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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

趁贺敬珩起床洗漱之际, 阮绪宁带着求知?欲,用手机搜索了自己的疑惑:为什么不能大?早上摸男人……

目光扫过三行,默默关上网页。

男人果然是奇怪的生物。

早餐是谷芳菲亲自开车跑到几公里外的老街上买的, 阮绪宁很爱吃那家的牛肉生煎包,因为?位置偏僻又不做外卖,那家店有一段时间在倒闭边缘徘徊, 阮斌为了让女儿每周都能吃上惦记的那一口, 差点就准备投资入股了。

阮绪宁咬着肉汁鲜甜的包子, 又开始回忆:“后来那个?老板突然开窍了,做了很多广告宣传,生意才渐渐好了起来。”

阮斌接了话:“是啊,这两年更火了, 你妈为?了给你买这个?包子, 特意起早赶去排队, 都没睡美容觉呢。”

谷芳菲撇撇嘴,对这丈夫的语气、说辞心存不满:“你这是在夸我?呢, 还?是损我?呢?怎么,女儿回家一趟,我?就为?她做了这点事啊?”

抬手一撩搭在肩上的卷发, 谷女士冲骨瓷盘里的包子努努嘴:“还?有摆盘——这包子的摆盘也?是我?弄的。”

阮斌和阮绪宁双双笑了起来。

贺敬珩也?跟着勾了勾唇角。

很久之前, 他也?曾有过疑惑,阮大?小姐怎么就养出了那一身娇贵却不娇纵、软糯却不软弱的性子?直到以“客人”的身份、见识过阮家其乐融融的相处氛围, 才找到了答案……

只是贺敬珩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能以“家人”的身份融入其中。

他无?比庆幸, 当?初应下了这桩婚事。

吃过早餐,阮绪宁恋恋不舍与?父母道了别, 坐上了贺敬珩那辆大?G的副驾座。

因为?起床时状况之外的亲昵举动,两人都显得?比以往更沉默,只有车载音响在不知?疲倦地?放着怀旧金曲。

行程过半,贺敬珩才开口:“一会儿就停在文创园附近?”

他明白?小姑娘想要?避嫌。

阮绪宁“嗯”了声:“不要?过红绿灯,我?正好要?去街角那家店买杯咖啡,那家的柠香美式很好喝。”

贺敬珩掌着方向盘,目不斜视:“有男同事等你一起吗?”

没料到这是个?坑,阮绪宁如实回答:“你说杨远鸣吗,我?们昨天只是偶遇……慢着,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蹙起眉头,迟疑着猜测:“是不是柴飞说的?他一直开车跟着我??”

带着点儿被“监视”后的怨念,甚至都不再称之为?“柴叔”了。

贺敬珩略显心虚地?替司机开脱:“你也?别怪柴飞,他受了我?的嘱托却没能把你送到上班地?点,难免会担心你的安危,于是,就在后面悄悄守着,到公司后,顺便向我?汇报了一下情况。”

阮绪宁抿了下唇,算是原谅了柴飞的行为?。

车辆又往前行驶了一段路,贺敬珩从唇舌间挤出三个?字:“杨远鸣。”

他说得?突然,语气又听?不出任何情绪,以至于让阮绪宁有些?摸不着头脑:“杨远鸣怎么了?”

贺敬珩摇摇头:“没什么。”

似乎是在刻意掩饰自己的不自在,他将话题抛回到她身上:“你和新责编相处的不错?”

“他挺负责的,人也?很好相处。”误以为?贺敬珩只是在关心自己的工作状态,阮绪宁毫无?怀疑地?跳入陷阱,“我?们正在筹备一部新的少女漫画,不过,有签约意的漫画平台远在启兴,老陆说月底得?抽时间去拜访一次,双方坐下来聊聊,才能最终定?下来。”

“你也?要?去吗?”

“当?然要?去的。”阮绪宁神情中带着毫无?掩饰的得?意,“这一次,可是我?原创的故事。”

“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昨天发了那样的朋友圈。”

“你看见了?”

“嗯,还?给你留了言——没看见吗?”

阮绪宁维持着体面的微笑,用实际行动诠释着“默认”两个?字,随即,飞快低头点开朋友圈,终于在一堆回复里,看见了贺敬珩的名字。

只评论了“挺好”两个?字。

像领导发言似的。

腹诽完毕,恍惚间有一道巨大?的黄色闪电从她的后脑勺横着劈过去:她好像忽然明白?,周岑为?什么取消点赞了……

到达指定?地?点,黑色越野车缓缓停靠在路边。

阮绪宁心事重重,正要?开门下车,贺敬珩却猝不及防唤住她:“喂,你那个?原创的新漫画,还?需要?我?这样的‘参考’吗?”

满脑子都是“不穿衣服的剧烈运动”,阮大?主笔当?即涨红了脸,一时间被《失落玫瑰》里的反派哥丧彪堵住了思路:“那就是个?很普通的校园恋爱漫画,暂时没有加反派的打算。”

“只能是反派吗?”

“但我?设定?的男主角不是你这种类型的,男二号也?不是……”

听?到这话,贺敬珩面色一僵。

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小姑娘身上剥离,他眼中略有失落,语气却强装镇定?:“那真是太可惜了。”

*

锋源集团总部大?楼。

贺敬珩还?没将车驶进?总裁专属车位,就瞄见了几个?背着长枪短炮、在附近转悠的记者——或许称其为?“狗仔”更合适。

昨天有关贺礼文的热搜虽说是压了下来,但名门望族扯上娱乐圈的桃色新闻,就像是曝晒在旷野上的腐肉,总有食腐动物,闻着味儿就能寻过来。

他轻嗤。

孙淼已经?在前厅恭候多时,见到贺敬珩,快步迎了上去:“您昨晚让我?调查的事情有眉目了,‘聚财’那边,这个?季度确实出了点状况。”

贺敬珩径直走向电梯间:“资金缺口大?吗?”

“不是资金缺口的问题,是……”

“说。”

“是这样的,聚财先前重点宣传的几个?海外短期投资项目,根本没有落地?,我?去请教了公司的金融顾问,他们说,很有可能是‘金字塔骗局’。”

贺敬珩脚步一顿。

自周氏夫妇几年前卖掉雅都名苑的房子、换成?老城区的小户型时,他就猜到,聚财很可能处在亏损状态,但贺名奎却说,做投资哪能保证稳赚不赔?周家总归有积蓄,指不定?熬过这几年、赶上新的风口,还?能东山再起、一飞冲天……

他觉得?这话有道理,便没有过分关注好友家的经?济状况。

没想到再关注时,已是无?力回天。

所谓的金字塔骗局,说白?了就“拆东墙补西墙”,先入局的投资者或许能拿到上游许诺的汇报,但他们发展的下游,一定?都会血本无?归。

周鹏和岑莲虽不是聚财的法人代表,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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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元老级员工,一旦东窗事发,没有撇清关系的可能。

电梯门敞开,几个?下楼办事的员工见到总裁,恭恭敬敬喊着“贺总”。

贺敬珩点点头,走进?电梯。

孙淼跟进?去,见没有闲杂人等,又劝一句:“就算聚财处境再难,咱们也?绝对不能和他们扯上关系。”

贺敬珩颔首:“我?知?道。”

他不会因为?周家把整个?锋源拉入泥潭,只打算寻找合适的时机,以私人名义,帮周岑一把。

很快,电梯在十八楼停下。

“还?有件事。”孙淼略显迟疑,“贺董他一早就等在您办公室里了。”

贺敬珩面有不屑,迈开步子。

贺礼文比他想象中更“礼貌”一些?,至少,没有坐在CEO的专属位置上。

见到儿子,神情颓丧的中年男人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来啦?”

说着,他指了指摆在桌上的一只红丝绒珠宝盒:“昨天那事儿辛苦你了,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缺,把这套钻石项链拿去给阮绪宁吧……就当?是我?这个?做爸爸的,送她的小礼物。”

贺敬珩甚至没有打开看一眼:“是您哪个?女朋友瞧不上的吧?”

这话带刺。

也?确实刺痛了贺礼文。

他几乎是跳起来,怒目圆睁,额角青筋骤现:“贺敬珩,我?好歹是你的父亲,是你的长辈,你跟我?说话,能不能有个?儿子样?”

保持着为?数不多的冷静,贺敬珩走到生态缸边,逗弄着那条黑王蛇,假装身边只有一团躁动的空气。

贺礼文自知?理亏,暗自咬了咬牙,那张与?贺敬珩相似的脸,早已丧失了活力与?精气神,无?端显得?可憎:“你不要?以为?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对我?这种社会地?位的男人而言,很正常,就算什么都不做,照样会有大?把年轻漂亮的女人主动贴上来!这种事你情我?愿,很正常的,你还?年轻,以后也?会……”

听?到这里,贺敬珩终是转身,吐出一个?字:“没什么正事就滚吧。”

变本加厉。

贺礼文吼起来:“你拽什么!当?初要?不是我?把你从宜镇捞回来,你能有机会站在这里对我?摆脸色?你配姓贺?你有资格继承这么大?的家业?”

“你是不是记错了?我?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老爷子给的。”贺敬珩压着心头的那点火气,慢条斯理地?反驳他,“你放心,我?会好好孝顺他,给他养老送终——如果有人惹他老人家生气、给贺家丢脸、抹黑,我?也?不会善罢甘休。”

“贺敬珩,你他妈……”

“我?妈早就死了!”贺敬珩撑住桌面,死死盯着面前虚张声势的男人,“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你知?道她死之前都经?历过什么吗?你忍很久了,你要?是再多提一句,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没料到会被儿子指着鼻子威胁,贺礼文气急败坏,一把将桌上日程本、资料夹等物件扫落在地?,面容狰狞地?扯着嗓子:“你就跟玻璃缸里的畜生一个?烂样子!冷血!无?情!”

贺敬珩还?是那副无?所畏惧的模样,瞄了眼盘踞在树枝上的黑王蛇:“哦,那你可要?离我?远点儿了,这玩意儿还?养不熟,挨得?太近,指不定?会被咬一口……”

贺礼文还?想说些?什么,一阵敲门声打破剑拔弩张的气氛。

随着大?门被撑开一条缝,身穿白?色职业西装裙的苏秘书捧着资料夹、探身进?来:“贺总,您之前让我?整理的文件……”

见到父子两人的僵局,她也?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是挂着职业微笑,站在那儿等待BOSS的指令。

贺礼文看了她一眼,飞快错开目光,没再逗留。

苏秘书冲着男人的背影说了句“贺董慢走”,这才踩着高跟鞋走进?办公室,弯腰帮忙收拾地?上的一片狼藉。

贺敬珩拧着眉心坐下,调整好情绪:“什么文件?”

与?他年纪相仿的女秘书红唇一扬,将捡起来的文件仔细归类摆放在桌上:“我?记错了,没有文件。”

贺敬珩顿时会意:“谢了,苏欣蕊。”

苏欣蕊抿唇:“不客气。”

态度不卑不亢,语气自然熟络。

她没有急于离开,而是拿出手机冲贺敬珩扬了扬:“对了,今年是国耀中学五十周年校庆,时间安排在九月,你有时间参加吗?”

“我?不喜欢那种场合……”

“好的,那我?就婉拒校方外联、不安排行程了。”

说话一半,贺敬珩便改了主意。

脑海中浮现出阮绪宁的脸,他抬手示意苏欣蕊等一等:“还?是帮我?预留一天时间吧。”

依譁

有些?事情,要?广而告之。

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又道:“还?有,月底的行程全部推掉,我?有别的安排。”

还?有些?事情,要?趁热打铁。

022

有了杨远鸣的帮助, 新项目的筹备工作异常顺利。

身负重任的阮大主笔不得不暂时停下《失落玫瑰》的存稿工作,集中精神完成原创故事第一话绘制。

同在一个小组的铺色助理梦梦心态很好:“悠看那边只要我们提交一话,其实也还好啦……”

杨远鸣翻看着?工作计划表, 解释道:“悠看选题会上稿的要求是,除了主要角色的人设图和完整的第一话试读章,还要有剧情简介和前五话的内容提要——因为这是板板的原创故事, 也就意味着?, 她要承担编剧的工作, 图文双修,其实并不轻松。”

梦梦露出同情的表情:“那真是辛苦板板了。”

阮绪宁做了个痛心疾首的表情。

作为青果工作室的“万金油”,广广这几天也一直在新项目这边帮忙,眼?见着?组员士气低落, 忍不住发出聚餐邀请:“诶, 快把这种表情都?收一收!为了预祝咱们的新项目拿下悠看S级签约, 今晚我请大家唱歌,怎么?样?”

梦梦立刻欢呼起来。

连蜷缩在阮绪宁腿上打盹的橘猫团子都?睁开了眼?。

广广撸了一把猫猫头, 慷慨大方:“放心,肯定也有你的罐头。”

团子喵呜喵呜应了两声?。

陆然?端着?咖啡杯走过来,冲“擅自做主”的广广直摇头:“要请也是我请, 小杨加入青果, 我们还没聚餐呢,这样吧, 晚上吃饭唱歌一条龙,大家一起去?,算我的。”

广广还想抢回“买单权”, 梦梦一句话将她堵回去?:“别争了——你们两个不是一家子吗,谁请都?一样。”

屋屋也添了把火:“就是!话说, 什么?时候能喝到你们的喜酒啊?”

听到这话,向来粗线条的广广破天荒涨红了脸。

陆然?还算淡定:“别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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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

迎着?众人揶揄的目光,他默了两秒钟,很认真地申辩:“我有女朋友了,你们总是这样开玩笑,不怕挡了广广的桃花吗?”

周遭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看向广广。

后者故作不在意般,边冲陆然?竖中指,边扯着?嗓子质问?“什么?时候的事居然?都?不告诉我们”“那个姑娘眼?瞎能瞧上你不会是编的吧”“你果然?应该请客那我今晚就不跟你抢买单了”之类的话。

只是,眼?圈明显红了。

*

因为“两大巨头”间愈发微妙的关系,这一次团建,异常艰难。

后来,阮绪宁才从屋屋她们口中得?知,广广和陆然?当了七年校友,一路从高中走到大学,毕业后两人一拍即合成立了青果工作室,开始在漫画行业逐梦,一个出钱,一个出力,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会顺理?成章走到一起,还兴致勃勃猜测谁会先捅破那层窗户纸……

没想到,陆然?居然?不声?不响和别的姑娘谈起了恋爱。

从烤肉店转战KTV,大家一路小心谨慎、相互传递眼?色,唯恐说错一句话,戳到广广的痛处。

那一晚的999包厢,网络神曲不断,极力避开情歌,最?后实在是无歌可唱,梦梦点了段黄梅戏,结果刚唱了一嗓子“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就主动放下话筒,把歌给切了。

阮绪宁受不了这种氛围,低头与贺敬珩发消息:我有点想走了,你什么?时候方便过来呀?

得?知她今晚要和同事聚餐唱歌、估计要很晚回家后,从下午起,那家伙的消息就没停过,从“哪个餐厅”到“哪个KTV”,再到“几点结束”之类的问?题,最?后以“我在公司加班,正好顺路去?接你”为收尾。

殷勤到让阮绪宁觉得?诧异。

转念又想,贺敬珩可能只是担心自己走错了22路,所以才未雨绸缪罢了。

想心思之际,对方秒回:出来吧。

阮绪宁一愣,敲下疑问?:你已经到了?

贺敬珩:嗯。

阮绪宁:你在哪里?

贺敬珩:马路对面?。

阮绪宁:那你待在车里别动,我过去?找你。

确认了贺敬珩的位置,她收拾好包包,起身与同事们道别,推门的瞬间,还听见广广举着?酒瓶叫嚷:“这还没到十一点呢,回来继续啊!今天老六请客,不把他的卡刷爆,一个都?不许走!”

阮绪宁不敢停留,落跑灰姑娘似的逃离了充满噪音的包厢。

刚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身后便传来杨远鸣的声?音:“板板。”

阮绪宁扭头,发现他手里拿着?外?套和公文包:“你也要回去?啦?”

杨远鸣心照不宣地笑了笑:“是啊,此地不宜久留……屋屋说,她一会儿也打算找理?由撤退。”

说罢,他又关切:“你怎么?回去??”

“那个,我……”

“我打车送你回去?吧?”

知道今晚免不了要喝酒,他将车停在了文创园。

阮绪宁急忙婉拒:“不用不用,有朋友来接我。”

杨远鸣点点头,没有八卦是“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两人并肩走到KTV门口。

借着?霓虹灯光,阮绪宁举目四望,寻找那辆黑色大G,打算等杨远鸣打车离开后,再去?找贺敬珩。

然?而,身边的男人根本没有拿手机打网约车的意思:“如果你朋友还没到,我陪你一起等吧。”

“没这个必要……”

“这么?晚,你一个女孩子家逗留在外?,我不太?放心,还是等你的朋友到了,我再打车走。”

明白杨远鸣是出于好心,阮绪宁刚要道谢,一抬眼?,却看见熟悉的高挑身影自马路对面?向自己走来……

贺敬珩?!

阮绪宁头皮一麻,登时慌慌张张向杨远鸣身前拦了一步:“我朋友到了!那我就先走啦!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明早见!”

身高缘故,遮挡无效。

杨远鸣的目光很快落在逐渐逼近、面?带敌意的高大男人身上。

贺敬珩顶着?陌生人的注视、不疾不徐走到阮绪宁身后,一抬下巴:“走吧。”

语气冰冷且不容置喙。

睨向杨远鸣的视线,也带着?说不清的压迫感。

如同天生的上位者。

阮绪宁的脑子长?时间处于宕机状态,听到“指示”,只能半推半就跟着?贺敬珩走,甚至来不及编出像样的话术来向同事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

谁料,杨远鸣猝不及防上前一步,一把拽住了……

他拽住的是贺敬珩。

向来不爱被人碰触的男人拧紧眉心,戾气快要从眼?神中溢出来,只是一想到对方是小姑娘的责编、是对她很重要的同事,这才说服自己,没有动怒。

阮绪宁的眉头,拧得?更紧。

杨远鸣上上下下打量着?一身休闲西装的贺敬珩,神色迟疑,半晌才张口唤了声?:“赵默?”

陌生的称呼让阮绪宁从前一种情绪中抽离出来:这是,认错人了?

见对方不予回应,杨远鸣又重复了一遍:“你是赵默,对吧?”

周遭不算安静。

他们特意挑了家性?价比不错的KTV,设施略显陈旧,即便走出一段距离,还能听见身后鬼哭狼嚎似的喊麦。

路灯下,贺敬珩脚下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他薄唇紧抿,挣脱开杨远鸣的手,却并没有急于解答疑惑,而是条件反射般先望向阮绪宁,张口解释:“赵默是我在宜镇时用过的名?字。”

顿了顿,又补充:“随我妈姓。”

意识到贺敬珩没打算瞒着?自己,阮绪宁略有欣慰,顺着?话往下问?:“哪个字?”

“沉默的默。”

“所以,你是回到贺家以后才改成了现在的名?字?”

“嗯,老爷子给起的。”

两人旁若无人地说着?话,直到杨远鸣轻咳数声?,才重新分出注意力给他。

阮绪宁发现,杨远鸣的眼?眸中并没有故友重逢时的那种喜悦,相反,是一种警惕和戒备——他甚至上前

依譁

一步,刻意驻足她和贺敬珩之间,下意识地伸出手臂,仿佛是想将她护在身后。

自觉受到挑衅的贺敬珩眯起眼?睛:“你是……”

被那股气势死死压制,杨远鸣喉头一滚,努力保持镇定:“你不记得?我了?我家以前在南坛巷那边卖炒货,和你姨母开的那家串串店只隔一条街,我那个时候挺胖的,你姨母还讨过我的旧衣服和旧书给你……”

阮绪宁紧张地注视着?贺敬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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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骄傲的一个男人,却被无意间戳破这辈子最?想藏好的陈年旧疤,此刻一定很难受、很不舒服吧?

默了许久,浑身紧绷的贺敬珩移开目光:“不记得?了。”

面?对如此反应,杨远鸣似乎并不意外?:“真没想到,还能在洛州遇到你。”

说罢,又转向阮绪宁:“你要等的朋友,就是赵默?”

阮绪宁点点头:“他现在叫贺敬珩。”

杨远鸣并不在意这些。

他面?色凝重地冲小姑娘做了个手势,示意借一步说话,俨然?是将“赵默”当成了危险分子,不愿让他从自己眼?皮底下领走同事。

两人在贺敬珩的注视下,走开几步。

杨远鸣直接切入主题:“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阮绪宁笃定接话:“当然?知道啊。”

“不,你不知道,我跟赵默是一条街上长?大的,就算他不认识我、不记得?我,我也清楚他的底细。”镜片后的双眼?满是焦急,他苦口婆心地劝,“我能理?解,你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肯定都?乐意接触这种高大帅气的男生,但赵默真的不是什么?好人,品行不端,手零脚碎,你最?好和他保持距离。”

挤出一丝尴尬地笑,她试探着?问?:“你是不是对贺敬珩有什么?误解?”

“能有什么?误解?”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胡说,杨远鸣深吸一口气,开始一条一条罗列“赵默”的罪状:

“他十三岁就因为盗窃进了少管所,再也没回过学校。”

“后来混社会,打架斗殴,帮人收租,还吃过好几年牢饭!”

“赵默闯过很多?祸,欠了很多?债,以至于这么?多?年都?不敢再回宜镇的家……”

堂堂贺家继承人……

盗窃、斗殴、收租、欠债?

阮绪宁的眼?睛越瞪越大:“他是偷过你的东西,还是打过你?”

“都?没有。”

“那你怎么?能这样说他……”

“街坊邻居都?这样说他。”

那语气,那架势,仿佛是他自己亲眼?所见、亲身感受。

但“仿佛”即是破绽。

阮绪宁的表情略微有点复杂,先是惊愕,再是怀疑,最?后只剩下无奈与心疼:“你和你的街坊邻居,到底是从哪儿、听谁说的这些?”

若不是贺敬珩亲口承认自己就是“赵默”,她甚至会怀疑杨远鸣认错了人。

控诉者却加重语气强调道:“是赵默的姨母亲口告诉我们的。”

阮绪宁挠了挠头,瞬间明白了流言的始末。

霓虹灯下的建筑物还在持续散发噪音,不知是哪个包厢力拔头筹,能听出是在唱那首经典老歌《顺流逆流》。

“不经意在这圈中转到这年头,

只感到在这圈中经过顺逆流,

每颗冷酷眼?光,

共每声?友善笑声?,

默然?一一尝透。”

蹩脚的粤语,破音的唱腔,还有其他人不遗余力地虚伪叫好,都?给这个沉重的夜,增添了一丝滑稽感。

她蓦地嘀咕一句:“有这么?个喜欢编瞎话的亲戚,怪不得?,他再也不愿意回宜镇了呢。”

随后,抬头看向杨远鸣,想要挽回自家丈夫糟糕的声?誉:“贺敬珩的爸爸和爷爷都?在洛州,他被接回来以后,和我在同一个学校念书、住同一个小区,我很确定,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你说的那些事——我有自己的眼?睛,也有自己的耳朵,可以自行判断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不需要道听途说。”

道听途说者哑然?。

知道他需要时间消化这一切,阮绪宁很礼貌地欠了欠身子:“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和‘朋友’先走啦。”

刚要迈开步子,却被杨远鸣拦了下来:“别开玩笑了,赵默他妈就是做那种皮肉生意的,未婚先孕,名?声?很差,哪里来的爸爸和爷爷肯认他?”

情急之下,口不择言。

如果说最?初的动机是出于与生俱来的保护欲、担心年轻的女同事结交到坏朋友,那么?此刻,他更像是要以诋毁人的方式、急于争出一个对错。

连杨远鸣自己都?知道说错了话,心虚地瞄了眼?候在不远处的贺敬珩。

那个男人像一座休眠火山般立在那里,随时可能爆发。

但话已至此,杨远鸣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那个女人得?病死了,听说也是……”

他还没说完,就挨了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压不住乱窜的无名?火,阮绪宁摆出最?凶的表情,扬声?斥责对方:“你……你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贺敬珩与她已经是合法夫妻。

赵眉是他的妈妈,自然?也是她的亲人——绝不允旁人诋毁。

杨远鸣捂住火辣辣的半边脸,用另一只手扶正被打歪的眼?镜,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纤细娇小、却满脸怒意的女孩,还想说点什么?为自己辩解,却被猝不及防闯入视野的贺敬珩一把推开。

他搂住眼?尾泛红、虚张声?势的妻子,头也不回地走向别处。

破开夜色。

融入夜色。

023

月色不佳, 路灯忽明忽暗,这是一个朦胧且混乱的夜晚。

两人沉默着走向附近的停车场。

觉察到身边人不同往昔的气息,阮绪宁率先开口打破沉默:“那个, 我不是故意打人的……”

贺敬珩沉声阻止她的自我检讨:“我都听到了。”

“啊?”

“你们说的那么大声,听不到才怪。”

“喔。”

阮绪宁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一台坏掉的点唱机,只能断断续续蹦出一些毫无意义的音符:如果贺敬珩听见了那些话, 那当时一定是极力忍耐、才没对杨远鸣动手的吧?

像他那样的家伙, 冲动好像才是理所当然。

忍耐, 反倒成了稀奇事。

阮绪宁隐隐有种感觉,贺敬珩是因为自己而忍耐,却不好意思直接去问?。

欣赏着小姑娘独自排解困扰的表情,贺敬珩压下唇角, 毫无保留地展露出真实情绪:“阮绪宁, 谢谢。”

这辈子确实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窘迫, 就像是被剥光了华丽的衣裳,撕开了伪善的面?具, 拔掉了獠牙和?利爪,用缰绳勒住脖颈游街示众,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曾经的他有多么卑微, 多么落魄。

还是在最重要?的人面?前……

想到这些, 就快要?喘不过气。

但阮绪宁漂亮的反击,又?让他活了过来, 重新长出血肉。

身上的那一团暖意慢慢扩大,贺敬珩默了片刻,终于鼓起勇气撕开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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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口:“我的妈妈是一个很好的人, 根本不像传闻中那样。”

被贺礼文抛弃后?,赵眉独自回到宜镇, 生?下了一个男孩,起名为“赵默”,她独自抚养孩子长大,彻底离开了那个纸醉金迷的世界。

只是,顶着“未婚先?孕”“单亲妈妈”的标签,赵眉成了旁人眼中的异类,流言蜚语像是南方小镇里?下不完的雨,很快,便将她淹没。

再?加上亲友的疏离,赵眉的生?活愈发?艰难。

贺敬珩放缓脚步,将为数不多的、属于“赵默”的记忆,一点一点挖出来:“姨母一直劝妈妈早点改嫁,街坊邻里?也给她介绍过不少?适婚的男人,但是,她全都拒绝了……”

对那些男人而言,但凡自己得不到的漂亮女人,都可以用这个世界上最恶毒的言语任意诋毁。

以讹传讹,三?人成虎。

赵眉成了他们口中人尽可夫的荡/妇,连因过度操劳而生?的病,都成了肆意泼洒脏水的“证据”。

回忆至此,笼罩阴影中的贺敬珩脸色更?沉:“我恨那些家伙。”

复又?咬牙:“但更?恨的,另有其人。”

贺礼文。

所有的悲剧,都是因那个男人的始乱终弃而起。

造化弄人。

赵眉死后?,相连的血脉令他不得不与贺礼文接触,贺敬珩永远记得等待亲子关系鉴定书的那些日子,自己多么煎熬:如果不回贺家,就永远无法结束苦难;如果回到贺家,就只能藏好快要?漫出来的恨意。

但是很快他便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选择权:作为贺礼文的独子,“赵默”注定要?回到洛州,注定要?变成“贺敬珩”。

自南坛巷学会的隐忍和?坚韧,被打磨成了从容和?无畏。

阮绪宁碰了碰他的手,轻声安慰:“都过去了。”

撞见小姑娘担忧的眼神,贺敬珩收敛眉眼间?的戾气,抬手摸摸她的脑袋:“小钢板果然名不虚传。”

怎么又?绕回到她甩人巴掌这件事上来了?

阮绪宁当即捧住发?烫的双颊,开始思考要?如何解决自己的难题:“我刚才是不是打得太重了?不管怎么说,杨远鸣是我的责编,这段时间?,我还要?跟他一起做新项目……我、我就是太生?气了,生?气他那样说你和?你的妈妈,所以才狠狠……”

“没有的事。”

“你也说过,我下手挺重的。”

“你记错了,我没说过。”

“杨远鸣的脸都被我打红了!”

恢复了精神的贺敬珩,也恢复了一贯爱揶揄人的性子:“是吗?那他一定是敏感肌。”

这话好像是她曾经的说辞……

阮绪宁眨巴着小鹿般的眼睛看着他,最后?,“噗”地笑出声来,又?笃定道?:“要?是杨远鸣真的因为这件事故意PASS掉我的新作品,那我就当是错看了他!哼!不过,以后?一定还有机会的,我也不能气馁!”

贺敬珩也笑。

毫无条件、不计后?果地替他“出头”,确实很像这块小钢板会做的事。

说话间?,两人走到商圈停车场。

穿过阴暗的甬道?,阮绪宁坐进大G副驾座,等贺姓司机就位,没头没脑地唤了声:“贺敬珩。”

被叫名字的男人转过脸。

她抿了下唇,声音糯糯的:“我想了一路,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我只是想说,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已经是贺敬珩了——但正因为有了‘赵默’的那些经历,无论是美好的,还是糟糕的,你才能成为‘贺敬珩’。”

男人的眼角眉梢又?多了几分笑意:“说完了?”

“嗯。”

“不愧是语文课代表,口才不错。”

“哦。”

今晚发?生?了好多好多意料之外?的事,她说了好多好多语气词,都快忘了怎样组织完整的句子。

贺敬珩用目光描画着一脸认真的妻子,又?张嘴提醒:“安全带。”

被男人冷漠的态度刺痛,阮绪宁不免有些失落,听见车辆启动的声响,低头找到座位边的安全带,只是,心猿意马捏着金属扣按插数次,都没能成功对准卡槽。

像是失了耐心,贺敬珩一言不发?,探身帮忙。

注视着向自己凑近的男人,阮绪宁身体后?仰企图避让,谁料,他碰触到安全带金属扣后?,转而握住了她的手。

阮绪宁呼吸一滞,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身旁的黑影猝不及防罩过来,覆上她的唇瓣。

脑袋里?的各种零部件吱呀吱呀转动起来……

阮绪宁后?知后?觉,贺敬珩是在亲吻自己,她本能地用手去推,却被男人轻而易举地捉住。

短暂抵抗后?,索性彻底放弃。

她迟疑着仰起脸,接纳唇舌上的陌生?柔软和?搅动空气的荷尔蒙。

贺敬珩的吻并非想象中那般霸道?、蛮横,而是循序渐进、不留空隙,全程带着试探的意味,倒是她,慌乱之下紧紧闭上了双眼,不敢动弹,不敢喘气,绷紧的背部抵靠着车座,另一只手不受控制地揪紧了安全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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