住道:“不会发洪水吧。”
景昀跟着看了一眼:“不会,等到夜半,雨就停了。”.
景昀的预言果然没错,深夜时分,瓢泼般的大雨逐渐转小,最后终于停了。
随着天边泛白,扶风门的弟子前来敲门,准备出城前往杏山。
辰时社稷图完全开启,然而从昨夜开始,就有修行者陆陆续续朝城外赶去,等景昀二人跟着扶风门来到杏山脚下时,第一眼看到的是前方摩肩接踵、黑压压一片的人群。
为了保证有序进入,避免一窝蜂往前挤酿成争端,道殿事先统计过前来参加的宗派及散修,并大致排好了进入顺序。扶风门是九州有名的名门正宗,虽排不到最前列,却也勉强可以算作较早进入的一拨了。
景昀和慕容灼得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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沾光,跟随扶风门一同来到前列。
数丈外,那些营帐四面全都打开,数日来镇守杏山的道门大能端坐其中,而营帐外数步之遥的空中,一扇虚幻的石门正飘浮在那里。
所有人静默无声,朝着营帐下躬身行礼。
时间缓缓流逝,空中那扇石门渐渐凝实,慕容灼抬头打量,只见那扇石门极大,门身刻着简洁流畅的花纹,如果不是它飘浮在空中,任谁都不会把它和社稷图入口联系在一起。
人越来越多,然而也许是为场中气氛所慑,始终没有人出声说话。
慕容灼目光来回游曳,忽然眼睛一亮,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她扯扯景昀衣袖,朝前方道殿弟子的队伍里指了指。
那里站着四个熟悉的人,左首第一个背负琴匣,身姿如鹤;第二个窄袖轻裙,高挑干练;第三个身形中等,背负刀匣;最后一个娇小玲珑,稚气未脱。
正是天枢小队的四名使者。
景昀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看见了。
天枢四人修为都不弱,放在道殿里也是很受器重的对象,能进入社稷图在她的意料之中。
只是不知为什么,景昀蹙紧了秀眉,心底生出一抹无形无影,却不容忽视的警兆来。
轰隆!
空中那扇虚幻的石门终于完全凝实,轰然洞开。
其实分明是没有任何声音的,然而门开的那一刻,杏山脚下灵气疯狂涌动,无形的气流翻涌席卷,似乎有一把天地间的大锤重重砸落,每个年轻弟子心头同时回响起无声的震荡。
门开了.
石门深处,雾气缭绕不散。
这雾气与寻常烟雾截然不同,以修行者的目力,竟不能看破雾后景象,只觉四面八方尽是雾气笼罩迟迟不散,往前行走时不由得心中打鼓。
好在此前社稷图已经开启过数次,这里的不少弟子都听师长们讲过,于是一个个硬着头皮阔步前行,走出三五步后眼前雾气骤然消散,现出景色真容,身边一同进来的同门道友却无影无踪。
慕容灼朝前走去。
她心里有点紧张,也有点害怕,这是出自本能深处对落单的恐惧,当她走出三步之后,眼前蓦然明亮起来。
雾气无影无踪,仿佛刚才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只是一场幻境。
慕容灼下意识:“阿昀。”
没有人回应,慕容灼这才意识到,自己和景昀分开了。
慕容灼还是第一次在陌生的地方单独行动,尽管已经提前努力做了准备,事到如今还是有点紧张。她举目四望,发觉自己站在一棵大树下,四周密林成荫,她正身处树林的边缘。
秘境中此处应该正值夏日,绿树成荫,大树的枝叶在头顶凝成一道网,只有极少数明亮的阳光从树叶交错的缝隙里投下,在地面上投射出跳跃的光团。
这幅景象乍一看算得上幽静温暖,日光照耀在慕容灼肩膀上,温热舒适。
她忽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瞟了眼不远处林外一马平川的郊野,拔腿就往外跑。
慕容灼拎着裙摆狂奔逃跑。
这里是景昀曾经着重对她讲过的,标红的危险地点之一。
——隐雾林。
明明林外景物近在眼前,然而慕容灼跑出数步,发现自己离林外反而越来越远了。
她心头一紧,想起景昀对她说过,真实的隐雾林其实并不凶险,然而将隐雾林绘入社稷图中的那位上清宗祖师,想要给弟子们的历练增添些难度,于是在图中添了几笔。
慕容灼心里问候那位祖师,停住脚步,谨慎地打量着林中景物。
另一边,雾气散尽,景昀神识散出,探知四周环境。
目不能视其实是很大的短板,任凭景昀修为再高,靠神识探知周边环境终究不如用眼睛看直接准确,尤其像社稷图这样的高深秘境,其中危机更多,也更加隐蔽。
所以这次,景昀探查周遭的时间更久,范围更广。
毫不意外,慕容灼不在。
她熟门熟路压制住神魂缺损处泛起的尖锐疼痛,片刻后了然抬步,朝前方走去。
第82章 82 绝音徽(八)
◎“小友,好久不见。”◎
前方是一条平直的大道, 大道远方一座流光闪烁的白玉天梯拔地而起,直入云中。
空中朵朵云絮飘浮,这里的云絮极低, 像在天边又像在眼前, 仿佛只要抬起手就能触及。清新湿润的气流充斥天地间,从眉梢眼角拂过,令人肺腑为之一清。
远处天梯在云层深处若隐若现, 定睛细看,隐约能看出天梯尽头雪白的云层中悬着一个巨大的影子。
景昀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流空岛,瀛洲赫赫有名的洞天福地,是一座悬在空中的岛屿,号称最接近仙神的宝地,由上清宗第六代宗主穆真人绘入社稷图中。千年前动乱骤起, 孤悬海外的瀛洲亦受波及, 流空岛天梯被毁, 灵气枯竭,岛屿坠入海中,至此消失。
她更知道,六百年前社稷图开启,有修行者误打误撞落入流空岛, 攀上天梯,见岛上满是奇花异草, 洞府中许多灵丹秘籍, 还遇见了穆真人留在画中的一抹未散神识, 得承教诲, 自此修行一日千里, 终成炼虚上境大能。
对于此次进入社稷图的年轻弟子来说, 流空岛既有莫大机缘,又无生死危机,是再好不过的去处。
如果此刻一名年轻弟子出现在这里,定然欣喜若狂忘乎所以,哪怕手足折断,也要爬上远处那座直通云端的天梯。
但景昀身形如风,行至流空岛的阴影之下,停也不停,径直向前。
神魂尖锐的刺痛一浪高过一浪,衣襟下月华瓶颤动起来,这预示着她前进的方向是正确的。
江雪溪的神魂不在这里,在更远的远方。
秘境中不禁止飞行,不过很少有人会这么做。因为飞在高空中就像明晃晃的靶子,很容易成为攻击的对象。
景昀有信心可以避开一切来自地面的攻击,但社稷图中的各处风景几乎都可以算作秘境中嵌套的一个小秘境,无论时间流速还是空间距离都很难把握。她只能确定江雪溪神魂的方向,却不能准确地判断距离。更担忧假如飞过头离开了流空岛的区域,无法顺利折返。
因此她只能选择用这种缓慢但是更为稳妥的方式,一寸寸搜索过去。
从下往上仰头看去,云层中映出的那片阴影很大,大到望不见边界。
这是理所应当的事,因为流空岛本就很大。这座飘浮的岛屿,在景昀未曾飞升的那个时代,承载着许多美好想象以及传奇故事,一度成为人间仙境的代名词。
景昀曾经去过流空岛,深知这座岛屿比目光所见的阴影还要大上很多倍。头顶这片望不见边界的阴影,仅仅只是流空岛投射下来的百分之一的影子罢了。
她过天梯而不上,明明身形还着落在地面上,行动时却足不沾地,飘摇如风,转瞬间循着神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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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处传来的牵扯行出数里,头顶笼罩的那片阴影之上,忽然毫无预兆地响起了一个声音。
那声音来自云层之上,回荡在天地之间,却又好像只在景昀耳畔。
声音很慈祥,很和蔼,还有些隐隐的熟悉。
他说:“小友,好久不见。”.
流空岛未曾坠落的那些岁月里,一直是修行界的传说。
它飘浮云端,孤悬海外,像极了道殿典籍中对于仙境的种种描述和想象。
很多修行者将它当做仙界在人间投射的一角,认为这是天地造物的奇迹,是停留在人间的仙境。因而,自从流空岛天梯落成以来,许多修行者不远千里来到瀛洲,想要亲自登上流空岛,看一看这座天地伟力的造物。
这其中有很多大人物,比如玄真道尊景昀,比如景昀的师兄江雪溪,比如凌虚道尊,又比如第六代上清宗主穆真人。
穆真人不是前去流空岛的诸位大能中修为最高的一位,也不是其中地位最高的一位,更不是其中名气最大的一位。但换个角度来看,他在流空岛坠落后,又使流空岛的声名在世间多存留了千年。
景昀见过穆真人。
她和容嬅初次见面,打得不可开交时,就是这位穆真人笑呵呵一手一个把她们分开的。
那时穆真人还没有死,容嬅是他的徒孙。
景昀还记得,穆真人有一把浓密的白胡子,周身气派仙风道骨。
鸟鸣声悠扬婉转,满地碧草丛生,碧草间点缀着星星点点的奇花,美不胜收。云絮飘散满地,行走间如踏云端。
远处一轮红日从云间喷薄而出,于是飘散的雪白云絮尽数化作绯红,乍看之下如同花瓣飘飞漫天。随着清新的微风吹过散做无形,很快又重新生出,堆积满地。
穆真人拢着他那把醒目的白胡子,笑呵呵地带着景昀踏过满地云絮。
景昀侧首,云罗下的双眼望向穆真人这张几乎消散在她记忆深处的面容,以及对方周身隐现暗淡的气泽,心下微沉。
流空岛多水,水波如同一整块浅碧色的翡翠,沿溪而下,尽头是悬崖飞瀑,在日光下飞溅出各色光彩。
秘境中的太阳自然不是真正的太阳,但秘境中的宝物却大多是真正的宝物。仅仅这段来路,景昀目光随意一扫,至少看到了不下十种珍奇异草。
穆真人忽然停住了脚步。
“到了。”他说.
景昀在石桌旁落座。
日光照得人全身上下暖洋洋的,远处竹楼前两只花尾巴大公鸡追逐跳跃,尾羽乱飞。
穆真人拢着白胡子,笑呵呵地给景昀倒茶:“喝茶,小友。”
景昀神识外放,心下微沉。
这缕穆真人的神识化身已经极其虚弱,到了快要烟消云散的地步。
穆真人推了推茶盘,盘中的茶点并不精巧,相反还显得很是粗糙,勉强能看出轮廓是只兔子。
景昀对穆真人很尊敬,不愿拂他神识的好意,拈起一块兔子糕点轻轻咬了一口,浓厚微甜的麦香从舌尖泛起,充斥在唇齿之间。
穆真人问:“怎么样?”
景昀点点头:“很好。”
穆真人得意道:“麦子是我自己种的,麦粉是我自己磨的,连鸡蛋都是我自己养的鸡,好就对了!”
景昀慢慢将一块糕点吃完,同时目光不易察觉地环顾四周。
她万万没有想到,穆真人住在这人间仙境般的流空岛上,起居之处却是一座再普通平凡不过的农家小院。
“您还记得我。”景昀微笑道。
两只公鸡追逐打斗,发出尖锐鸣叫,尾羽乱飞,咣当掀翻了阶前摆的两盆葱。穆真人弹跳起来,抓住两只公鸡关进鸡笼,在旁边的水缸里洗了洗手,若无其事地回来,笑道:“怎么不记得,你跟小容嬅打起来的时候,还是我把你们分开的。”
他用慈爱的眼光上下打量景昀:“长这么大了啊!”
紧接着他望向景昀覆眼的云罗:“眼睛是怎么回事?”
景昀道:“飞升前在承天台上遇着些变故。”
穆真人慈爱的神情中显出一点怜惜:“能治吗?”
景昀道:“以后或许可以,现在不行。”
穆真人沉默片刻,又道:“你这孩子,怎么回来了?”
景昀微怔,旋即想起,六百年前就有年轻弟子入流空岛,遇见过穆真人留在秘境中的神识,所以穆真人知道她立地飞升之事并不奇怪。
但既然如此,想来穆真人同样知道上清宗宗门覆灭一事了。
景昀微顿,旋即诚实地道:“尘缘未断,道心不静。”
穆真人惊奇地望着她:“所以你要回来斩尘缘?”
“不。”景昀道。
她只说了短短的一个字,并没有进一步解释。然而她也不需要解释更多,穆真人望着她毫不掩饰的神色,意识到景昀给出的答案完全相反。
穆真人问:“你进到这里来,也是为了这个?”
景昀颔首。
穆真人沉吟片刻,却并未追问,反而迅速切换了话题,兴致勃勃地道:“我看过很多道典,却没有一本记载过仙人返回人间,所以从古至今,修行者对仙界的描述都来自于猜测和想象,你说那些想象真不真?”
他说话时兴趣盎然,精神抖擞,眼角眉梢不易察觉的地方却流露出丝丝疲态。那是普通凡人自然老去、油尽灯枯时,眉目间自然萦绕的死气。
景昀心中叹息。
她道:“半真半假。”
穆真人的眼睛亮了起来。
“你着急走吗?”他兴致勃勃满怀不舍地问。
景昀摇头:“不急,我给您讲讲。”.
与此同时,隐雾林。
林间枝叶繁密,慕容灼飞至半空中,小心地左躲右闪,避开那些摇曳深绿的枝叶,生怕沾上一星半点。
进入社稷图之前,景昀曾经叮嘱过她很多话,其中包括不要随便升至空中这一条,慕容灼记得很牢。
不过现在,她顾不得那么多了。
浓郁的血气从树林另一端随风而来,拂过慕容灼的鼻尖。
凤凰的五感极其敏锐,隔着遥远的距离,对普通修行者而言,也许只能嗅到淡淡血气。但对于慕容灼来说,那血气已经浓郁到了让她头晕目眩,不得不封闭嗅觉,免得失了王后殿下的体面。
她踏风而行,周身笼罩着一层无形无色的火焰,直扑密林另一端。
第83章 83 绝音徽(九)
◎慕容灼的脸色很难看。◎
正值秋日, 齐州的树梢上挂满金黄,煞是喜人。而宣州的树木甚至还是浓翠一片,郁郁葱葱。
看似无序散落的营帐构成了巨大的阵法, 每个营帐中都坐着一位镇守阵法的大能。张三真人坐在杏山脚下最大的那处营帐中, 眯着眼望向营帐外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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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光秃秃的树干,感受着山间呼啸凛冽、吹面如刀的寒风,生出很多感慨来。
他的心情不太好, 因而脸上显现出愁苦的神色。但他本来就一直以这幅愁苦的表情示人,竟没有任何人察觉到不对。
张三真人不喜欢苍州。
一百一十年前,魔族侵扰边关,那时他的师父接到命令,出剑来援,斩杀数位以强大残暴著称的魔族血骑, 最终深陷重围不幸陨落。
七十年前, 他的爱妻前往苍州云游, 被魔族间谍看破身份,当时张三真人正在道殿闭关突破,一旦他破境成功,道殿便要再多出一位大乘境强者,为了扰乱他的心志, 魔族用魔毒害死了他的妻子。
张三真人知道自己对苍州的迁怒很没有道理,所以他只在心里想想, 从不说出口。道尊派他来杏山为这次社稷图开启做准备时, 张三真人很平静地领命, 没有拒绝, 虽然如果他想要找理由拒绝掉, 是很容易的。
他站起身来, 倒背着双手,肩背有些伛偻,像个疲惫到直不起腰的老人,一步步往营帐外面走去。
寒风中夹杂着砂砾,打在张三真人身周,被他周身无形的护体灵力隔绝,纷纷落地。
四周很安静,各处营帐里坐镇的大能们都各自闭眼打坐,或是饮茶下棋,没有人发出声音。
现在是社稷图开启的第一日,弟子们进去不久,各位大能都很沉得住气。
张三真人漫无边际地想着,按照往日惯例来看,至少要到三日后这里才会热闹起来——上次九华宗的李真人拿药鼎蒸的百草糕实在美味,可惜她这次没来……
他倒背双手,目光平静如同无风的湖面,旁人看来只觉得沉静出尘,没人能猜到张三真人心底想的是什么。
忽然,远处营帐传来一声低呼。那声音不高,但在场中大能听来,却异常清晰。
张三真人转头,不必他说话,帐外侍立的弟子已经分出两个人,前往出声的营帐查看情况。
发出叫声的营帐位于西边,营帐的主人是持盈宗一位长老,方才那声惊叫是他的弟子失态之下脱口而出的。
“有……有魂灯灭了!”
另一声惊叫响起,语气中满是惶急。
各大宗派都有用于感知本门弟子安危的手段,比如道殿的生死簿、九华宗的应命灯,以及扶风门的灵应牌。
持盈宗魂灯正是如此,每一盏魂灯对应一个进入秘境的弟子,魂灯火焰的明亮程度代表弟子性命安危。
“年轻人沉不住气。”旁边的营帐里,和张三真人同来的柳真人踱步出来,叹了口气,“哪一回不死些人?”
这话听上去很残忍、很冷酷、很凉薄,但……没有错。
年轻人尚且热血,不习惯生离死别,但他们这些活了几百年的老人,早已经心如铁石,不会轻易动容。
张三真人却觉得不对。
能随侍在阵法当中、长老身旁的,无一不是门派中器重看好的年轻弟子,看见同门魂灯熄灭,惊骇悲痛之下或许会失态,但如此冒冒失失大叫出声,则显得有些沉不住气了。
何况那两声惊叫,明显不是出自同一人之口。
持盈宗统共带进阵中两名弟子,难道两名都按捺不住情绪?
这个念头只短短一转,前去查看情况的弟子已经急掠而来。这名弟子是道尊前几年收来的小徒弟,虽修为不高,为人却很是沉稳有大将之风,此次道尊特意命她跟出来见见世面,自信小徒弟一举一动绝无差池。
这么沉得住气的少女,鬓边居然渗出了汗珠,低声急促道:“师叔,持盈宗十盏魂灯,灭了一半。”
此言一出,张三真人和柳真人同时蹙眉:“一半?”
社稷图中机缘极多,凶险亦多,往年确实有宗派弟子运气不好,一整个宗门精心挑选出的弟子折损大半。但那是在十日结束,社稷图关闭时,而今弟子们入秘境不过几个时辰,持盈宗的十名弟子居然折损一半。
这数字只一听就令人心惊,柳真人脱口道:“这几个孩子掉南泽渡里了?还是忘愁海?”
“南泽渡也没有开场死这么多的。”张三真人蹙眉道,“照霜。”
梅照霜十分机敏,闻言便要再度过去查看情况,忽然只听惊呼声从几处营帐内接二连三响起,脚步下意识一顿,旋即反应过来,快步奔去。
张三真人和柳真人对视一眼,心底同时生出警意,分别退回各自的营帐中,稳坐阵法枢机之上。
其实不必梅照霜与柳真人身边的弟子一一过去询问,二人耳力出众,早将那些营帐中传出的惊呼声听在耳中,听出那些出声的宗派同样发觉弟子命灯出了问题。
柳真人面色严峻,广袖一拂,一道寻常无奇的白绢从袖中飘出,飞至空中徐徐铺展开来。浓黑的墨痕仿佛凭空生出,随着白绢铺展不断显现。
这便是道殿历代传承的重宝之一,生死簿。
生死簿从上至下,写着二十一个名字,皆是此次进入社稷图中的道殿弟子。
社稷图的门槛说实话并不高,境界跨越幅度又极大,从金丹初境,到化神巅峰。
虽然一万个凡人中,只有一个能引气入体踏上修行之路,而一千个修行者中,能修至金丹境的绝不超过一只手,再加上‘年轻弟子’这个限定条件,足以筛下去大部分人人。
即使如此,人还是太多了,所以道殿及各大宗派,以及中小宗门散修们分配到的名额都是有数的,还要再经历新一轮的遴选。尤其道殿身为道门之首人才济济,能拿到社稷图入场券的弟子,那当真是最受看重的顶尖人杰,折损了任何一个,都要心痛不已。
只见生死簿上二十一个名字中,已经有一个名字暗淡下去,只剩下浅淡墨色。
“是施其松的弟子。”柳真人面色凝重道,“那孩子已经有了元婴中境的修为,怎么会连第一日都熬不过去,社稷图里一定有了变化!”
他朝张三真人投去询问的目光。
社稷图由道殿管辖千年,道殿对其有所研究。虽不能操控社稷图,却摸索出些门道,正如他们现在布下的这个阵法,实际上便是道殿为那些入社稷图弟子的安危考虑,所留下的一条退路。
只要阵法运转不息,在社稷图开启的十日里,可以强行将入社稷图的弟子们拉出来,但如此一来,社稷图便会立即关闭,下次开启仍在百年之后。
此外,即使不冒险拉出弟子,只要坐镇大阵的众位真人同时将大阵催发到极致,还可以短暂地打通一条与阵中一人交流的通道,但这样仍然算是外力干扰秘境,社稷图虽不会直接关闭,却也会发生震荡。
柳真人当然不是看见危险的苗头就要打退堂鼓,他是想看情况如果变得更加危急,则视时机与阵中道殿弟子联系。
张三真人说:“先别着……”
他话音未落,梅照霜再度狂奔而来,这次她彻底无法维持平静,小脸涨的通红:“师叔!启明宗刘长老在营帐中呕血身亡了!”
张三真人猝然抬首,那双有气无力耷拉着的眼猛地睁开:“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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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话音出口,各处营帐中,坐镇其中的大能全都抬起头,眼底神色微变。
天地间没有任何异动。
但这些修为已臻化境的大能们自然能感觉到这平静表面下的变化。
大阵如一条环环相扣又猝然断裂的绳子,在无形的虚空中拉扯出了破碎的裂声。
——阵法的一角,悄然崩解了.
与此同时,慕容灼来到了隐雾林的另一边。
血气随着她靠近,不断变淡消泯,等到慕容灼赶来此处,那些血腥味已经变得很淡很淡。
泥土中、草叶梢、树干上,四处都散落着星星点点的血迹。泥土像是一锅烧开了的水不断翻涌,起伏不定,滋滋有声,土中的血迹随着它翻涌不息飞速淡化,终归于无。
按照慕容灼最起初在隐雾林那段察觉到的血气,这里的血说不定可以积起一个血泊。然而隐雾林不愧是秘境中最奇诡的地点之一,这里的泥土草木均有灵性,喜食血肉,按照景昀所说,这里便是个天然的杀人所在,甚至都不必处置,这片密林会自行清扫血迹尸体。
慕容灼飞来的路上遇着些阻碍,等她赶来时,这些血迹只剩下星星点点的残迹,再看不出这里方才发生了什么。
她的脸色很难看。
王后殿下即使再天真烂漫,听景昀讲过她师兄拂微真人当年在隐雾林中遇着的凶险故事后,也不会一厢情愿的猜测这里只是死了数只动物,而非修行者。
慕容灼从空中降下,足尖却未触及地面。她保持着悬空的姿势,伸手一招,地面上一件物品被气流卷起,悬在了她眼前。
那是个镶嵌着红宝石的金耳饰,细看不起眼,却十分精致。
慕容灼隐隐觉得有些眼熟,思忖片刻,终于想起这件耳饰在哪里见过。
它属于天枢小队中,那个叫做岑陵的少女。
作者有话说:
景昀正在和穆真人喝茶,和这边好像属于两个片场,明天出来。
第84章 84 绝音徽(十)
◎景昀神色复杂道:“您辛苦了。”◎
隐雾林外的草野中, 隐藏着很多凶兽。
它们的身形隐没在比人还高的草丛深处,一双双幽绿金黄的眼睛闪烁着贪婪的光。
秘境外真正的隐雾林没有秘境中这般凶险,反而风景如画, 极为美丽, 自然也不会有一片潜藏着无数凶兽的草野。
但秘境中的隐雾林里,多出了重重杀机,成为秘境中最令弟子恐惧的地点之一, 能够从林中出来的弟子,大多已经伤痕累累,战力衰退,而在这个时候,草野中的凶兽便会突然发动袭击,从而饱餐一顿。
是的, 这些凶兽甚至都不是那位画下隐雾林的上清宗宗主随手添上的, 而是纯粹的秘境产物。
身为凤族王后, 慕容灼见过的小世界不知凡几,对小世界的了解远比其他仙神要多。因此当她踏出隐雾林,面对着草野中凶兽闪烁的幽绿瞳孔时,她意识到社稷图不愧是此方世界数一数二的至宝,它已经在一定程度上接近于一个小世界了。
当然, 社稷图和小世界之间还有极大的差距,但如果将它作为一个秘境来衡量, 社稷图足够凌驾于世间绝大多数秘境之上。
她朱红的裙摆右下角撕裂, 像是被利爪一类的尖利物品扯碎的。脸色有些疲惫, 头发散乱, 一手拎着扯碎的裙角不住打量, 漂亮的面容不高兴地沉着, 显得又委屈又可爱。
任谁来看,这都是一个在隐雾林中吃了亏、受了伤,很委屈的漂亮姑娘。她身上没有太多灵力波动,像个修为很弱的普通人。
但一个普通人,是不可能安然无恙从隐雾林中离开的。
这个道理很简单,但凶兽们并不懂。
一只鹰虎兽从草野中飞了出来。
鹰虎兽这种凶兽兼具鹰的敏捷速度与虎的残忍凶猛,生嚼修行者就像嚼九月的桂花糕一样轻松。它是这片草野中的霸王,当它展开双翅直扑慕容灼面门时,没有凶兽敢与它争锋。
然而那只鹰虎兽飞出的下一刻,便爆发出无声的凄厉嘶鸣。它的喙张得很大,金黄的眼睛瞪得滚圆,瞳孔中仿佛倒映出了天底下最可怕的事物。极致的恐惧让它发不出声音,甚至忘记了与生俱来飞翔的能力。
慕容灼不躲不闪,甚至负起了双手。
一种非常玄妙,无可捉摸的神秘和威严,从她窈窕的身体里由内而外,缓缓散发出来。
那是凤凰血脉中天然的威势。
妖族崇尚血脉、魔族则更崇尚血脉,但以血脉论英雄乃是天底下最残忍的事,因为血脉是天生天赐,谁都无法选择。
论起血脉,天上地下,又有谁能胜过凤凰一族?
顷刻间连绵野草水波般摇曳起伏,草丛中现出无数只凶兽的身影,它们急速向后退去,仿佛看到了天底下最可怕的事物。有些凶兽跑得慢了些,竟然被其他凶兽毫不留情地踩进了脚底,饶是它们身体强度远胜寻常,也发出了痛苦的嘶嚎。
那惨叫是无声的,即使到了这种时候,毫无来由又根深蒂固的畏惧仍然使得它们连叫出声都不敢。片刻之中凶兽潮水般褪去,消失的干干净净,只留下一些被踩踏死伤无法移动的凶兽躺在草丛中,绝望地哀嚎。
而那只最先扑向慕容灼的鹰虎兽,从慕容灼释放出刻意压制过的血脉威压之后,就已经吓得呆了。它重重坠落及地,来不及逃走,只能用翅膀遮住头,轻微地瑟瑟发抖。
慕容灼挑起描画精致的细眉。
那些逃走的凶兽令她有些不满,直到看见这只鹰虎兽无比害怕的模样,才稍稍满意了些。
慕容灼曾经亲眼见过凤君镇压暴动兽潮,目光一瞥之下万兽慑服,便是如今鹰虎兽这幅五体投地的模样,甚至还要更为恐惧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