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险默然。这短短一个上午，北方总坛便连折了四名高手。“三姬十二士”，这下只剩“三姬九士”了。而布袋里首级的主人，就在几个时辰前，还说自己天赋异禀能成大事，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便做了个无头亡魂。这些人虽只是头天认识，交谊不深，终究是同门手足，眼下各自横死，叫人不免心酸。
他想拎着周如海的斧子回青馆去，为这场惊心动魄的大战做个见证，却发现极为沉重，双手根本无法提起，于是取了桑夏林布的长鞭，一头拖在地上，一路向青馆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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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天亮我去城里寻个仵作来，把坛主的身子接好吧。”
青馆的会客厅里，四方桌围着坐了王险、孙汉臣、姜羽楚和唐不染四人。不同于以往后院入夜后灯火明亮的光景，现在剩下这几个人，只在会客厅右角点了盏灯，桌上也放了一盏烛火，火光盈盈地映着几个人的脸。
大家都面无表情，上午的一切给所有人都留下了心事。孙汉臣看着摇曳的烛火，想到坛主现在仍身首分离，灵魂必然不得安生，便提议道。
“让老陶或者贾先生去就行了吧，师兄得时时留在青馆里，以防不测。”唐不染幽幽地说，烛火照得她脸上全无生气。中午王险把周如海、桑夏林布和郑清的死讯带回来时，她还没有从坛主横死的悲痛中回过神来，又接连受到损失三名师兄的打击，当场便晕了过去，在姜羽楚的照顾下才勉强恢复，因此气色十分不好。
王险听姜羽楚说，老陶是青馆的厨子，是呆在青馆时间最长的人，为人十分和气，又烧得一手好菜，大家都当长辈敬重；贾先生是青馆的账房，兼北方总坛的度支，总坛的大账小款、吃穿用度都从他手下过，是范河岭从总部带来的，为人铁面无私，很讲原则。这两人都是总坛里的“老资历”，任谁见了都是客客气气的。
“不可能让老陶去吧，贾先生——贾先生这阵子可有得忙了，发生了这么多事。找仵作这种活儿又不可能派传道弟子去，所以最好还是我去。”孙汉臣看了看三人，沉沉道。
姜羽楚以手托腮，烛火照得她一张俏脸蜡黄，似乎是心如死灰。几人沉默了许久，她才开口问道：“师兄，除了请仵作，还需再买四口棺木和一些白布纸钱的，你身上的银钱可还够么？”
孙汉臣摇摇头。“事急从权，师妹，现在我是这里年纪最长者，在指定新坛主之前，由我来暂行坛主的部分权力，各位可有异议？”
二姬都点头表示认可，王险见她们都同意了，自己也忙不迭点头。原来那神机门中最讲组织性，凡长官失去指挥能力，在其恢复或新长官出现之前，由组织、群体中年纪最长者代行长官职能，其余人都要听他号令，因此遇事不致群龙无首，这便是神机门保持战斗力的重要因素。
“那好，几位同意了，到时帮我在老陶、贾先生那里做个见证。现在我有以下计划，”孙汉臣上身微倾，好更靠近三人一些，“第一，由我从公库里支取三百贯钱，权作坛主和几位师兄弟的后事用度，多取少还，还需七八名传道弟子帮我张罗，这项如何？”
照理来说，他既代行坛主职权，公布方案后是无需征求旁人意见的。只因孙汉臣念及同袍之情，不忍让冰冷的权力这样突兀地插入他们这刚折了手足的亲密团体，是以每公布一条决策，都愿听取更多想法。
三人点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孙汉臣见众人都同意，心下喜欢，又道：“第二，为防敌袭，青馆中由我和桃姬妹子轮流值门，本部的传道弟子分作三班，一班看守俘虏，一班休息，一班在院内外执勤巡逻，三班轮流守卫青馆安全，再去梼杌坛里向苏坛主借三十六名弟子，协助防护，直到外派师兄弟们归来，这项如何？”
王险和唐不染都点头不语，倒是姜羽楚突然开口：“孙师兄，我和王险呢？我们不用值门吗？”
孙汉臣笑笑——这是他今天第一次露出笑容——道：“第三，鱼姬妹子和王险师弟，我要派你们到总部去，告诉总部这里发生的一切。”
此言一出，众人都吃了一惊。唐不染首先开口：“派……派他们去广右么？现在大敌当前，青馆不知何时又会被盯上，我们何不积蓄力量、静观其变？再说了，现在还有六名师兄师姐在总部呢，我不太理解现在派他们去广右的目的——还是一次派两个。”
她说的条条在理，姜羽楚听着，不断地点头，也跟着说：“是呀，可以先等去广右的人回来，人手充足了再做打算……”她看了王险一眼，对方愣了一下，随即心领神会，也附和道：“是呀是呀，孙师兄，我们俩走了以后，只有你和唐师妹守着青馆了，若敌人再犯，不管是官府还是那什么'胜春将军'的，可如何是好？”
孙汉臣叹了口气，解释道：“我又何尝不知现在人手不足、势单力薄？可上午那蒋雷说的话你们也听见了，东京已经对神机门下了缉杀令，任何门众抓到便有赏，这意味着——”他顿了一顿，续道：“这意味着，神机门已经被朝廷视作'反贼'了。三个分坛我自会派人告知，但现在还不清楚总部是否获知此消息，如若不知，朝廷官兵到时，必将引发更大的灾难，因此等不及其他人回成都了，你们必须立刻出发，越快越好，早一天到发条城，或许咱们就多一线生机。”
他又看向王险，道：“王险师弟，虽说我俩是第一天相识，但坛主昨天已经和我们几个——”说到“我们几个”，他又想起了已故去的四人，不禁鼻头一酸，“——提过了对你的拟定安排，为机巧傀儡的研究，你是务必要去总部发展的。此去发条城，最快也要二十来天，这阵子就由你的师父看顾你、教授你，你们的路费和盘缠皆由公库支出。鱼姬妹子，王险师弟，你们看如何？”
“可……”姜羽楚的眼神在烛火下闪烁飘摇，“坛主和师兄们的七日……”
“你们明天上午就出发，到城内梼杌坛去向苏坛主借马，越快越好，见时把我的手书交给她，稍后我写，”孙汉臣这时换上了不容置喙的语气，“相比那些头七二七的，现在活着的人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