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2 / 2)

“这不就是‘知识’的作用吗?我只是在把从‘书’里得到的知识应用于实际而已,年龄方面,只要肯学习、什么年纪都一样。而且,怎么能说这里没有行家呢,九叔你不就是一个?”

伊卡布不好意思地笑笑,眼睛里闪烁着光芒,接着说:“我就是因此才喜欢科学的……有明确稳定的推导逻辑、从实打实的客观存在出发、以可复现的严谨实验为证,所以任何人都能加以理解和应用,并得到同样准确的结果。我们走出的每一步都会成为后人更进一步的台阶和踏脚石,最终揭开这个世界的一切谜题……”

九叔看了看他的表情,忍不住问:“包括你说的‘吸血鬼’在内?”

“包括吸血鬼在内……”伊卡布回答,同时在心里默念:“包括上帝在内。”

对了,酒吧里那个吸血鬼身上可装着制造精巧的机械义肢呢。他不太懂这个学科,但机械义肢肯定是科学能解释的东西吧?那凭什么吸血鬼就不能?

“……还有,九叔,”想起其他事情的他突然又说,“这里是中国对吧?那也许我们俩其实来自于同一个世界呢?是不是我直接去坐船就能回纽约,不用经过那个地方……”

“如果你告诉我的事情都是真的,那其实我们不用害怕那个酒馆、更不用怕里面的东西。你都去了三次了,如果他们要对你下手何必等到今天?不过,你想坐船当然也可以。今晚我有场法事,不能送你,你先回客房休息一下……明天我带你去省城。很好走的,坐马车不到一天就到。”九叔点了点头答应着。

害人家没法回家是自己的责任,那没说的,自己当然也有义务照顾他、直到他上船为止。

伊卡布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大眼睛上长长的睫毛直打颤:“真是太谢谢了。如果有机会,我还会回来中国看您的,我的朋友可不多。”

说的好像一定能走得成一样……

九叔心想,这个年轻人什么都好,待人谦虚有礼、做事认真、长得也俊俏,要是自己两个徒弟也有人家这个劲头就好了;但就是把所有事情都看得太乐观,可能正因为太年轻,总是觉得凡是全心全意的行动一定有理想中的结果。

只不过……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

那些冻饿而死的人,何尝不是怀抱希望、拼尽全力地想要活下去呢?

第四章 也应至死不同游

第二天,乘着马车前往省城的路上,伊卡布显得有点魂不守舍。

昨夜他也参加了那场“中国宗教仪式”,见识到了很多新奇的东西,但更多的则是困惑。笃信科学的他自然不相信有鬼魂这回事,于是在问九叔“为什么要烧黄纸”并得到“给鬼魂在底下用”的答案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开始意识到,面前的九叔不仅是之前他认为的“殓房管理者”,还担负着宗教职能;这位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昨晚更像是西方的牧师,穿戴着明黄色的整齐职业套装,在这片他不了解的广阔土地上主持葬礼仪式、告慰死者、安抚生者。

更重要的是,他发现人们确实需要这些。在九叔准备完成之前,所有人都是神思不属、小声窃窃私语着,一脸担忧的样子;但在九叔主持完这个火葬仪式之后,大家好像突然间就平静了,得到了某种程度的安慰。

在这片大地上,科学和宗教竟然是如此地密不可分……以至于镇子上最懂法医学的人同时也是个“牧师”。

当然,这个想法也证明了虽然他热爱科学,但没有认真读过科学史……启蒙运动之前,欧洲的情况也大概如此,原始的科学和哲学与神学、巫卜、民间传说混杂在一起,共同构成人类瑰丽又诡异的文化图景。甚至他推崇备至的牛顿爵士也提出了“第一推动力”呢!

九叔没法读透他的心理活动,还以为他是因为即将远行而心神不宁呢,于是出言安慰:“从省城出海虽远,但你是洋人,应当可以先到香港找洋行,搭那种只载外国人的船。我问过镇上的几位老爷了,他们都说‘汇丰银行’,我见识少不知道是什么,但你应该没问题。”

“哦,哦?我、我也不知道,可能是英国人的银行吧。”伊卡布心不在焉地回答,九叔见状也没再打扰他。古人说“近乡情怯”,没想到这方面洋人和我们中国人也差不多嘛!

其实哪怕只是到了省城,洋人已经就不少了。他九叔上次来省城办事还是几年前,但那时这里面就已经有洋船停泊,一大堆的洋人、洋婆,还有个洋教堂,叫什么“圣心大教堂”的,很多本地百姓信了洋教也去参拜。

只是这段路程还是有点长……坐马车说是快,但也得从早上赶到晚上,车窗外的太阳是升了又落,把车里的两个人都快颠散架了,才算是来到了省城外围。

把伊卡布放在路边的某间茶馆里,九叔和车夫自去车马行结账,临走前告诉伊卡布在这里等他一会。

今天一反话痨本色、变得有点安静的伊卡布在茶馆里坐了一阵,穷极无聊之下也开始打量起周围的其他顾客。

天色已晚,这间还算高档的茶馆里也点上了灯;在灯光的另一侧,正有一个戴着礼帽、穿着毛外套的绅士坐在那呢。

伊卡布看见他的时候,眼睛突然一亮,心想果然省城的“洋人”多嘛!你看那位先生的亚麻色头发,还有那大鼻子、绿眼睛,明明就是西方人!

这么想着的他暂且放下心底里纷乱的思绪,朝着那边走了过去。

等到了近处他才发现,那绅士正把一份报纸摊开在桌上,借着茶馆的灯光读着。

“咳咳……您好,先生,晚上好。”

他清了清嗓子,向那位先生行礼说。

“哦,天呐,您好……抱歉,我没想到在城外的小茶馆也能碰见一位来自文明世界的绅士,尤其是这里的茶跟我们的‘茶’完全不一样。”那位被他突然的问候弄得有点手忙脚乱的先生起身回礼,还摘下帽子向他颇为友善地笑了笑。

“不不不,是我打扰您才对……听您的口音您是英国人?”

“是的,而听您的口音您一定是位美国人。您的衣着还挺复古的嘛。”

两人相视一笑,那位先生随即邀请伊卡布坐下一同品茶。

两人随便聊了两句天气、还有中国这里令洋人们感到新奇的种种民俗,伊卡布见那位先生很好说话,便大着胆子提出:“虽然很不好意思,我可以借您的报纸看一下吗?顺便问一句,这是多久之前的报纸?”

“当然,请便。”好心的先生回答,“只是这是一个月前的报纸了……因为这报纸在香港那边没有发行,所以这是从印度那边转运过来的。”

伊卡布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人家的报纸拿过来放在了自己的面前。但还没看到新闻内容,他就脸色一白,神情迅速变得严肃起来。

那位英国先生见他状态不对,连忙向他面前的那张报纸看去,只见上面刊载的新闻是:“经济危机令美国苦不堪言——密苏里州农民将牛奶倾入密西西比河”。

“哦,真抱歉,是您的亲人或朋友在密苏里州运营农场吗?这场经济危机真是令全世界都不好过,我的朋友告诉我英国已经有500万人失业了。”英国人说,同时心想看来这个美国人在中国呆傻了……这经济危机不是已经持续几年了吗?他不会到现在才知道吧?

“……啊,谢谢、谢谢您。我得赶快跟朋友取得联系,失礼了……”

伊卡布赶紧站起身来,朝着这位先生结结巴巴地说,然后赶快回头冲出了茶馆。

英国人叹了口气。现在已经有媒体管这场席卷欧美的经济危机称为“大萧条”了,真是的,这世道啥时候是个头啊!

走出茶馆的伊卡布可没空管这位绅士在想什么,他脑袋里只有那张报纸上的时间:公历1932年3月14日。

他可能因为性格的原因对与自己不相关的信息缺乏关注,但总不至于连自己生存的年代都忘掉……在纽约的时候,最火热的话题就是“我们会如何迎来19世纪”,今年本应该是1799年!

通过坐船的方式他也许能回到美国,但绝不可能回到他任职的那个纽约……什么客船也没有穿越时间的功能。

九叔正从这条街另一头走过来,看见这个洋人站在茶馆外的大街上,赶忙走过去,问道:“你这是?”

伊卡布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空虚地说:“看来坐船是回不去了……我其实是活在一百多年之前的人,我们果然存在于两个世界。”

“……哈哈,所以那个老板说的又是真的?”九叔已经被这事弄得可以笑出声来了,“那么那个‘吸血鬼’就的确不可能伤害你,你直接从酒馆回去不就行了?对了,别忘了顺便把你的帽子也带上。”

“啊……我们不是还得回去‘任家镇’才……”伊卡布一时没转过弯来。

“这倒不一定。”

九叔将他拉到街口的另一边,为他指出一扇木门。

周围的行人对它恍若不觉,但在九叔的眼里,那就是挂着青色酒旗的、那间奇怪酒馆的门。

[22.第22]

“啊……我们还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伊卡布还想挣扎,但九叔已经抓起了他的手。

“八九成已经够了,我这次也带了黄纸符和桃木剑。并且,我会给你多烧纸钱、大办法事,叫你在下面风风光光的。”

九叔拍了拍自己肩上挎着的褡裢,拽着伊卡布就往门那头去了。

伊卡布一边叫着“为什么预先给我安排宗教仪式,我死定了是吗”,一边被硬拖着穿过了一片黑暗,来到了酒馆温暖的灯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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