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卡布一想也是,把手里的东西暂时放下,跟九叔三个一起下了楼,融入了那诡异的欢乐气氛中。
这场酒会一直持续到很晚,期间多有好奇的人们来跟三个中国人说话,唯一能正常交流的九叔也客客气气地一一给搪塞了。本想下来感受一下美式热情的文才和秋生根本就没机会离开他的视线,即使想跟人交流也只能比比划划,别的更是想都别想。
半晌之后,两个年轻人也泄了气,坐到窗边的椅子上,一边吃东西一边休息。
“你说这美国人就不用干活吗?玩到这么晚还这么高兴,明天哪起得来。”用面包奶酪垫了垫肚子、百无聊赖的秋生这么说。
在他旁边对着刀叉使劲的文才回答:“也不是,我们路上经过那个镇子就不是这样,可能是这里的人更有钱吧。这个镇子挺大的,比任家镇都大不少,有那么一两百个有钱人家也不稀奇。”
“……哪会有那么多?而且这家外面就是田,刚才我还看见草堆和稻草人了,看起来像是大地主。”
秋生说,回头往窗外一指,正看见窗口外面一对男女低着头急匆匆地从阴影下冒了出来。这两个美国人没注意他,而是边走边着急地整理完了衣服,女人作出端庄的仪态先往正门那头去了,男人则是在窗边站定,点燃了一支烟斗,星星点点的火光在夜色中分外显眼。
他和跟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的文才对视了一眼,连忙转过头装作没看见窗口的样子,都闹了个大红脸。这……肯定就不是异国风俗了,不然怎么会怕人发现呢。
正当青春的两个人脑袋里跑出一大堆不合适的想法和画面来,只好猛喝了两口啤酒掩饰尴尬。
过了一会,俩人终于平静下来的时候,九叔、伊卡布和一位女士一起朝他们走过来了。
“那两个是我的徒弟,这次跟我一起出海见见世面的,不过还没学会说美国的话,所以只能一直跟我呆一起。”
九叔对这间大房子的女主人说。
这位女士穿着花纹奇特的长裙,露着大片的肩颈和半个胸口,叫九叔只能目不斜视,完全没有一边的伊卡布那么自然。
那位女士则很是热情好客的样子,放开挽着伊卡布胳膊的手,向着秋生和文才伸出:“多么优秀的年轻人啊。”
伊卡布后退了半步,用自己的双手拧出吻手礼的架势。
还是秋生反应快,先从呆滞中恢复,照着伊卡布的动作微微躬身,轻轻用嘴唇碰了一下对方的指背,叫那女士更满意了,微笑着跟众人说:“拙夫年龄渐长,不太能熬夜,因此先去休息了。酒会上的食物酒水各位尽管享用,如果有什么特殊需要也可以来找我,我来叫女仆安排。那么,我还要招呼其他人,恕我暂且失陪。”
“感谢夫人,再见。”
九叔说道,点了点头。
等那道摇曳的身姿走远,秋生才连忙凑到师父跟前低声说:“师父,我们刚才……刚才看见那位夫人她……”
“她怎么了?非礼勿视,你不会盯着不该看的地方了吧?”九叔转过头来问。
文才也凑上来,闻言立刻抢着说:“是不该看,可是我们也不是故意的,那位夫人刚才……在窗外跟人……跟人那个。”
伊卡布睁大眼睛,也不由自主地放低了音量:“不会吧……那是范塔索夫人,是屋主、本地最有势力的范塔索老爷的妻子。刚刚我还见到范塔索老爷被人扶着上了楼,所以……你们看到的男方是谁?”
“我们哪会认识?”两个徒弟连忙摇头。
这种事情虽然比较私人、不是应该插手或说出口的,但伊卡布直觉这背后另有文章。正常说来,哪怕范塔索夫人真与人偷情,也不至于非得在丈夫的屋子门口搞事吧?没听说这家人有法国血统啊?
“……这个镇子真的不正常。”
他自言自语地说。
第二十二章 松林
第二天早上,伊卡布和九叔兵分两路,正式展开对案情的调查。
九叔带着两个徒弟,跟治安官报备过之后,在镇里借了三匹马,一起来到山上查探。
这里的树林也是很奇怪,正常的松树、枫树、橡树、冷杉中间,偶尔会夹杂着那种看不出哪个品种、好像死人指头一样的干枯树木;几匹马的马蹄踩在林间厚厚的落叶上,没有发出蹄铁叩下的声音,反倒是因为潮湿而经常打滑。
抬头望去,连绵的阴云从东边铺到西边,外加树木投下的大片阴影,把整座山谷都笼罩在压抑的气氛之下。
九叔穿着高领羊毛大衣、马裤和长靴,如电如刀的目光从朴素的三角帽下探出,信手拉着缰绳,打量着周围的情况。
带路的人说,这里已经超出了平时拾柴砍树的人会深入的距离,哪怕是带着猎犬上山打猎的猎人们也不会走这么远,压根就没有路了;外加那个砍人脑袋的雇佣兵骑士的传说就发生在这,吓得他死也不肯跟着三人前进,只留在了密林的外围等着九叔他们。
虽然知道没用,九叔还是挎着个皮包,把罗盘、朱砂等吃饭的家伙装来了,万一真碰到那个砍人脑袋的骑士……总有东西能试试嘛。
如果它真是鬼怪邪灵,那制服他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对他的尸体下手。
可惜的是,当时这骑士死在树林里的时候,他的身份是“美利坚之敌”,杀掉他的美国士兵们显然也没有让他魂归故里的打算,只是在树林里草草刨了个坑把他埋了,甚至没有做标记,现在没有人知道尸体在哪。
走了一会之后,秋生和文才轻踢马腹赶了上来,在九叔旁边说:“师父,这林子这么大,到哪去找那家伙啊?而且,到底是不是鬼怪害人?”
九叔点了点头:“来这之前我不能肯定,但看到这片树林之后,我倒有八成的把握。你们一路走来,就没发现什么不对吗?”
文才和秋生抬起头来四处看看,没发现什么,于是又看着九叔摇摇头。
毕竟没有人生而知之、都要慢慢教的,而且这两个再怎么蠢也是自己徒弟,九叔也没责骂他们,只是挑明了说:“就算再人迹罕至的树林,也该有鸟兽出没,可是我们朝这里走得越深、越是听不见任何动静。树梢没有飞鸟、地上没有走兽踏出的小径,连风声都听不见……事出反常必有妖。”
文才听得心里面发毛,连忙拨马往另外两人这靠了靠,问道:“师父,是不是跟任老太爷的情况差不多,那‘雇佣兵’在养尸地变成了僵尸,鸟兽被尸气驱散?”
“那又不像……这里虽然是山谷,但地势和缓、气流通畅,草木旺盛,不是什么养尸地。而且,传说中那雇佣兵是骑马砍人脑袋的,你什么时候见过手脚梆硬的僵尸骑马、用刀剑?”
九叔说着,突然挥手叫两个徒弟停马。
这片本来静寂无声的林地中,好似突然有马蹄的声音哒哒、哒哒地响起来。
几个中国人看了看脚下的落叶,又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一提缰绳,叫变得焦躁不安的马儿调转了头,往来时的方向原路退回。
就连九叔也没有硬要留在这,他现在法力全无、符咒之术也不灵,真要碰到厉害的鬼怪也一定抵挡不住,说不定还要赔上自己和徒弟的性命,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只是,还没等马匹跑起来,那奇怪的马蹄声已经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好像有个看不见的骑士正在后面追逐、他的剑尖正指着几个人的脖子发出寒光一样。
九叔一边策马奔驰,一边伸手进包里捏了一把的朱砂出来,准备等马蹄声到近前时扬他一脸;他虽没了法力,但朱砂本身就是阳气所结,对鬼怪依然有一定效果,不说能造成多大伤害吧,只要能挡住那雇佣兵骑士、让他师徒几人逃出圣天就好。
只是那马蹄声越听越觉得不对,它根本没有跟着几个人的加速逃离而远去或变缓,也没有受到掠过耳边的气流声影响,好像直接响在了几个人的耳朵里,跑出百尺之外依旧清晰可闻。
“不对!”九叔心念如电转,左右一看,忽然发现一颗粗得惊人的松树后闪过一道白影。
他立即勒住缰绳,转过方向不管不顾地朝那头冲去,把手中的朱砂往树后扔出。
奇怪的马蹄声顿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尖细的咳嗽声:“咳咳……咳咳咳……”
“是谁装神弄鬼!”九叔一时停不下奔马,干脆脚踩马镫站起身来,伸手拉住了头上的一根粗树枝,借力一个翻身腾跃,在空中转了两个跟头之后轻巧地落地,往咳嗽声那边一步抢过去,伸手就要抓人。
此时他的徒弟们也已经骑马跟了过来,见此情景连忙叫道:“师父,下面!”
原来是那道白影在落叶中贴着松树树干迅速蹲下身,正要绕树逃走;但此时九叔也已站定,抓空了的手往下一按,正扣住它的肩膀位置,就势一拎、一甩,就把这人形物体扔到了落叶堆里。
他踏步向前,一把抓起那东西的手臂,厉声喝问:“你是谁,为什么假装鬼怪来吓我们?”
这时他才看清,这白影身形纤弱、被抓着的手腕细到皮包着骨,盖着面纱穿着裙子,好像是个女人。
“你们要快走,不要留在沉睡谷!”那个女人痛叫,看见秋生和文才也牵着马走过来,赶快回头猛地一阵挣扎。
只是九叔他的手就像铁钳,紧紧地抓着她的小臂,完全没有要放松的意思。她挣了一阵,见没有效果,又在嘴里神神叨叨地念起一连串听不懂的话语。
九叔抬头叫徒弟们从马上解下绳子来,再一回头,只见女人的袖子里突然往他胳膊上爬出几条蛇,一惊之下不由得松了手,身子往后一坐,反手要把蛇甩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