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织双鸳鸯,终日长成匹。寄君作香囊,长得系肘腋。
这淮阳的女子倒是比溧州的胆大些,短短一刻钟便已有三人来赠香囊了。
陆寂照旧未收,眼眸如粼粼春水,唇边抿着清浅的笑,温和有礼道:“多谢姑娘美意,只是我今日初到淮阳,满身风尘,怕污了这贵重的香囊,故不敢受,还请姑娘收回。”
第三遍,一字未变,连说话时的语气都一模一样。姜予微在旁看着,别说他这般还挺有意思的。
不过那女子被拒后非但没有气馁,两颊红霞反而更甚,口齿紧张到磕磕绊绊,“不、不要紧的,脏了洗洗就好”
陆寂一笑,道:“我已有香囊。”
那女子“啊”了声,怔怔的呆在那儿,张了张嘴还想再争取一番。
但与她同来的好友却立即反应过来,眼前的男子衣着华贵,气宇轩昂,想必来历不凡。而且方才没有注意到,男子身后还带着一位绝色的美人。
他们一行人风尘仆仆的,初到淮阳未去客舍安置,而是想带那女子来逛锦市,可见是珍之爱之的,何必再去自取其辱,忙将人来了回来。
姜予微见那女子被拉走时仍一脸不甘,暗叹看来今晚又要多一个失意之人了。
好在此时马车终于赶到,陆寂兀自上车,她跟随其后也爬了上去。
马夫收起矮凳,牵紧缰绳,枣红色大马打了一声响鼻,缓缓穿过人群。随着车轮滚过青石板,外面嘈杂喧闹的声音也逐渐远去。
陆寂上车后便拿起一卷《白虎通义》在看,谁也不曾说话,车内显得格外安静,气氛凝重。
他不提,姜予微当然不会上赶着讨个没趣,自顾自的坐在角落里发呆。这两日赶路,她睡得都不安稳。车一晃动,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
就在她忍着饥饿昏昏欲睡之时,一只大手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姜予微吓了一跳,惊呼出声,后背冷汗都冒了出来。抬头见是陆寂,脸色微微发白,长吐出口浊气。
外面的桑虎听到动静,靠到车窗旁低声询问,“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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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寂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道:“无事,退下吧。”
“是。”
姜予微余悸未消,胸口起伏不定。见他一直拽着自己,眼中寒霜密布,顿时“咯噔”了一下,勉强笑道:“爷,你怎么了?”
车内寂寂,压抑的气息仿佛能扼住人的咽喉,让姜予微原本就紧绷的弦又笼上一层阴霾。陆寂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如今看来传言果然不虚。
就这样僵持了半晌,陆寂才有所动作。他扔掉手中的书卷,用力将她拉近了些坐在自己旁边的位置。然后拿来一块干净的帕子,一点点擦拭掉她手上的脏污。
血迹混杂着泥土早就干涸,想要完全擦掉没有那么容易,方才她自己已经试过了。不过若是用水的话,则是不费吹灰之力。
只是陆寂像是在故意惩罚她一般,不仅没有用水,反而加重了力道。再柔软的帕子也抵不住他这样用力,才几下姜予微的掌心便泛起红来。
姜予微倒吸了口凉气,软声笑道:“这等小事就不劳烦爷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别动!”
陆寂轻呵了声,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姜予微这下可以确定他就是故意的,便也不再多言,咬牙忍着任由他擦拭。
明媚的阳光从窗户漏进车内,正好洒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琥珀色的眸子晶莹剔透,如同宝石。
陆寂剑眉微蹙,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姜予微的手上,仿佛在处理一桩要紧的公务。
足足擦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最后一点残留在指缝间的暗红色血迹也擦拭干净。
看到这只指若葱削,细白柔嫩的手又恢复到往日的模样,陆寂神色柔和下来,静静看了半晌。然后将弄脏的湖绸锦帕随意丢弃在地,若无其事的又靠回在蜜合色方枕上继续看书。
姜予微默默把手缩了回来,用宽大的袖子做遮掩按揉被他擦疼的地方。
方才陆寂拉她时力道也不小,手腕处也红肿了一大片,到现在都还隐隐作痛。
她实在忍不住,也不知道突然抽的哪门子疯,悄摸背过身,狠狠在心里咒骂了几句。
以前她的好友沈绛辉有段时间十分苦恼,隔三差五的便要来找她吐一次苦水。原因是她母亲忽然性情大变,以前是个顶顶温婉贤良的人。
可那阵子好似忽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仅时常责骂她,稍有不如意的地方立即开始摔碟子摔碗,连沈绛辉的爹都未能幸免。
沈家人以为她娘是中了邪,去清泉山特意请了个法师回来,结果她娘连同法师一起赶了出去。
闹过好长一段时间后,她爹别无他法,只得去寻了一个大夫来。
大夫把过脉后说女子七七任脉虚,太冲脉衰少,天癸竭。她娘正是因为天癸衰竭所致躁动易怒,服了几贴药后便缓解了。
陆寂虽说是男子,但姜予微估摸他十有八九也是患有此病。不然平白无故的,谁会想他这样故意折腾人?
马车停在了同州客舍前,陆寂带着她下车,桑虎手提竹笼跟在两人身后。
裴仪和杏容早就候在一旁了,见他们下车,忙引着他们往客舍的后院走去。裴仪一边往前走一边向陆寂简明禀告此处的情况。
“爷,此处还算幽静,属下命人租了个小院,夜里您和夫人也能睡得安稳些。不过码头这几日没有北上的船只,正值锦市,船都在外面走货,需要再登上两日。”
同州客舍是淮阳城中最大的客舍,背靠广德门,离黄石矶码头只有一柱香的路程。客舍前人来人往,但后院却不喧嚣,颇有闹中取静之意。
说话间,几人已经来到租赁的小院前。陆寂应了声,径直往里面走去。
裴仪有些惊讶,忙招呼人进去伺候。自己则狐疑的看向桑虎,用眼神询问他是怎么回事。
桑虎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姜予微慢吞吞的落在后面,见陆寂进了屋内,缓步来到桑虎面前,客客气气道:“桑大哥,我有件事想要拜托给你。”
桑虎哪里敢受她这声“大哥”,连忙垂首说不敢,“夫人有事尽管吩咐。”
“这只朱鹭,不知你可否帮我带去城外人迹罕至的地方放生?”
桑虎看了眼竹笼中萎靡不振的鸟,以为她是在担心陆寂生气,所以才想要放生。于是婉言提醒道:“夫人若是喜欢,尽可养在身边当个乐子,爷向来不在意这些小事。”
姜予微苦笑,身为笼中鸟又怎么还会喜欢笼中之鸟呢?
“麻烦桑大哥拿去放生罢。”
桑虎见她坚持,也不再多劝,道:“请夫人放心。”
姜予微谢过,转身也进了院子。
这小院果然清幽雅静,门前用竹篱笆围绕,院子的西南角还有一株硕大的合欢树。树冠笼罩了大半个院子,此时花开得正盛,蔚然成景。只敢虬曲苍劲,颇为壮观。
叫来堂倌一问,才知道这株合欢树竟然有百年之久了,难怪会长得如此茂盛。
树下摆放着一张花梨木束腰镂空卷草纹茶桌,夏日凉爽之际,在树下品茶赏花,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杏容带她去了她自己的房间,就在陆寂的隔壁。
离开溧州的那晚,他们在邸店歇息,陆寂饶有兴致的揽住她坐在廊下看流萤。
姜予微见他心情甚好,趁机提出在正式行妾礼之前两人不可逾矩。她说自己身份已经十分尴尬,不愿意再被人在背后指点不知自爱。
本来她也只是想试探下陆寂对她的态度,没成想陆寂竟然真的答应了,所以几日以来他们一直都是分房而睡。
屋内的布置简单但不失古朴雅致,从破棂子窗往外看去便能看到那株合欢树。被褥。茶具、幔帐,一应都换成了他们自己带来的。
这两日,姜予微算是见识到公卿侯府的奢靡程度了。
床褥用的是凉润如玉的芙蓉簟,上面在铺上碧玉蚕丝冬暖夏凉,哪怕是在酷夏也不会觉得太过炎热。
帐子前挂的是辟邪香玉,可闻于数百步,虽锁金函都难掩香气。
还有游仙枕、上清珠,无论是哪一样,拿到外面去恐怕也没有几人能够认识。
正是用午膳的时候,姜予微才坐下歇了一会儿,竹韵便过来说前面已经摆饭,请她过去。
她是临时买来的丫鬟,杏容一个人照顾姜予微实在顾不过来。有些事情也不方便差遣裴仪他们这些外男去做,所以在路上又买了几个丫鬟婆子来。
姜予微闻言,放下手中刚泡好的小四岘春茶,起身往正厅而去。
方进门,便看到红木如意纹方桌上已经摆好饭菜。随意一望,有金花团饼,五味杏酪鹅,蜜炙鸠子等等。
陆寂端坐主位,神色淡淡未曾理会她,只接过婆子递来的甜白釉暗刻云纹碗,慢条斯理的用起了膳。
姜予微刚放松的弦,立即又绷紧。她打起精神,恭顺的坐在陆寂下首,默默夹起一筷子菜塞到自己嘴里。
她早就饿了,可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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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饭却让她觉得食不下咽。
旁边服侍的下人也都心惊胆战,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在这个节骨眼出一点差错。
好不容易熬到用完膳,姜予微随便寻个借口,匆匆避回自己屋内,好在陆寂对此并未说什么。
如此相安无事一直到了晚上,夜色催更,清尘收露,小曲幽坊月暗。她今日着实有些疲倦,早早卸掉钗环,换上宽松舒适的寝服,准备上床歇息。
流光入窗,明河共影。她才躺在床上,竹韵忽然敲响房门,在外唤道:“夫人,爷唤您过去。”
姜予微心下一沉,也不敢耽搁。拂开茜纱芍药纹帐子,汲鞋披衣。
杏容又拿来一件雪青色暗纹外衫让她套在外面,她随意拢了个发髻,简单收拾一番,确定并无不妥后便抬步往隔壁的屋子而去。
门虚掩着,她直接推开进去。屋内的陈设与她房里的相差无几,不过要稍微宽敞一些。
光线很暗,其他的灯烛都已经熄灭,只留了两盏照明。外面没有看到有人的身影,姜予微深吸了口气,绕过酸枝木花鸟纹插屏来到里间。
陆寂正坐在红木太师椅上看白日那卷书,也换了件天水碧云锦道袍,案上燃着安神的檀香。屋内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们两个。
姜予微定了定心神,上前屈膝一礼,语气恭顺道:“爷,你唤我?”
陆寂抬眸撇了她一眼,见她散了发髻一幅准备入睡的模样,简直快气笑了,“你倒是心大,就没有什么要同我说的?”
她咬唇,仔细回忆了一遍自从入城后到回客舍的整个经过,愣是没有想明白自己到底是何处惹恼了他。
不过他是从见到周淑则之后就开始不对劲的,所以这症结多半是出在周淑则的身上。
想着,低眉顺眼的道:“爷,予微知错了。”
“知错?”陆寂坐直了身子,看着她饶有兴致的问:“你可知自己错在何处?”
她都不知,怎么可能答得上来?索性便瞎蒙了一个,“我不该擅作主张,同意周二姑娘的相邀。”
“哦?那你说说为何不该同意?”
姜予微暗骂了声,脑子快速的思考应对之策,道:“淮阳知府周承和通判刘怀青关系甚密,而刘怀青和宫里的淑妃娘娘乃是同宗,一衣带水。爷与淑妃娘娘一党是劲敌,故而不该与周二姑娘牵扯过多。”
陆寂闷哼了声,道:“你倒是聪明,三言两语的便猜到了我与淑妃的关系,只可惜你说的不对。”
不对?姜予微是真答不上来了,只得沉默不语。
烛火噼啪作响,带动窗户上的人影摇曳不定。
她越是如此,陆寂的怒意越甚,如同经雷雨过后的春笋般喷涌而出,咬牙切齿道:“姜予微,你对我到底有几句话是真的?!”
姜予微大惊失色,拢在袖中的手猛然间握成拳头,心如擂鼓,几乎要从口中跳了出来。
她压住自己急促的呼吸,垂首不让陆寂发现自己的异样,故作镇定的道:“爷此言何意?予微所言句句都是真心。”
陆寂冷笑,这个女人口口声声说要追随自己,可心中对自己却并半分情意。她明知周淑则对自己有意,可周淑则相邀,她非但没有半分不悦反而乐于促成的样子。
后来周景宣误会她是自己的发妻,她也是在第一时间撇清干净。她心里若是真的有自己,只怕是高兴别人误会还来不及!
想着,扔掉手中的书,起身来到她面前。
姜予微瞬间寒毛卓竖,一股无形的压迫之感如同潮水瞬间淹没她的口鼻。
这时,她忽然感觉到一疼。陆寂掐住她的下巴,强迫她将头抬起来。
四目相对,姜予微看到他漆黑深邃的眸子里倒映出自己的身影,像是要自己吞噬干净般。她的双手紧紧拽住衣裙,连大气也不敢喘。
随后她眼前陡然一黑,陆寂低头吻了上来。唇齿相依,属于陆寂的气息强势的侵入她的口鼻之日,紧接着席卷每个角落。
姜予微呼吸不上来,用力拍打陆寂健硕有力的肩膀,但丝毫没有为自己争取到一丝可以喘息的机会。
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陆寂终于松开了她。安静的屋内气息微喘,额头贴在一起,清淡的檀香萦绕在两人之间。
如此亲昵的动作原本十分旖旎才对,可陆寂目光冷冽异常,仿佛方才的情动只是一瞬间的假象。
他往后推开几步,嗓音低沉,“去外面跪着,跪足两个时辰才能回去。”
姜予微缓了好半晌才从那种可怕的感觉中回过神来,她垂首恭顺的道了一句“是”。
随后转身径直来到门前的石阶之下,跪在了那里。腰背挺得挺直,面上毫无表情。
杏容担心她会出什么事情,因为陆寂以前从未有如此失态的模样,所以一直都守在门外。
见姜予微出来后竟然跪在了那儿,她顿时吃大吃一惊。忙上前,低声询问:“夫人,发生何事了?您怎么跪在这里?”
姜予微闷声道:“无事,是爷罚我在此跪足两个时辰思过。”
“什么?”
借着月光,杏容这才发现姜予微嘴唇微微红肿。她并非是不通人事之人,在教坊司的那段日子还会有人特意教她们如何取悦权贵,所以只一眼便反应了过来。
杏容沉默着,深深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叹息道:“那奴婢去给你拿个软垫来。”
“不用了,多谢你,你先回去歇着吧。”
姜予微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说,像是在和别人赌气。内心里她不愿意认错,也更不愿意低头。
“夫人!”
都到这个时候了,她怎么可能还歇息得下去?杏容压低了声音,又道:“自己的身体要紧,万万不可和自己置气啊。“
姜予微淡淡道:“爷既叫我跪在这里思过,我若是投机取巧,他只会更加生气,届时连你也得叫我一块给连累了。”
杏容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好陪她一起。
两个时辰说长不长,但有时候却也格外的漫长。
等跪足了两个时辰,姜予微的双腿已经疼到麻木,需要两人搀扶着才能站起来,每走一步更像是走在刀尖上。要不是杏容手疾眼快扶住她,她恐怕已经摔倒在地。
眼下的情况,姜予微身穿寝衣,自然不可能叫裴仪他们过来帮忙,只能自己一步步走回去。
其实从陆寂的门前到她的房间只有区区数十步而已,可在两人的搀扶下她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到。
后背的衣服早已被冷汗浸湿,脸色煞白如纸,浑身都在微微发颤。
好不容易回到屋内,杏容赶紧扶她在旁边的黄花梨玫瑰椅上坐下。然后吩咐竹韵去打盆冷水来,她自己则拿舒筋活血的药膏。
桑虎他们都是练武之人,所以这种药膏常年备着。
等取来药膏,又一阵折腾。姜予微虚脱的靠在椅背上,任由杏容帮自己处理伤势。
衣裙一撩起,杏容和竹韵都倒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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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口凉气。原本白皙细腻的肌肤眼下青青紫紫一片,看上去触目惊心。
石阶下不是平整的青石板,而是细细沙砾。沙砾再小,跪在那上面膝盖又怎么可能受得了?而且姜予微一跪就是两个时辰。
杏容连忙将帕子浸到冷水中,等浸透之后拧成半干,敷在姜予微伤势最严重的地方。
见此情形,她忍不住劝道:“夫人何必要惹爷也不痛快?吃亏还是您自个儿啊。”
姜予微暗叹了声,瘫在那儿已经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倒是想顺着陆寂啊,可她连自己究竟错在哪都不知道。
自己在背地里做的那些事情,陆寂不可能知道。可除了这个,她也实在想不到别的原因。
两块帕子如此反复冰敷,半个时辰后她的膝上红肿才稍微消退。
杏容拿出从裴仪那要来的活血药膏,剜了一大块放在掌心里。借助掌心的温度将药化开,然后涂抹在姜予微的膝上。
“夫人,您忍着些,奴婢为您上药。”
她的动作已经够轻柔了,可姜予微还是痛得龇牙咧嘴。
杏容吓得立即停下来手,紧张的看着她,“夫人,您没事吧?要不奴婢还是去请个大夫来帮你瞧瞧。”
姜予微虚弱摆了摆手,道:“不用了,一点外伤而已,何必大半夜的折腾所有人都不得安宁?”
“可您这样,奴婢实在担心”
姜予微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你上吧,我忍得住。”
杏容拗过不她,只好速战速决,动作极快的将两个膝盖全部上好了药。
饶是如此,姜予微额头也仍是冷汗涔涔,好在是咬牙忍了过来。她有气无力的道:“扶我去床上躺着吧。”
“是。”
两人又搀扶着她来到里间,姜予微自己撑着双臂一点点挪到床榻里面躺好,众人总算是松了口气。
杏容放下茜色纱帐,熄了房内其他的灯,只留一盏用做起夜。
一通折腾下来,已经是后半夜。姜予微看着头顶的千里江山图床帐出身,尽管她已经很困,可膝盖上的疼痛却让她久久无法入睡。
直到天色蒙蒙亮,她才浅浅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光怪陆离的梦一个接着一个。但等醒来后却是一个也想不起来,人也十分的疲倦,脸色极差。
她靠在游仙枕上发呆,思索着需要加快自己的计划才行。
昨天陆寂的话给她提了一个醒,以陆寂的聪明才智发现自己在暗中谋划的这些事情只是时间的问题,所以拖得越久对她而言便越不利。
在脑海里又快速的快了一遍所有的细节后,她才起身穿衣。
裴仪给的那药效果很好,才一个晚上的功夫,膝盖便没有那么疼了。至少她可能自己站起来,只不过时间还是不能太久。
杏容正在外面吩咐竹韵再去那些药膏来,听到屋里的动静后忙推门进去。
见姜予微居然自己站起来了,惊呼一声忙跑过去扶着她的胳膊,“我的好夫人,您是想吓死奴婢吗?快快坐下,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可得好好养着!”
姜予微失笑道:“我不过是皮肉伤而已,哪有这么夸张?”
“夫人,您就听奴婢的吧,万一留下旧疾可就得不偿失了。”
姜予微发现她念叨起来比起银瓶也不遑多让,“好,听你的就是。”
杏容安顿好她后,又拿来了一碗药膳。
姜予微自幼便不爱闻药味,看到粥里散发出一股浓浓的苦味眉头顿时拧在了一起,“杏容,没有别的了吗?”
“良药苦口利于病,这可是奴婢一大早就起来专门为您熬的。您放心吧,奴婢在这里加了两勺蜂蜜,吃起来不苦,您尝尝便知。”
姜予微将信将疑,又不想辜负的她一番心里。只好拿去勺子,舀了一点点放进先试一试味道。
一股浓浓的药物在她口中蔓延开来,但确实不苦,反而软糯可口。
姜予微顿时放下心来,大口朵颐,很快一碗药粥便见了底,“杏容,没想到你煮的药粥竟然这么好吃。”
杏容一笑,“奴婢的娘体弱多病,大夫说她虚不受补,不能慢慢养着,所以奴婢经常会想方设法的熬些药粥给她吃。她同您一样,也不爱吃苦。”
说话间,门口的光线忽然一暗。她抬眸看起,正看到陆寂那张清俊出尘的脸。
第36章 第 36 章 上药
杏容背对着门口, 未曾注意到身后的动静,绞了块温热的棉帕给她净手,见她一直没接才注意到不对劲。顺着她的目光往后一看, 慌忙屈膝行礼, “见过爷。”
陆寂淡淡的应了声,迈步跨入房门。
见他朝自己走来,姜予微手捧青玉描金海棠碗, 迟迟没有动作。
她知道自己应该像杏容那样立即起身行礼,可是膝上的刺痛一遍遍提醒她昨晚那顿莫名其妙的惩罚。心中顿时梗了口郁气,头怎么也低不下去。
想打就打, 想罚就罚, 高兴了再逗弄两下, 与豢养在笼中的鸟有何区别?如果她此时低头, 岂不是连最后一丝尊严都没有了?
杏容在一旁看着,急得头顶都快冒出火星来了。便是在宫里也无人敢对自家爷不敬啊,慌忙去拉姜予微的衣袖, 示意她不要与爷针锋相对。
谁知姜予微仍置若罔闻,只用指腹摩挲着碗口处精致的花纹, 嘴唇紧抿,连眼皮子都未曾抬。
杏容后背的冷汗直冒, 眉头几乎快皱进眼眶里。可是拉了几下姜予微都没有动静,她只得小心翼翼的去看自家爷的脸色。
见陆寂脸上笼罩着一层寒霜,杏容的心都沉到了谷底。她对姜予微的印象不错, 只可惜该劝的都已经全劝过了,今后恐怕也无缘再见,不由的暗叹了声。
从门口到屋内,只有几步的路程。眨眼间, 陆寂便已到了姜予微的面前。
目光轻扫过姜予微的脸,面色苍白虚浮,眼底泛起一层淡淡的青乌,原本润泽似樱桃的唇瓣此时也失了血色。
他深深看了一眼,挥手让杏容退下。
杏容担忧的看向姜予微,张了张嘴几度欲言又止,终是什么都没说,躬身告退,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百年的合欢树实在太过繁茂,硕大的树冠遮住了大半的阳光,使得屋内哪怕是在白天也有些阴冷。不过现下已经是入夏,如此反而更加舒爽。
陆寂见她仍装作鹌鹑无视自己,又气又觉得好笑,“做错了事竟还敢跟我甩脸子?”
姜予微抿唇,默默将碗放回到桌子上。双腿不好用力,她便用手撑住椅靠,直接滑下去,然后直挺挺的跪在陆寂面前。
膝上的剧透让她的脸立即有白了两分,她咬牙忍住,语气谦卑恭顺,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予微知错,要打要罚悉听爷的吩咐。”
她这哪里是知错?分明是拿话在噎自己。
陆寂气得脸色铁青,几番想要教训她一顿。但见她疼得整个人都在微微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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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没狠得下心。
一把将她从地上拽起来,又按回到椅子上,冷冷道道:“敢给我脸色瞧的,你还是第一个!”
姜予微也不敢做的太过,见好就收,老老实实的坐在那儿垂头不语。
陆寂见状,怒火这才稍微平息。缓缓蹲下身子,伸手握住她的小腿,让她踩在自己的膝上。
姜予微吓得一跳,下意识的想要缩回,“爷,不可!”
“别动,老实点!”陆寂轻呵,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
姜予微极其不自在,屁股下像是长了刺般坐立难安。
陆寂没有理会她,只是将裙裤撩到膝盖处。看到小腿上青青紫紫的一大片伤,他的眸色一深,从袖中拿出一个龙泉窑梅子青釉的小罐子。
罐子里是乳白色的药膏,同昨天杏容给她用的那种颇为相似,只不过味道似乎更加好闻一点。
冰片清凉的味道和麝香的香味混杂在一起,莫名让人觉得心安。
他用竹片取了一块黄豆大小的药膏在掌心化开,姜予微这才知道他原来是想给自己上药。
陆寂的动作很是轻柔,三两下的功夫便上好了一边,比杏容要熟练许多。或许也是因为已经上过一次药的缘故,她只有些轻微的刺痛。
等上完后,他将带来的小罐子放在桌上,道:“晚上再敷一次,明日便无大碍。”
姜予微轻声道了声谢,“多谢爷。”
陆寂淡淡的看着她,轻笑道:“既然已经到了我身边,自当了断前尘往事,一心一意的服侍我。姜予微,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是何意。”
姜予微浑身一颤,刹那间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这是在警告自己,难道他已经知道了?
陆寂见她吓成这样,放柔了语气,“好了,明日是锦市的最后一日。你不是想去看鱼龙百戏吗?这两日待在屋里好好养伤,不要在随意走动,明白了吗?”
“知道了。”她勉强挤出几个字。
陆寂应了声,转身离开。
他一走,杏容立即进到屋内。见到姜予微脸色惨白,心道果然如此。有些不忍的安慰道:“夫人,您没事吧?”
“没事。”
杏容微怔住,有些不确定的问:“爷方才可有说什么?”
第37章 第 37 章 下棋
姜予微指着桌上的龙泉窑梅子青釉小罐, 道:“他只留下这个,然后叫我好好养伤。”
杏容怔住,不敢确信的又问了一遍。待得到同样的回答后, 她脑中所有思绪才又开始流转。顿时便想起离开溧州的前一晚, 裴仪看到在她为爷缝制云靴时所有的那句话。
彼时她还心存幻想,以为自己对爷而言是不同的,如今却是不得不信了。杏容苦笑了声, 垂头恭谨的行了一礼,然后退出门外。
有些人终归不是她可以肖想的
陆寂送来的药果然有奇效,入睡前姜予微又用了一次。等翌日醒来后发现竟然不痛了, 下床走了两步也丝毫没有感觉到不适。只是膝上的淤痕还未散去, 所以瞧上去还是有些骇人。
合欢树上的黄鹂鸟一大早便叽叽喳喳的叫个没停, 昨晚不知何时起了风, 毛茸茸的花落了满地。
古人惜花,见此情形难免悲春伤秋一番。姜予微也觉得可惜,倒不是因为其他, 而是觉得此物可以入药,有解郁安神的功效, 若是能拿去换些银子就好了,说不准还能赚上一笔。
坐在窗前简单梳洗过后, 她起身去前厅用膳。陆寂今日难得有空,一整日都待在屋里陪她下棋。
说是陪她,其实是相反。
姜予微自诩棋艺不错, 可每当她觉得自己快要赢下这盘时,陆寂忽然会在她意想不到的地方落下椅子,瞬间扭转局势,然后杀她个片甲不留。
一连输掉十五局, 她气馁的扔掉手中的黑子,闷声道:“不玩了,每次都是我输,没意思。”
陆寂哑然失笑,“是你说要下棋,怎么输了还恼起来了?”
“爷哪里是在下棋?分明是故意在戏弄我。明明每次都可以将我一网打尽,可在关键时刻你偏又放我一马,等到我以为自己快要赢时又当头一棒。”
陆寂见她桃腮带怒,薄面含嗔,颇为受用。起身走到她前面,将她拉起坐在自己怀里,温声道:“善弈者谋局,不善弈者谋子。你一心想压我一头,如何能赢?”
说罢,他指了指棋盘中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道:“你瞧,黑子若是下在这里当如何?”
姜予微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发现原本死气沉沉的黑子立即又活了。而且只需要再堵住附近的白子,那这局必定是黑子获胜。
棋局之妙,变化莫测。她惊叹不已,“爷智谋无双,这手妙棋当真了得。”
温香软玉在坏,陆寂陡然想起那日在锦市上,她回眸看向自己的那一幕。张扬明媚,潋滟生辉,璀璨的眸子仿佛将所有的星光都盛在其中。
顿时喉头攒动,揽住她纤腰的手也缓缓收紧。
天气日渐炎热,杏容怕她受伤后体虚,所以特意寻了件厚实些的春衣让她换上。
又正值午后,姜予微额头上早就浸出了细汗。被他抱在怀里,后背像是贴在了滚烫的火炉上,只想尽量离他远些。
“姜予微。”
陆寂将她拉回,哑然唤了句。
她听到声音下意识的回头看去,两人的目光顿时撞在了一起。
四目相交之际,她明显看到陆寂的眼神与往日不同。炙热的,危险的,仿佛要把她剥皮拆骨吞入腹中般。
姜予微咯噔了一下,佯装羞涩的垂眸,“爷,外头还有人呐。”
“知道你我在房内,哪个不长眼的敢进来打扰?”
他牵起姜予微的手放在唇边流连,哑声道:“予微,那日我在锦市上帮了你,你还未曾报答我呐。”
姜予微强忍住想将手抽回的冲动,娇声道:“爷想要什么报答?”
陆寂闻言顿了顿,见她眉眼含春水,竟是不躲也不避,眸色顿时便深。
姜予微心如擂鼓,胸中忐忑不安,到底之前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实在无甚把握。
然而就在这时,她眼前忽然一阵天旋地转,棋盘上的黑白两子尽数滚落在地,黑与白交融在了一起。
姜予微躺在罗汉榻上,感受道他灼热粗重的呼吸喷洒在耳后,紧接着绵密的吻便落了下来。
她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只面前能看清旁边架子上的青釉博山炉。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片刻,又或者是渡过了三个春秋。她感觉到身上之人的不安分,忙按住了那只作怪的手,喘着粗气道:“爷,你答应过我的,回京之前不会同我圆房。”
最后两字由她说来,格外的耻辱。
陆寂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声音沉闷,让人听不出喜怒,“嗯。”
姜予微忙解释道:“爷,我自知出身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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