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光清楚的记得自己的死亡。

那年，常乐十七岁，还没完全想起他们三百多年前的过往。

当他已经付出全部的热忱要补偿世界欠乖宝的所有的爱，为她做好了所有的准备时，却惊觉自己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如果全部给予让她全身心依赖再剥夺，不过是三百年多年前分离的悲剧颠倒角色再次上演。他所有的准备、所有的计划，变成了不可能实施的泡影。

唯一可能扭转的办法，就是让其他人代替自己在乖宝那里的角色，或者将她推远，在自己的保护之外适应这个世界。

前者，他选择了陆晏淮。陆晏淮值得信任，也的确将乖宝教得很好，但是乖宝将陆晏淮和他放在了完全不同的角色和地位上。

没人能代替他的重量。

直到最后，想起这个事实，扶光还是动容又痛苦。

他只能想法儿就将常乐在完全依赖他之前，将常乐推远，并且这次推远，要保证即便他出事，常乐也能活下去。

也许活下去很痛苦，但他总要试一试，总不能觉得乖宝离不开自己就拉着乖宝去死，怎么可能做得到呢？

在与大区达成协议后，他选定了花家。

一来花家对常乐有愧，魏紫柔软且良善，定会善待她；二来花家相对关系单纯，虽然是个冰冷的牢笼，却反而少了尔虞我诈，更适合还没有完全适应现在生活的常乐。

他亲手将常乐推远，但同时，他并没有完全放弃寻求生存续命的希望。

秘宝【龙珠】出现在北界旧墟，明知这是针对自己设下的陷阱，他还是选择前往。

获得龙珠，他可续命，即便无法回来，拿到手也可留给乖宝。

本就不过一二十年寿命，换取如此重宝，很划算。

计划确定后，穆良朝、任白头还有黄金宫守卫的一批精锐，自愿跟随前往，为他护道，扶光没有拒绝。虽然他们注定九死一生，能活下来好说，即便真的身死，也能削弱大区对九区的戒备。

在离开前，扶光偷偷去花家看了常乐。

月光柔柔地圈着她，扶光守了大半夜，到最后也只是轻轻地在她眉心落下一吻，而后离去。

一去即永别。

扶光从北海湾蛟龙那里取得了被它无意寻得的龙珠，却遭遇无人区深处涌出的数十只超九阶异种，以及那超越超九境的存在——异种之主，也是造神派幕后之人，冥王。

失去逆鳞，寿数将尽，连番恶战，重伤之下，扶光还是陨落。

只是在临了之前，将龙珠送到了造神秘境——九方归以防万一给他独有的权限，随时随地开启一次的权限。希望这样常乐能得到善待。

黑压压的天幕中央豁开远行的窟窿，金色巨龙从天而坠，璀璨的阳光拧成一束从窟窿射下，看着巨龙坠落，寂静苍凉。

扶光觉得害怕，不是害怕死亡，是害怕乖宝无法面对自己的死亡。

而他的害怕成真了。

不知道死亡多长时间后，封存在逆鳞中的魂魄感应到寄存体的危险破体而出，扶光瞬间苏醒，在苏醒的瞬间反应极快地静止了时间。

等回神一看，脚下万丈高楼，怀中伊人憔悴。

什么时候，乖宝会露出这样破碎绝望麻木的眼神？

扶光觉得那瞬间的疼痛比死亡更甚。

他救下了乖宝，却也打碎了最后一丝复生的希望。

怀中的哭声啊，凌迟一样刀刀剐在心头。扶光忽然厌极了这个世界，像回到小时候那样，没有神明光临的污浊阴暗，将所有的挣扎侵蚀殆尽。

——“乖宝，算了。”

扶光忽而释然。

也许就这样一同毁灭，好过留乖宝一人孤零零的受苦受难。

他这样告诉自己，这样告诉乖宝。

可坠地的那一瞬间，他还是反悔了，拼尽全力还是保下了乖宝一口气。

扶光将在血泊中破碎的乖宝牢牢刻印的记忆中，却无法捞起，只能眼睁睁地离去。

他好似睡了很久。

然后，忽而睁眼时，竟然回到了三百多年前意外发生的那天！

看到常乐的瞬间，他的身体已经自己动起来，冲过去将她死死地箍在怀中，让五感都捕捉她真实存在的痕迹。

但等回到家，真正反应过来，扶光就意识到不对。

记忆里的事情被改变了。

而常乐看他的怪异的眼神，也让他意识到，这改变不简单，于是他敏锐地问出来。

可他犯了一个错误，如果这种改变是不寻常的，那么挑破其中关窍会带来毁灭性的后果。果然，他被再次吞噬到混沌之中。

但他没想到，还有第二次相见！

而且，非常诡异的相见！

他竟然在常乐看到他的时候，发现自己可以看到两个视角的画面。

一个是自己看常乐的，一个是常乐看自己的。

好像逆鳞变成了自己的第二视角，让他可以看到常乐视角发生的事。

他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先配合常乐装作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虽然乖宝的眼睛还是藏不住东西。

接下来的发展，远远超出了扶光的意料。

他的乖宝，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的在轮回改命的过程中挣扎，在他看不到的时间里的那些让人生不如死的痛楚，一遍遍在常乐的身上和他的眼前重复。

扶光几度疯掉！

可他就是只能看着，无法干预，否则只会让常乐再重来、再经历一次。

心如火灼，历历在目，却偏偏，不能干预，不能言语，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

无数次注视着常乐的背影时，他才忍不住露出心疼的表情，在常乐看不见的地方，他才敢压抑着哭泣，哭泣着又要埋怨自己的无力，甚至埋怨自己何必一开始就出现在常乐生命里，还自私又可恶地占据着这样的分量，让乖宝白白吃苦。

可所有悲愤痛苦都换不了时间倒流，他只能隐晦地帮助，只能维持着平静。

即便一颗心已经痛得支离破碎。

但现在，痛恨命运、厌恶世界已经都换不来结局，只有把这一条道走到黑，走到头。

在所有星星的轨迹都重新设定后，扶光最后一次闭上眼睛。

土黄色的光芒还挡在眼前，他却已经清晰地将那远方的人尽收眼底。

那是他见过很多次但没有真正触碰过的乖宝，长大的，经历过磋磨的。

感受到身体成形的瞬间，扶光便想上前奔跑过去拥抱，可刚形成的身体却显得僵硬，他只好先迫不及待地张开手臂。

像三百多年前的告白那次，披荆斩棘的公主将星光与玫瑰，送到了两人身前。

他终于能再次将他的神明拥抱。

这一次，是真正的、长久的、不再分离的拥抱！

……

一年后。

一只搂在腰上的手揉捏了下，常乐困意未消叮咛一声，拿手软软地推了下身前暖呼呼的人。

一声轻笑在耳边响起“懒宝，起床了，太阳晒屁股了。”

说着，打开的窗帘将刺眼的阳光倾泻而入。

常乐烦得不轻，闷头往扶光怀里拱，试图让他挡住刺眼的光。

“唉。”扶光无奈叹气，一边继续喊着，一边无奈地侧身抬手帮她挡着光，“好叭好叭，今晚我不闹你了，昨晚辛苦乖宝了，今天还有事呢，快起来了。”

听到“今晚昨晚”的，常乐猛地睁开眼，用眼神剜了他一眼，卷着被子翻个身闭上眼，背影都气呼呼的。

扶光忍不住笑，又不敢笑出声怕她恼怒，只好俯身柔声道“很晚了，你再不起，陆晏淮就过来了，你难道要他看你赖床的样子？”

常乐幽怨地睁开眼，眼前一片末端金色的长发垂落，她伸手薅了一把。

“唉！嘶……”扶光被拽得往下一趴，故作委屈地道，“老婆，你再薅下去，要是哪天我秃头了你不许嫌弃。”

常乐立刻松手，瞥着他道“如果哪天你要开始秃了，麻烦直接一步剃光头，谢谢，我不爱地中海。”

扶光佯装生气地挠她痒“小疯子！你真咒我秃头啊！我发量比你还多，要秃至少得一起！”

常乐恼了，翻身挠他，扶光半推半就就把人从被窝里薅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