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阿殊这一击,他已看不出到底是对自己而来还是对那女子而来。
那是“无影鬼爪”。韩锷心中一痛如果连你也要杀我,那就杀了好吧。
已被他带到身后的女子忽身形一闪,抱住韩锷,如长姊抱持弱弟一般,轻轻一转,已把他带回身后。祖阿殊的双爪却已难控制地抓到她的背上。
那女子的反击却不凌厉,只是轻轻衣袖一飘,如若一推,把扑来的阿姝推开了数尺之外。
而她自己,已伤及肺腑。
韩锷在这一场突变之后,望向立在数尺之外的面色狠戾的祖阿姝,脑中一片麻乱,可麻乱中忽然冰崩玉碎的一闪念,这神色他太熟悉了原来是这样,可怎么会这样
只听他喃喃道“原来,你不是姝姐,你一直在骗我,从长安到居延城直到碛石堡你一直都在骗我,你根本不是姝姐。”
他看向她指上的甲套,嘲笑自己傻地道“北邙山的鬼甲。”
“你是小殊。只是你一直在假装阿姝。”
他又抬起头,望向那为救他而受伤的女子,愣愣地道“你才是真的姝姐。你的脸怎么了”
然后他一脸疑惑,苦恼至极地望向那甲上还套着利刃的“祖阿姝”。
“你是殊儿,从北邙山起,到后来长安城中,无论是大姝还是小殊,其实都是你对不对其实都是你。对我好的是你,对我坏的也是你。因为,她还是真的姝姐。你、你、你何苦又骗我”
他脑中慢慢明白了,慢慢地都明白了,这四五年中,他所见到的,无论自己以为的“大姝”还是“小殊”,无论对他是温柔的还是暴戾的,其实都只是一个人,都只是“祖阿殊”。
他心里隐隐有点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做的原因,却又觉得不太明白。可那一点点的了解却刺痛了他的心。只听他低声道“可是,就算这样,你骗我就骗我好了,何必一定要杀我,更何必,还下辣手对大姝呢”
他伸手去治大姝背后之伤。那伤伤得虽深,但应该并无大碍。
只听小殊在那边冷声道“我不想让你知道,你凭什么知道你死我也不想让你知道”
她那么狂叫着像一个孩子,可她却无意再攻了,因为韩锷醒神后,她知道自己再攻不进的。
韩锷一边给真正的姝姐止血,一边叫堂外的连玉去拿药,一边低声问“姝姐,只是,你的脸怎么毁了”
大姝低声叹道“当年,小妹连犯门规,甚至叛师出门。我们素女门,规诫最严的,这些罪责总要有人来承担吧姑婆就是不在意这些,但她对我们一向溺爱,我如不自领严罚,如何压服得住门中那些人的口风。小锷,你别怪她,她有她的苦衷,她的心魔。是我冒她之名把那责罚承担了。我是自愿的,一点点也不后悔。所以,这张脸也就毁了。可毁也就毁了。殊儿她一直不想跟我长得一样,这也没什么不好对不对”
她凄惨地笑了笑“何况,如果不是这样,我也见不着他。见着了他如非我这脸这样,他也断不容许我接近他。无论如何,如果让我接近不了他,哪怕那么远远地,只是远远地可以关注一下子他,我这辈子,就算容貌如常,并不骇世吓人,引得三几个人喜欢我,那又有什么欢喜呢”
她轻轻地说着,口气里有一点凄惨却也透着十分的欣然。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一侧头,她忽咳出了一口血。控制不住,咳在了韩锷的衣袖上。伤成这样,她还不忘歉意地看了韩锷一眼,很安心地萎在韩锷怀里,像萎在一个弟弟身上一样,低声道“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啊。不管怎么说,我陪了他十年了,再怎么也心甘了”
她的声音渐渐沉溺下去,一双眼止不住地要合上。韩锷正在给她止血,这时一搭她腕脉,只觉得她气如游丝,不由大惊。
那边小殊却早已看出不对。她的神色忽变,她恨她的姐姐,但她又是
只听大姝道“我不行了,记得,你一定要救子衿。”
她手里滚落一卷字条,那该是卫子衿现在的住地。小殊的身形忽一展,一把从韩锷手里抢过她姐姐的身子,口里怒叫道“她在意的不是你。你不许碰她,你不许碰她我姐姐生来玉洁冰清,你个臭小厮,不许碰她”
韩锷刚要拦时,却见殊儿真如疯了一般,母老虎一样的凶悍可怕。大姝已在她的怀里,只听她低声无力地道“叫我跟她走。她是我的亲妹妹,无论怎样,在我心里,在她心里,一直都还是嫡嫡亲亲的姐妹的。我们这孪生之情,不是你懂得的,却也到了该了断的时候了。其实,有好多事,是我害了她,也对不起她。”
韩锷怔怅于地,只有眼见着看着小殊疯了似的抱着大姝长哭而去。
那哭声,不知是否一直响到北邙
北邙山头,冷月莹莹。
两个曾经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就蹲抱在那坟茔荒地间。
小殊生平里头一次这么衷心温柔着。她低声道“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这么傻为了一个卫子衿,你值得吗真的值得吗”
大姝却伸手整了整小殊的头头,指头轻轻碰到她头顶那柄朴拙的木钗,刻得太生硬了,都有些难看,唇角微微一笑“是他做的”
小殊点点头,眼泪滴了下来,却自强笑道“真难看是不是他真是个笨手笨脚的臭小厮,没有一丁点好的。比起卫子衿差远了。”
说着,她的声音里忽添苦涩“其实,他不是为我做的,而是为你。我冒你之名,跟他在碛石堡,他心里始终一直有你。”
大姝微微一笑“别傻了,你这么古灵精怪,他一直难忘的是你。只是从小太熟了,男孩子常忽略眼前的,对从小太熟的玩伴很难想到别的上面。他只是把我当姐姐看罢了。”
小殊喉头哽咽“其实,他又哪知道他心底爱的是谁”
大姝轻轻笑着“他的问题,是不知道。子衿的问题,却是太知道了。两个都不好。别光自己难过,以为他不在意自己,其实他们,过得又何尝好”
她轻声安慰着小殊心头的伤。但说到这句,还是两姐妹头一回像平常女儿一样私悄悄地品评起各自生命里的男人,点到一句,心里便有一种私密密的快乐,可以共享似的。外面的世界,由着他们逞强斗勇,她们只是私下里看个孩子似的说起他们,牵挂起他们,笑着他们的傻,也感慨着自己的痴。那滋味,有一分欣然,有一点女性,有一点娇俏,有一点冷醒,还有一点同情并自怜着的广大的温情。
可阿姝毕竟已经无救了。
小殊静静地看着她,她已施救了一整日,就算她学全祖姑婆的秘法,加上北邙山的异术,还是无能为力了。
只听她口里木木的,反反复复地重复的只有一句“我终于杀了你,我终于还是杀了你了”
那语气里有一种了结般的安然与了结后此生此世,爱恨长空的悲痛愤懑我情愿一生与你作对下去,那样的人生才疯闹好玩,你怎么可以死呢怎么可以
大姝的手却轻轻抚过她的脸,说“别傻了,你也知道不是你。其实,你一直恨我是不恨我跟你一模一样,恨我的温和。但姐姐知道,你也爱我。小殊儿,是姐姐对不住你,让你不知怎么做自己。你只记着,一切的一切,我都不怪你。包括毁容,包括忌体香,我不过是要代姑婆给门内一个交代罢了,我不在乎的。何况,如果这容貌不毁,我也无法认识他”
她脸上浅浅地笑着“我不是你杀的。你刚才伤我虽重,但伤不至死。我不是你杀的,我是,为了他。为了自解那忌体香之禁,才把气息阻绝,造成生机如此脆弱不堪的。其实我,早就知道解禁之后,自己的时日就不多了。”
她忽低声道“抱着我,我会化在你的怀里,而不是死。从今以后,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们就是一个人了”
小殊抱着她姐姐,感觉她在自己怀里渐渐冷去,可她身上原有的热,真像她说的,钻进自己身体里了一样。她只想长歌当哭,心里为什么充得好满好满,满得都不再去恨,不再想爱,不再想见到包括韩锷在内的任何一个人。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