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大的隐患解除,  剿匪事宜便提上日程,只是看谢澜面色,好似并不着急,  一连几日都没有动作。
        然而越是风平浪静,  瓦寨里那群假土匪的心就越不安。
        他们本是良籍,  自带编制,一年怎么说也有二十两银子领,  如今却不得不缩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做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食物匮乏,  环境恶劣,如此巨大的落差足以击垮一个人的心理防线,哪怕嘴上不说,心里却开始后悔。
        负责此事的齐副将连夜写信寄往邺京,以生平最高的文化水准,  着重描述了近几日潥城的所见所闻,  几番思索后总结道,  【三殿下其人,绝非软弱无能之辈,望主子多加提防,切莫被假象蒙骗。
        属下无能,  如今人心浮动,  深陷两难之地,是退是留,还请主上明示。】
        他独自出了瓦寨,来到密林中吹了声哨子,不多时,天际传来一声嘹亮的鹰唳,  一只黑鹰自上方盘旋而下,几乎与夜色融成一体。
        齐副将把信封好系在鹰爪上,手一扬,猎鹰振翅离去,一路北上,飞往真正的主人身边。
        说来也巧,驿舍里新养了窝兔子,是谢澜几人白日出城踩点时顺手逮的,关在笼子里留着加餐,大概是野性难驯,趁夜跑了出来。
        捕猎是猛禽刻在基因里的本能。那鹰连着几天没吃饱,饿得饥肠辘辘,发现猎物后俯冲而下,被影卫抓了个正着。
        信笺外封着火漆,上面印有特殊图案,如果中途被拆,收信人定有所察觉。
        能截不能看的信就像沾有剧毒的宝物,勾得人抓耳挠腮,却偏偏碰不得。
        燕瑾年不知何时养成了凡事请教谢澜的习惯,此时也不例外,“世子可有复原之法?”
        谢澜二人已经要睡下了,听到禀报才披衣来到外间,乌发未束,摇头时显出几分慵懒散漫,“并无。殿下,澜并不是万能的。”
        其实也不是不行,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根据红蜡上的纹路仿造出一模一样的火漆章,但费时不说,更重要的是他可以直接推测内容,没必要自找麻烦。
        燕瑾年有些失望,后知后觉发现这份依赖心理,暗暗心惊。
        还是萧明之最了解他,“你猜到了?”
        谢澜含笑瞥他一眼,微微颔首算作默认,“大燕非王公贵族不得豢养猎鹰,放眼江都,品级够的不过你们二人,它的主人不是殿下,亦非将军,那便只可能与邺京有关。这个时候急着报信、等待后续指令的,除山上那窝土匪外不做他想。”
        “至于内容,左不过叙述见闻,劝他的主子好生提防殿下罢了。”
        他寥寥数语,竟和信中所言一字不差。
        燕瑾年羽翼未丰,自然不肯过早展露锋芒,成为众矢之的,脸色当即沉了下来,“此信不能留。”
        “殿下莫急”,谢澜语气平缓,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重要的不是这封信,而是时机。我们不妨留它两天,待我和将军离开后,再把鹰放走。”
        燕瑾年一怔,下意识看向萧明之,想要挽留,“灾患尚未解决,此时离开是否太过仓促?”
        惩处以孙少庸为首的奸商后,人人称赞三殿下仁德,体恤百姓,可他却清楚这份来之不易的民心背后,究竟有多少是谢澜的功劳。
        若是单打独斗,不知还能否取得同样的效果。
        简单来说,就是燕瑾年短时间内受到的冲击过大,对自己能力产生了怀疑。
        谢澜失笑,“殿下忘记我们是偷着出来的了,两日后动身已经有些晚了,宁王解除禁足,定会揭发我与将军擅自离京一事,就算太子愿帮忙周旋,也坚持不了多少时间。”
        燕瑾年垂眸注视着杯中起起伏伏的茶叶,“抱歉,是我思虑不周了。”
        谢澜莫名找回几分曾经做摄政王时的感觉,只是眼前人比那个愚钝自负的皇帝省心多了,“殿下何必妄自菲薄,昔日韩阳王虽有良将谋士三千,可为人刚愎自用,听不进劝,最后落得兵败自戕的下场。
        无论什么时候,您只需记得一句话,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燕瑾年仔细品味着这句话,低落的心微微起伏,忽然起身朝谢澜长施一礼,“世子今日所言,瑾年定牢记于心,每饭不忘。”
        第二日的剿匪工作异常顺利,王都统带领的护卫军围起瓦寨,里面的人毫无斗志可言,连盏茶的时间都没撑过,就放下武器投降了。
        齐副将从怀中掏出一块腰牌,自证身份后言辞恳切道,“我愿意交代背后主使,在此之后,请大人放兄弟们一条生路。”
        念在他们身不由己的份上,王都统态度还算不错,但他做不了主,大手一挥,身后自有人为他们铐上锁链,押送回城,等燕瑾年处置。
        谢澜看着供纸上书写的‘燕九瑜’三个大字,神情并无意外,思索一瞬后转而问起燕瑾年的想法,“殿下以为如何?”
        后者不明就里,眉宇间藏着一缕厌恶,“为自身利益不择手段,难为表率。”
        谢澜不置可否,勾了勾某人的指尖,问,“将军呢?”
        萧明之与他对视,恍惚间有种儿时被教书先生提问的错觉,态度不自觉端正起来,斟酌着开口,“你怀疑他没说实话?”
        燕瑾年“?”
        某世子唇边一直噙着笑,活像只老谋深算的狐狸,哪有怀疑的样子。
        谢澜从座椅上起身,既没承认,也没否认,“走吧,审一审就知道了。”
        为防止身份被泄,他与萧明之依旧简单做过伪装后,才动身前往县衙大牢。
        燕瑾年看着二人敷衍至极的装束抽了抽嘴角,一个丝带蒙眼装瞎子,一个干脆扣上面具假扮冷面护卫,中间夹着一个他。
        这是什么奇怪的组合?
        易容如此敷衍,还能不能给对手一些起码的尊重了。
        三人并排而行,引来不少围观。
        狱卒见贵客到访,连忙搬来几把椅子,燕瑾年坐于主位,负责问话的却是谢澜,
        “按供纸所述,你是奉宁王之命在打斗中假死,扮做山匪搅乱秩序的?”
        齐副将低着头,看上去羞愧难当,“……是。”
        谢澜又问,“凡事各有其目的,你们又是为了什么?”
        齐副将忍不住抬头,见问话之人蒙着眼,应是个目不能视的瞎子,与他对视却有种被看透的感觉,慌忙错开视线,“主子吩咐,我们只能照做,哪有什么理由。”
        谢澜笑了笑,那双妖异的碧色眼眸被遮住后,配上白衣竟有出尘之感,叫人不敢直视,“听起来像是个忠心的……”
        他虽笑着,齐副将却愈发紧张。衙门审案的事他也听说了,百姓你一言他一语,将那日情形描绘的神乎其神,燕瑾年在他们口中几乎被传成了神仙般的人物。
        如今看来,眼前这三人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谢澜坐姿端方雅正,指尖于膝面轻点的模样也十分赏心悦目,“据我所知,宁王极其厌恶背叛,两姓家臣,大多没有好下场,就算我们放过了你,宁王也会派人把你捉回去,折磨至死,就连父母妻儿的命也保不住。
        有这么个凶残的主子,你竟半点不怕吗?”
        齐副将喉结不甚明显的滚了一下。
        谢澜“这只是第一个矛盾点。其二,你们扮做山匪,无非是想把水搅浑,时不时添点乱子。可不久前派来的钦差大臣与贤国公有旧,自己人阻挠自己人,岂非多此一举?”
        齐副将面色微变,直直瞪视着他,不远处那白衣公子在他眼中已化成窥探人心的魔物,令人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警惕。
        谢澜长腿交叠,向后倒进椅背,“还不肯说实话吗?”
        谢澜叹息一声,语气怜悯,像在叹一块顽固的石头,“想必其他人也知道部分内情吧?”
        他侧身朝燕瑾年拱拱手道,“殿下,我建议将这群山匪分开拷问,最先说出内情的人方能活命。”
        至于那些执意保密的,就带着他们的秘密找阎王说吧。
        后者心知到了他的戏份,沉吟着点头,活像个不会独立思考的草包,“此计甚妙,就按你说的做吧,来人……”
        “慢着!”齐副将一张脸青红交加,咬牙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既已猜出实情,何必戏耍我!”
        当然是为了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