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兰度看着眼皮直跳:“让娜,你这样真的……不痛么?”
贞德低声哼哼:“布兰度先生,我有没有问过,你是怎么唰地一下从这里突然到了那里的呢?”
布兰度举手:“我明白,女孩的隐私,我错了。”
少女轻轻地笑了一笑:“虽然不知道痛了,但累还是很……”
她的声音从絮语渐至于呢喃,额头也慢慢地低了下去。
当拉海尔回转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狼狈的骑士杵着钝剑当做拐杖,背上背着一个伤痕累累的少女,鲜血和泥泞混在一起,在火光中不分彼此。
“拉海尔很好奇你现在的感受,小子。”马上的骑士昂着头问道。
“比姑娘重,比战士轻。”布兰度没好气地说着,“还有一个教训,别去乱骑那些我不熟悉的马。”
“哈。”拉海尔短促地笑了一声,“很好,小子,拉海尔非常地感谢你,你让拉海尔觉得他的努力没有全部白费。”
布兰度颇不自在地抖了抖:“有点肉麻,将军,我更喜欢听到某个女孩对我这么说。”
“哈哈哈哈哈——”拉海尔畅快地笑起来,“拉海尔可不在意这些,拉海尔从不隐瞒!”
骑兵将军长笑而去,好不潇洒,而布兰度只能暗自腹诽,为什么不给我弄匹马来呢?
当布兰度走回他们的临时营地时,已经快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了。
劫后余生的俘虏们先是朝他们欢呼,然后看清了贞德疲惫的睡脸,又渐次安静下来,只是尊敬地目送着布兰度走向最中央的营火。
大锅咕嘟嘟地冒着泡,拉海尔将军坐在火边,像是玩积木的孩子一样垒着一排木柴。
“你在做什么?”布兰度轻轻地放下贞德。
“这些木头湿透了,拉海尔在命令他们变干。”将军抬了抬头,“如果要吃点什么,自己去拿碗,拉海尔从不侍奉。”
“免了。”布兰度望了眼大锅,里面翻腾着可疑的蘑菇和肉块,“法斯托夫慷慨地招待了我。”
“哦,对了。”将军停下手,“拉海尔对你们今天的冒险很感兴趣,你最好详细说说。”
“我也想听听,布兰度。”男爵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布兰度回头,看见洛塞尔拿着一摞木碗走来,在火堆的另一边坐下。
伴着贞德的轻声呼噜,布兰度开始删繁就简地说起今天的故事。
拉海尔最终捻着小胡子笑道:“法斯托夫那家伙,怕是一等你们离开,就气得暴跳如雷了吧。”
说完这句,他自己也摆了摆头:“拉海尔至今没有赢过,没资格嘲讽这尖耳朵。”
这一句话给篝火边添了几分寒意,险死还生的侥幸渐渐退去了,严酷的现实再度归来。
林间小村里挤着几十名骑兵,以及幸存下来的百来位俘虏。今夜他们无论如何没有行动的余力,而一旦等到清晨,法斯托夫能指挥的就不限于圣卢堡,而是整条英军的堡垒线。
而想得更远一些,奥尔良城里的法军完全不可能指望——因为其中最有勇气的精华,已经集聚在布兰度他们身边了。对这些在荒村寒夜里报团取暖的残兵而言,城里的守军能不弃城而逃,让英军全无顾忌,已经成了最奢侈的幻想。
那么,到了天明,这不足两百人的残兵又该何去何从?
“还有吃的!”贞德一跃而起,轻捷地像是掉进浴缸的猫,“蘑菇炖马肉!”
洛塞尔男爵慈祥地端起碗打汤,递给贞德:“奥尔良的炖汤养人呐,多吃一些,多吃一些。”
贞德猛灌了一碗,也不嫌烫,随意地抹了抹嘴,走到拉海尔面前:“你就是拉海尔将军么?感谢您的及时支援。”
将军摇了摇手指:“不要感谢,拉海尔只是做他想做的事。”
贞德低身放碗,再抬起头时气势陡然一变。
布兰度望着她的身影,看上去就像是一台残破的货车,可她喝下去的那碗汤就像是灌入发动机的燃油,于是她整个人又燃烧起一股凌驾这个时代之上的威严。
她说道:“现在,感谢结束,我要求您听从我的指挥,拉海尔将军。”
拉海尔面无表情地笑了起来:“拉-海-尔,从-不-侍-奉。”
布兰度重重地叹了口气。
一个是近乎于孤军奋战十几年的将军,一个是
迎难而上逆天改命的救国圣女,总不能让倚天剑屠龙刀就这么互斫,眼看着黄钟毁弃瓦釜雷鸣吧。
他拍了下手:“我虽然和二位都相识不久,但我看得出来你们都是心志如铁的,要是等你们有一个人肯让步,咱们这两百来人已经被法斯托夫吊死在圣卢堡上了。您说对吗,大人?
他最后一句话转向了洛塞尔,男爵立即跟出来捧哏:“对呀对呀。”
布兰度接着道:“一天折腾下来,大家都累了,我们还是把有限的精力留在更紧要的事情上吧——比如,明天我们该怎么办。”
男爵不自觉地颠了下头,一副精力不济的样子:“嗨呀,我确实累了,年纪大了对不住,你们赶快商量吧。”
拉海尔这才扭过头:“没什么好商量的,拉海尔会带着你们杀进奥尔良。”
贞德立即驳斥道:“这不可能,英国人一定会在正面布防,我们必须佯攻蒙塔日,骗走英军的注意力,然后从上游渡过卢瓦尔河。”
“拉海尔从不逃……不会像懦夫一样逃跑!”
“在这里已经没法拯救奥尔良了!我必须见到王太子,把上帝的旨意交给他,重新号召全法兰西的人民!”
啵地一声,三人都望向男爵,老人神色自若地捡起掉在地上的碗:“快六十岁的人,难免手滑,抱歉。”
布兰度赞赏地点了点头,然后借着谈话被打断,赶紧插嘴道:“拉海尔将军,您觉得现在奥尔良城里的守军还能坚持多久?”
拉海尔正要开口,想了想又闷声坐下,慢慢地说道:“一个月。如果那些乱七八糟的人都走掉,只留下迪努瓦的话,两个月。”
迪努瓦指的是奥尔良家族的迪努瓦,他也是王室的亲戚,虽然作战经验不丰,但是凭着他的血脉就能激发民心士气,他无疑是会和奥尔良共存亡的。
“那我们就用两个月。”布兰度说道,“扩充部队,储备兵甲,然后回到奥尔良。”
拉海尔怒目贲张,两撇小胡子激动地抖着:“拉海尔,拉海尔好不容易,以为你们也是和我一样,一样的,可你们——”
布兰度心中咯噔一声,暗叫不好。
将军的战意自反而缩,虽千万人而往,自己和贞德本着现实朝他泼了冷水,反而被他视作之前那些一直掣肘的猪队友了。
“拉海尔!”这时是男爵把住了他的手,“听着,布锡考特元帅也输过,我和他一起看着……”
“我见过热那亚的战舰在爱琴海上燃烧,十字军的战旗坠入尼科波利斯的原野,而更悲惨的失败在阿金库尔的泥地里,我所有共度一生的战友都消逝在雨中——可你不一样,你还没输!别像那些高高在上的蠢货一样不顾士兵的生死!”
男爵爆发出超人想象的力量和气势,布兰度毫不怀疑,这股他潜藏的力量足以在近距离上把精灵巡林客杀两到三遍,即使刚强如拉海尔,在男爵的棒喝之前也黯然失色。
一秒钟后,将军甩开了老人的手,冷冷地说道:“拉海尔很累了,拉海尔决定睡觉。”
他站起来,又停在贞德身边:“女孩最好知道,该怎么渡过卢瓦尔河。”
布兰度握了下拳,虽然一路踩着钢丝,但是看起来历史终于又能回到正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