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工厂的食堂部门,是最被怨声载道垢病的,“里面的人,个个都是胖子,多吃,多拿,多占!”
关于这一点,黄克表示理解,他少年时,也曾听过父亲抱怨过工厂的食堂。
“某某当官的,走门路,把他的几个亲戚介绍进厂里成为工人......”
这也很正常,人情社会的中国,哪怕是前三十年也不会例外。
能在维修车间里工作的工人与学徒工,其实文化素质都差不到哪,即使在社会阶层里,也属于“技术工人”和“预备工人”的范畴。小黄克很清楚。历史上80年代后,工农被人为地分裂后,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就发明了“前三十年工人贵族”,以及“90代年代工人贵族们是在喝农民的血”之类的说辞分裂工农,挑拔工农矛盾。
在当天下午,黄克问起了那些学徒工(学徒工:技校里学习两年,跟着师傅再学两年,然后转正)个人情况,得知其大部分都是周边的乡村里招来的。
不过在解放之初的前三十年,农村和城市工厂,确实是两个世界。这些农村出来的学徒工,按他们的看法,进了工厂和在农村做农活地里刨食,付出和享受,完全是两个世界,这个时期的农村,平原地区的还好,内陆山区出来的,确实是太苦了。 从这些农村出来的学徒工嘴里,黄克很顺利地问出了不少农村里发生的事,而这些事情,都是“上级的大官”下乡时难以问到的。的
在工厂向农村出身的学徒工打听农村的事,这是黄克想出来的绕过信息茧房的一种手段,他称之为错位调查——学徒们在工厂说农村的事,“事不关厂”,旁边的领导听到了,也不会在乎。事实上他和这些学徒工们侃起这些事时,旁边的工段长之类的“小领导”,还会过来同情地帮腔两句,甚至也跟着说起了自己家乡家村里发生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
官僚们,对于领导突然下基层 其实是非常地警惕的。不过早就防着他们这手的黄克,下午主席离开去附近的炼钢厂视察的时候,把几个领导,包括革委会的人,以及军代表都 叫走了,只留下苏联专家在现场,帮忙看着厂子。
下班的时候,黄克先在食堂里请这些工人和学徒工一起吃晚饭,有过下午一起工作的经历,工友们和学徒工们更能放开了。 晚上七点,黄克这边晚饭都吃完了,王宇才知道黄主任杀了个回马枪下基层了,急急忙忙地赶回来。
黄克看出来了,他心里有些本能地不安。
黄克笑着对他道:“把手伸出来!”
王宇伸出双手,上面有着许多厚厚老茧,皮肤的缝隙里还可以看到一些与机油长年接触,渗透遗留下来的痕迹。
黄克赞道:“很不错呢,王宇!手上的茧子比离开时更厚了,你是一个真正的工人阶级先锋队!”
黄克也亮出了自己的手,两人手上的痕迹几乎是一样的。
“你和我一样,这都是劳动人民的手,不是官老爷的手!”
王宇顿时在黄克面前挺起了胸,黄克拍着肩膀道:还记得我在莫斯科大学,在你们毕业前的最后一星期,专门让契卡管生产的同志,和你们进行的现身说法讲课吗?
“记得,老师你说过,一座工厂,就是一个社会,一个国家的微小缩影。要管理好他,不光自己要能干 ,还要上下知情,知道什么人能用,什么人该怎么用……”
“其实我比你还小几岁,这些事,我也只是纸上谈兵,最重要的,还是主席常说的,领导不能高高在上, 常下基层,让工人把你当成自己人,敢说敢谈敢提意见……这一点,你这一年多做得很好,工人们对你的评价很高,回头我会向主席报告的。”
这话说完,王宇明显轻松了不少,而黄克全看在眼中。
这种管理学,为人处事的东西,其实穿越前的大黄克也不是太懂。个人能力太强的他,过去在工厂里也是个极嚣张动不动就喷人一脸口水的厂霸,穿越后反思自己后才有收敛,明白了“将将之材”比“大将之材”更重要的道理。而在最近,母亲林梅在知道另一个儿子所在的时间,已经进入到解放后坐江山时期,更是有事没事,抓着大黄克教育他为人之道,还逼着他去读了 几天管理学课,恶补了好一阵子的人情事故手段,以达到隔空教育儿子提升的手段。
和另一个时空不同,这个时代新中国成立时,国民党反动派已灰飞烟灭,解放后的镇反运动,也把坏分子抓的抓,杀的杀,三年后,国内的治安已经极大好转。不过东方红拖拉机厂,作为国内不多的工业基地,厂区里始终保持着“军工”企业的特色:厂区里有一个连的“共建部队”长驻,甚至还拥有自己的高炮部队和数辆被淘汰下来的T27轻型坦克。
王宇是黄克向斯大林剧透历史后,最早一批留学苏联的学生,其本人也是那批学生中,成绩最为出色的一位。他才二十八岁就能成为东方红拖拉机厂的厂长,离不开黄克极力地向上级推荐。——厂长的名头虽然很大,但因为新中国的特点,在他之上还有厂党委书记。
在老同学们过来之前,黄克拉着学生王宇,在厂区里散步。一边走,一边看着两边的建筑一边向他解释道:“工厂的问题,有你负责,我完全放心。如果有人瞎指挥,你能扛就扛着,扛不住向上级反映意见,给我写信,我来帮你!不过现在苏联专家在,那些人还不会瞎指挥,但以后就不知道了。我今天下基层,真正要查的,是想从那些农村来的学徒工,知道一些农村目前的状况。”
能够在莫斯科大学成为尖子生,被黄克赏识,一回国就被推荐到拖拉机厂担任要职,王宇自然是脑子活络的人,他立刻在第一时间就明白黄克想说什么,以及为什么这么做。
王宇有些书生意气地道:“知道主席要来了,上面就要我们停工大扫除,同时赶走会告状的刺头,整个城市都这样......”
“这种事全国都一样,你敢对我说真话,真不容易呢!”
“老师,我只是看不惯这种做风而已。您从前在莫斯科时给我们说过,这是对上面弄虚造假,很容易造成上级误判的开始。做做卫生也就罢了,最怕的就是上面的人拍拍屁股做决定,搞什么国庆献礼工程什么的。”
"有吗?"
“有!”
“我们最近,搞了一辆新坦克。”
王宇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仓库。
“搞了一辆新坦克?”
“其实就是用现有的零件,各种七拼八凑弄出来的混和物。老师你知道的,T80的前身是水陆坦克,底盘的承重上限最大不到九吨......”
王宇一边说着一边让人打开仓库门,然后里面一辆悬挂被改动不少的T80就停在里面,黄克瞧了一眼,发现他的身上换了个T26的炮塔,发动机也换成了T26的同款汽油发动机。
“他现在有多重?”
“正好10吨!装甲和T26差不多,就是速度快了不到五公里。”
黄克点头道:“很不错 了,重量相当,发动机一样,速度快了不到五公里!主要还是新悬挂给力,传动装置也比老式的效率高。”
王宇道:“其实就是在悬挂上更换了一些零件,增强了承重力。”
师生俩都是机械方面的大拿,交流两句就明白了情况。
“其实这东西就是我和几个同学和工友,尝试练手的试验之作。本来没什么,但林书记要把这东西当成是新年献礼,说成是我们自己开发新产品,新发明交上去......”
说到这,王宇愣愣地盯着黄克,却发现对方看他的眼神很是古怪。
“黄主任,你为什么这么看我。”
“真难得呢,王宇,你现在还能保持着这么纯洁的,技术人员的书生意气呢。”
“我说错了吗?这只是把T80稍稍加强了底盘,换了大号炮塔拼揍出来的东西,怎么能当成新东西交上去去欺骗毛主席?”
看着王宇的模样,黄克突然想起了另一个,中国雷达电子领域的大拿束星北,这是个才气十足,傲气十足,同样也是书生意气十足的人。他不知变通的性格,让他得罪了很多人,也带来了后半生的悲剧。
王宇也是这样的人,标准的理科生直性子思维,容不得一点虚假。这种人做技术绝对可以放心,牛脾气,坚持到底,但做人事,很容易就结下仇被人坑了。
有人想借着这车子改进“讨好上意”,夸大了一些,本来只是小事,如果他特意去捅破这层纸甚至告状,就会结仇了。
同学会要晚上九点才会开,黄克也没有马上向他解释,而是跳上车,让王宇驾车开出仓库,在厂区里转了了十几圈,亲身感觉这辆改进型的T80的行驶状况。
事后,他对王宇道:“车子承重改进应当是挺成功的,不过T26的炮塔太重了,加炮塔纯粹是鸡肋,南边那儿更看中的是反步兵能力而不是反坦克能力。建议你们换成双联12.7机枪,甚至是四联装机枪,名字就叫丛林切割机,南边的同志会喜欢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