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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楼月 清淮晓色 38871 字 10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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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51 谒金门(五)

◎玄真仙子潸然落泪:“还要解释什么!”◎

竹屏风外铜铃叮当, 两行人鱼贯而入,转瞬间杯盘铺满桌面,菜肴香气扑面而来。

“我怕的不是火。”景昀轻声, “我怕的是人。”

定山皇陵历经千载, 火焚、盗墓不绝,拂微真人名号在外,前去盗墓的怎么可能只有普通的盗墓贼?

更多的、前仆后继的, 应该是修行者。

试图从定山皇陵里找出拂微真人法宝的修行者。

或者,妖族和魔族也会想要进入定山皇陵,去分一杯羹。

景昀下界之前,曾经设想过最坏的情况:大乘巅峰修行者的神魂同样极其珍贵,倘若师兄的神魂碎片落到了他人手中,甚至已经为人炼化, 那么师兄的神魂就再也没有办法完整地修复了。

她为此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一连数日无法静心打坐, 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但下界以来连续找回了两片重要的神魂碎片,景昀欣喜之余,下意识不愿再想她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

云罗下,景昀闭上眼睛,长睫垂落, 在面颊上投下鸦青色的阴影。

凤君曾经非常严肃地对她说过,要想修复神魂, 自然是找回的神魂碎片越多越好, 倘若缺失部分太多, 那么很可能无法修复。运气好一点, 用养魂灯养上千万年, 可能勉强可以拼凑起来;运气坏一点, 只能接受阴阳两隔的结局,没有半点转圜余地了。

景昀的手指无意识地轻叩桌面,发出一声轻响。

——三。

上菜的伙计们恭敬地告退,铜铃叮当作响,两扇竹屏风合拢,雅座内重新归于寂静。

——二。

慕容灼担忧地攥紧了景昀的衣袖:“阿昀。”

——一。

景昀睁开了眼睛。

只需要三秒钟,再度睁开眼睛时,景昀抿起的唇瓣松开,毫无血色的唇泛起浅淡的朱红。声音平静,仿佛碎裂的冰块相互撞击发出的轻响。

“我没事。”她平静道,“吃饭吧。”

慕容灼注视着她,目光里满含忧心。

景昀甚至还能对她扬起唇角:“酒楼伙计只是个普通人,他的所见所知未必正确,或者说,未必完整。”

既然不足以尽数采信,那么她们就该去寻找更值得采信的消息来源。

慕容灼听懂了景昀的言下之意:“那我们先吃?”

景昀颔首。

玉脍楼确非浪得虚名,大厨还是很有本事的。慕容灼提箸细品,十分满意,如果不是记挂着要去打探消息,简直忍不住想要再点上一桌了。

桌上菜肴吃完大半,忽然窗外轰隆一声巨响,炸响的雷霆横亘天际,紧接着亮白电光闪过,酒楼里有着短暂的静默,顷刻间天地间只剩下哗啦啦的声音。

——下雨了。

这场雨打乱了景昀的计划。

只听这雨声,就能意识到这场雨绝不算小,几乎可以称作倾盆。在这样一场大雨里,照旧离开酒楼去打探消息未免有些不合时宜。

她微一沉吟,对上了慕容灼询问的目光,还是摇了摇头:“等雨停。”

慕容灼的眼底顿时写满了愉快,凤凰天性喜火,最不喜欢阴沉雨天。她看了看外面一时半会停不下来的雨,问景昀:“你喝茶吗?”

二人又点了壶茶,茶点送上来,只听下方大厅中忽然传来声响,须臾间一个浑圆清亮的声音响起:“各位老爷少爷,夫人小姐——”

雅座临着栏杆那边是没有竹屏风的,慕容灼探头看看:“说书哎!”

那说书人一把胡子花白,面容苍老慈霭,显然年纪不轻了,但嗓子是吃饭的家伙,显然还保养的很好,只听他朗声道:“人生自古少行乐,是为春风一解颜——上回说到,那齐州大地战火横行民不聊生,又逢大妖烛九阴出山作乱,朝廷上禀中州道殿,请来了一位大名鼎鼎的仙人——正是凌虚道尊座下首徒,拂微少君!”

大厅中众人纷纷击节叫好,慕容灼转头很兴奋地道:“是你师兄!”

景昀没有说话,稍稍向栏杆处倾身。

说书人语气不疾不徐,款款道:“拂微少君在空山之下与那烛九阴狭路相逢,鏖战三日三夜,正是一剑斩下了那烛九阴首级,鲜血横飞十里,所过之处烈火熊熊,眼看便要波及山下城镇,百姓慌乱哭喊之际,拂微少君凌空而起一步云端,反手一剑碧莹莹光耀秋水,转瞬间无上威力风卷残云,竟然只需一剑,便将那大妖燃起的熊熊妖火完全扑灭。”

他话音未落,厅中已经爆发出叫好声,显然拂微真人在齐州声名绝非虚假,极得民众信赖。

慕容灼连连鼓掌:“真的假的?”

景昀沉吟思索,恍惚间记得好像是有过这么一回事:“师兄杀过的妖太多了,烛九阴……似乎有过吧。”

慕容灼的鼓掌声顿时更加响亮了。

景昀若有所思:“很考究啊,我是说这个话本。”

化神境以上称真人,金丹境以上男修少君女修仙子。这是道门中规定的等级称谓,正是为了区别身份避免乱叫一气。但凡间话本可不会考证这些,多半是仙人仙长仙子混着叫,听的人头大。能写出少君这个称谓,已经算得上用心了。

她感叹一句,继续侧耳倾听,只听说书人接着道:“拂微少君黛衣染血,灵力耗尽,却依旧风姿无双。他正欲抽身离去,却见天边光华乍现,仙子按落云头娉婷而降,一袭粉衣莲步轻移,迎上前来,含泪唤道:‘拂微师兄!’。”

慕容灼一口茶呛了出来,抚胸猛咳半晌,才十分惊悚地回头:“不会是你吧。”

景昀捧着茶盏,一时语噎。

若放在千年前,话本里对玄真道尊的描写绝不是如此。但时隔千年,景昀不清楚此界话本发展趋势,檀口微张,竟然拿不准这令人心头发颤的描写到底是不是自己。

——千年前话本里到底是怎么写她的?

景昀思索半晌,仿佛记得那时候话本里凡是涉及玄真道尊,一概是霜衣负剑冷若冰霜,从没有半点新意,真是十分刻板的形象。

她短暂地走了下神,再将注意力收回来时显然已经错过了重要情节,慕容灼已经端着点心坐在了栏杆前,听得十分用心。

“……拂微少君追上前去,自身后一把抱住玄真仙子,急急道:‘师妹,你听我解释!’玄真仙子却推开他,泪珠便如断了线的珍珠,潸然而下,流泪道:‘还要解释什么,你和那容嬅牵扯不清,只拿我当傻子哄!’”

下首大厅群情激奋,指手画脚。一片嘈杂声中,景昀云罗下的长睫剧烈颤抖难以置信,心想这还不如刻板一点呢。

说书人一拍醒木语气铿锵:“玄真仙子只做不闻,抽身便走,拂微少君自知解释不清,也不阻拦,只自袖中擎出一把短剑,道:‘师妹,你既不信我的心,我也只能将它剖出来奉到你面前,好叫你看清我的心意。’说着反手一剑,鲜血纵横,居然一剑剜进了自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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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

景昀握杯的手指颤抖,一时间居然不知该作何感想。

说书人口中的剧情已经进行到:“玄真仙子闻声回身,大惊失色,两行珠泪滚落,扑过去抱住拂微少君,凄恻道:‘你何苦如此!’

拂微少君单手抚住胸口,满手是血,只笑道:‘能叫你看清我的心意,纵然将这颗心剜出来,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大厅中已经响起了啜泣声,不知是不是众人正倾倒于话本中这离谱的爱情。

景昀活了一千多年,还是第一次感到如此尴尬。若是只有她一个也就罢了,偏偏慕容灼坐在旁边,她简直迫不及待地想离开此地。

慕容灼转过头来,用一种惊叹又复杂的目光看着景昀:“你们这里的话本,很离谱啊。”

还好还好!景昀松了口气——慕容灼到底是和她相识千年的朋友,明白话本不可信的道理。

慕容灼说:“你竟然没有下令取缔这些损害道尊形象的话本吗?”

景昀别开脸,深深叹了口气,语气都疲惫了起来:“千年前不是这样的。”

说书人说完这离谱的一折戏,便站起身来,朝着厅中团团一揖:“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这一出戏总算说完了,窗外雨声渐渐低下去,大厅中依旧人声鼎沸。从这嘈杂声中,景昀听见那说书人收完了赏钱,正被二楼雅座一席的客官请去单说一场,正跟着伙计登上楼梯。

说书人朝雅座走来,走向景昀和慕容灼旁边的一处竹屏风后。铜铃叮当,竹屏风开启,说书人缓缓而入——就在那瞬间,景昀忽然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线。

那声音很清亮,却仿佛不常开口似的,因此说话时清亮中带出一点淡淡的哑。景昀听见他喊:“你来了。”

云罗下,景昀秀丽的眉梢轻轻扬起。

她朝隔壁指了指,站起身来。

慕容灼不解其意,仍然跟上,只见景昀离开自己的席位,来到相隔近丈的竹屏风前,摇了摇刚刚停止作响的铃铛。

竹屏风内传出另一道声音:“请进。”

景昀毫不客气,推开屏风走了进去,慕容灼紧跟其后,一进屏风正好对上三双眼睛。

三人围坐桌旁,一边桌子空空如也,依次是岑陵、陈礼,以及那个坐在主位上的说书人。

“尊驾何人?”岑陵问。

她没有动作,但景昀可以感觉到,她正时刻警惕着这两个外来陌生人的一举一动。

景昀抬手,解除了自己和慕容灼的易容术法。

“——云前辈?”陈礼失声道。

他的目光移到慕容灼身上:“裴前辈,你们怎么在这里?”

除了这心直口快的陈礼掩不住惊诧,桌旁的其他二人惊诧之色一闪而逝,很快恢复了从容。

主位上,说书人笑了笑,他的面容开始变化,长而花白的胡子消失,原本苍老慈祥的面容渐渐变成了清俊的年轻人,正是这天枢四人之首,柳兰扬。

“云前辈,裴前辈。”

他起身,朝景昀和慕容灼颔首为礼,示意她们上座:“二位缘何至此?请坐。”

二人入座,慕容灼总算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暂时扮演景昀的‘徒弟’。于是闭紧嘴巴绝不僭越,只等着景昀先开口。

景昀的目光在柳兰扬三人身上一掠而过,瞥见岑陵身畔空着的那一侧桌子,问道:“你们那个小师妹呢?”

柳兰扬笑道:“回家探亲去了。”

景昀若有所思,忽然道:“文妙姑娘是天端文氏的人?”

慕容灼一怔,柳兰扬已经含笑点头:“云前辈说的没错,文师妹出身天端文氏。”

就在提及‘天端文氏’四字的瞬间,陈礼悄悄撇了撇嘴,岑陵虽然神情没有流泻出端倪,但眼底一闪而逝的嫌恶还是出卖了她的情绪。

——他们似乎很反感天端文氏。

但在宣州所见,柳兰扬三人对文妙的照顾和爱护又不是假的,全然出自内心。

“为什么?”景昀暗自思忖,“难道文妙和天端文氏不睦?”

她并没有直接说出口,而是道:“好巧,我们来齐州时,正好碰见了天端文氏的人。”

“哦?”柳兰扬面露恰到好处的惊诧,“真巧。”

“是啊。”景昀说,“起了些冲突。”

柳兰扬微怔,旋即问:“怎么回事,二位前辈还好吗?”

景昀瞥了慕容灼一眼,王后殿下在这种时候格外聪明,立刻将和天端文氏的冲突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并不掩饰对文氏的不满。

柳兰扬听着听着,神情似有明悟,而他身边,娃娃脸的陈礼已经哼了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这不满显然不是针对景昀和慕容灼,那么就只有一个结论了。

柳兰扬看了他一眼,眼带责备,旋即又转头道:“二位前辈不要介怀,那两位想必是天端文氏家主的妻子郑夫人,和郑夫人所出长女文大小姐文鸢。”

景昀道:“哦?难道这二位和文妙姑娘同出一房?”

柳兰扬叹了口气,摇摇头,苦笑道:“文师妹确实出身文家,但和本家关系却不亲近,文师妹六岁那年,就已经离开了文家拜入道殿。”

“不是不亲近。”陈礼插口纠正,“文师妹遇上他们家,简直倒了大霉。”

作者有话说:

送上门来的消息源:天枢小队。

第52章 52 谒金门(六)

◎人生自古少行乐,试为春风一解颜。◎

瓢泼大雨中, 文妙跟着侍女走入朝阳馆。

天端文氏煊赫二百余年,气派排场在魏国无出其右。文老夫人身为文氏老家主,她的住所更是华丽非常, 与皇宫中太后的慈宁宫相比, 甚至犹有过之。

文妙还很小的时候,曾经跟在一众孙辈的后面去给文老夫人磕头,尽管从始至终都没敢抬头, 那富丽堂皇的气派却仍然给她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但这几年,文老夫人已经挪出了她华丽的庭院,移居到东府去住。那里除了地方更开阔,论起装潢舒适都远远不及,但文老夫人却坚持要住在那里,甚至还给它改了个名字, 叫做朝阳馆。她在朝阳馆中深居简出, 不见外人, 就连她的长子、天端文氏家主要求见母亲,都十分艰难。

渐渐便有流言传出来,说老夫人寿元已尽,修为却卡在元婴上境无法寸进,即将陨落了。

这个传言文妙也隐约听过, 此次她接到文家传书催她急归,心中第一个猜测就是文老夫人要不行了。

尽管身为文老夫人的孙女, 文妙和文家并没有多少感情。她恐惧憎恨这座华美的宅邸, 如果不是任务需要, 文妙无论如何也没有勇气回来。

文妙跟着侍女走进大厅中。

厅内都是文老夫人的子孙, 许多人闻声回头, 看到文妙时神色各异。

文老夫人生有三子二女, 儿孙众多,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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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全都在天端城。但这次来的人很齐,显然是全都从外面赶回来了。

左首第一个席位上,文家主转过眼来,瞥了一眼文妙,神情略显复杂:“回来了,路上可还辛苦?”

面对父亲的关怀,文妙一声不吭。

她垂着头坐到离自己最近的一张空席位上,眼睛注视着地砖上雕刻的那朵牡丹花,仿佛这朵花脱离了光亮的地砖,在她面前开起来了。

厅中为之一静,气氛有些尴尬。文家主面色沉下去,但最终还是没有发作。

人群中冒出个声音来,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是个嬉皮笑脸的年轻人:“大哥,母亲怎么还不叫咱们进去?”

文老夫人除了明媒正娶的正室夫君之外,还有六位侍从起居的偏房。生了三子二女,这个年轻人是文老夫人最小的儿子,也最不着调。文家主看见他就心生厌烦,淡淡道:“噤声。”

这是丝毫不肯给弟弟面子了,很难说没有迁怒的缘故。

年轻人有些难堪,他父亲是文老夫人宠爱过的最后一位偏房,多少有点香火情在,从小娇生惯养,半点委屈也不肯受,闻声强笑了一下,道:“大嫂和大侄女怎么还没来,怕不是被雨困在路上了吧。大哥还是派人去迎一迎,省得母亲叫咱们进去时,却不见大嫂和侄女。”

好巧不巧,他话音刚落,厅外便传来文老夫人亲信的声音。

“老夫人到——”

文妙一愣,低垂的头下意识抬起来,睁大了眼睛.

雨渐渐小了。

玉脍楼二层的竹屏风里,谈话到了尾声。

五人围坐在一张桌旁,事实上真正在交谈的却只有景昀和柳兰扬。慕容灼作乖巧弟子状坐在一旁,岑陵偶尔插上两句话。

这场谈话并没有什么意趣,话中的机锋倒是不少。不过相应的,机锋外包裹着友好的交流,柳兰扬很热心地为景昀介绍了魏国如今的局势和关系,景昀则回答了柳兰扬几个问题。

谈话行至尾声,景昀终于审慎地说出了其中一部分打算:“我想进定山陵去看看。”

柳兰扬没有表现出惊愕——既然景昀自称拂微真人的弟子看,又来到了齐州,她想去定山陵根本就是在情理之中。因此他很认真地给出了答案:“定山陵现在只剩断壁残垣,墓室地宫都已经损毁,周边由禁卫军轮番戍守,您如果想进去的话……”

他沉思片刻,给出了一个景昀意料之外的答案:“可以花钱。”

景昀问:“花钱?”

柳兰扬说:“定山陵中有宝物的流言并不是个秘密,一直都有很多人试图潜入,只要给戍守的禁卫军统领塞一笔钱,他就有办法带人进去。”

景昀太阳穴突突直跳:“道殿不管吗?”

柳兰扬苦笑道:“定山陵烧毁之初,承钧道尊曾经派长老前去查看,但梁末帝生怕毁不掉定山陵,烧成白地后又命人掘地三尺挖掘法宝,未能挖出,便二次毁坏了陵墓,如今定山陵只剩下残垣断壁了,且按理来说归魏朝所有。”

他这话有两层意思:第一,定山陵现在什么都没有了;第二,定山陵也并不归道殿管辖。

道殿虽然凌驾于诸州帝王之上,但毕竟不能直接插手俗世皇权。何况定山陵同道殿的关系并不大,若那是拂微真人的陵墓,道殿自然要不惜代价维护,但那只是齐朝历代君主的陵墓,道门历来奉行‘一入山门,红尘皆断’,强行插手便显得不妥了。

“尸骨也没了么?”景昀难得地问出了一句废话。

柳兰扬叹息道:“什么都没了。”

话音落下许久,景昀才道:“我明白了。”

柳兰扬问:“前辈这些年在瀛洲隐居,从未回来看过么?”

景昀当初找上玄真观时,曾经自称自己数百年来一直在瀛洲闭死关。

瀛洲孤悬海外,相对来说最不好查证。

景昀淡淡道:“我若早几百年回来,定山陵便不至于是这个模样了。”

她的语气非常平静,似乎只是在淡淡陈述,但柳兰扬不知怎的,反从中听出了一种无言的哀恸。他心头一颤,只听景昀接着道:“你听说过齐国大名鼎鼎的镜湖行宫吗?”

镜湖行宫,这是第三个和江雪溪关系匪浅的地方。

皇宫、定山陵、镜湖行宫。

齐国皇宫饱经战乱,早已重修多次,虽还在原址上,但格局未必是景昀熟悉的模样了。

定山陵不必多说,景昀都不敢想象师兄神魂修复后,若知道了定山陵的惨状,会是什么心情。

那镜湖行宫呢?这个相对而言最易为人遗忘的所在,却是江雪溪离开齐国前短短五年里,最为深重的梦魇发源之处。

柳兰扬一愣,不易察觉地朝岑陵投去询问的目光。

岑陵不负厚望,沉吟半晌道:“我记得齐厉帝父祖三代大兴土木,曾经建成过著名的‘齐都四景’——逐星流火、踏雪寻芳、鸿雁不渡、镜湖泛舟,《齐书》中曾经说,厉帝于镜湖畔修筑行宫,携十六位妃嫔嬉游湖上。”

她话到此处,便停了下来。

时隔千年,又有千年前那场祸及九州的大动乱在,就连道殿都有许多记述散佚,更遑论齐国旧事。岑陵只知道史册上有这么一段记载,可却不知道那见鬼的镜湖到底在哪里。这么多动乱下来,现在的皇城都被烧了三五次,那行宫再没听说过,指不定早已经毁了。

柳兰扬见岑陵停住口,会意地转头道:“前辈说的镜湖行宫,是这一座吗?”

景昀说:“是。”

柳兰扬遗憾道:“岑师妹不知,想来是史册上并无更多记载,叫前辈失望了。”

他这话令别人听了,会非常不以为然——岑陵不知,难道没有可能是她见识浅薄?怎么能直接归因于史册上没有更多记载。

但柳兰扬说来十分自然,景昀也并没有提出异议。

窗外雨渐渐停了。

景昀道:“无妨,多谢了。”

柳兰扬道:“晚辈斗胆问一句,镜湖行宫……”

景昀静静看他一眼,忽而道:“对了,你方才在楼下说的那出话本,叫什么名字?”

柳兰扬一怔,旋即脸色通红。

他到底年轻,面皮还薄。虽说沉得住气,但此刻也不由得面色泛红,起身咳了声,道:“前辈莫怪,是晚辈莽撞了,实在没有对玄真道尊与拂微真人二位祖师不敬之心。”

一边,陈礼开始左顾右盼,目光飘忽。岑陵突然低头,紧盯着地面,似乎想用目光把二楼的地板凿穿。

景昀饶有兴趣地问:“所以叫什么名字?”

柳兰扬眼看这个问题避不过去了,硬着头皮道:“《一解颜》。”

“人生自古少行乐,试为春风一解颜?”景昀沉吟道,“是个好名字,不过,现在的话本里,玄真道尊居然是这幅模样吗?”

柳兰扬通红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俊秀的脸上逐渐浮现出四大皆空的肃穆神色:“前辈恕罪,晚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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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柳兰扬应变极快,但这一刻他被羞耻心所裹挟,难得的出现了思维滞涩,岑陵看得着急,在一边大无畏地张开口,便要替他接话。

景昀慢吞吞地道:“我不喜欢这个话本。”

岑陵顿时闭了嘴,开始装死。

——谁会喜欢编排自己师父和师叔的话本啊!如果这位云前辈的身份的确不是作假的话。

“第一。”景昀竖起一根手指,“我师……我师尊从来没有喜欢过上清宗容嬅仙子;第二,容嬅和师叔确实很对付,但究其根本,和我师尊没有半点关系。”

柳兰扬:“是是是,晚辈明白……嗯?”

作者有话说:

明天正式进入寻找师兄神魂、揭露师兄身世的环节啦!

第53章 53 谒金门(七)

◎◎

今夜雨后, 无星无月。

慕容灼百无聊赖地站在一个焦黑的树桩上,注视着景昀的背影。

从背面看,景昀的背影纤弱柔和, 云罗两端垂落在脑后的黑发间, 随着夜风轻轻飘动。她负手而立,意态闲雅,如果不看眼前覆着的那条云罗, 就好像正立在山坡上眺望前方的定山。

景昀的识海里,一团又一团淡金色的微光亮起,它们散乱零落地分布开来,像是一幅被打上标记的地图。

她放出神识,晃了一圈,随着神识远遁, 更多微光闪烁着亮了起来。

慕容灼反复上下树桩第十八次时, 景昀终于收回了神识。

“没有。”她言简意赅地道。

定山陵山门外, 有一道无形的阵法,将整座定山陵裹在其中。一旦有生人越过阵法边缘,就会立刻触动阵法。

但阵法的作用也是因人而异的。

慕容灼此刻踩着的那个树桩,正是阵法其中一个紧要节点。慕容灼上上下下如履平地,轻若鸿毛气息内敛, 这阵法一动不动,丝毫没有作用。

阵法再往里, 没有修士、没有阵法、没有机关,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队普普通通的禁卫军, 对景昀来说不能起到一丝一毫的防守作用。

仔细想想, 这其实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这座可怜的定山被梁末帝发疯烧成白地, 皇陵地宫尽数掘开。又被魏朝把持了几百年,冢中枯骨都荡然无存,哪怕真有些好东西,也早被搜刮干净了。

现在这座定山陵,恐怕只剩了个空壳子。如果不是魏国打出了承接齐国正统的旗号,须得面子上过得去,恐怕连山门外的阵法都不必设置——这阵法虽然对景昀来说不算高深,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随手搭建的,何况阵法覆盖整座定山陵,消耗的灵石哪怕全用下品,也算不得少数了。

“走吧。”景昀说。

柳兰扬为首的天枢小队给出的建议是,通过塞钱的方式请禁卫统领放行,这支禁卫军长期驻守在此,可以钻些漏洞弄一两个人悄悄进去。

说实话,这个建议是很中肯可靠的。但阵法效果因人而异,建议自然也因人而异,景昀不愿也不必和禁卫打交道,大摇大摆带着慕容灼走了进去。

定山陵内漆黑一片,唯有特定的几个位置闪烁着明亮灯火。

天上又飘起了细雨,地面起伏不平,很快积起了数个小小的水洼。雨滴缠绵地擦过二人衣角,没有留下半点湿痕。

江雪溪曾经带景昀来过定山陵,不止一次。那时定山陵神道宽广,翁仲矗立,神道尽头殿宇巍峨,供奉着齐国历代帝后的牌匾。

现在这里什么都没有了。

慕容灼的目力极好,即使此处伸手不见五指,她也能清晰地辨认出满地狼藉。焦黑破败的断壁残垣横在脚下,地面隐约能辨认出青砖铺设的痕迹,却已经碎裂不成样。

景昀沉默地走在前方,从始至终没有开口说出半个字来。

雨忽然又下得大了,狂风呼啸而过,回荡起阵阵余音。

远处黑暗中闪烁着明亮的灯火,那是轮番戍卫的禁卫军们所住的值房。光影晃动,禁卫军们感受到雨势渐大,一个个忙着往值房中跑,风里传来他们的声音。

“雨下紧了,快走快走。”“这鬼地方吓死个人,什么玩意,风声和鬼哭没两样。”

不知是谁一边奔跑,一边调笑:“这地方不就是个巨大的坟头么?说是‘鬼地方’还真没错。”

其他人顿时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雨声中断断续续七嘴八舌骂了好几句,一窝蜂扎进值房里去了。

景昀合上眼,静静回想各处陵墓的位置,一张定山陵舆图在识海中徐徐展开,记忆中神道、殿宇、陵墓次第浮现。

这些记忆早已变得生疏,却还是缓慢地浮出了水面。片刻后景昀睁开眼,朝着和值房光亮处相反的方向走去。

“在这里。”景昀轻轻地道。

其实她不必说的,漆黑的夜色里,慕容灼凝视着面前一人高的石碑,石碑上赫然刻着两个大字。

——思陵。

石碑后,是一个巨大的、几乎看不到尽头的深坑。

这个深坑大的离谱,大到称之为坑其实很不合适。事实上它确实不是一个普通的深坑,而是怀陵地宫的残余部分。如果目力好到极点,还能从坑中凌乱的碎石砂砾中,隐约辨别出墓室的位置。

当年梁末帝纵火焚烧掘开地宫,已经将定山陵毁得差不多了。而后变故履生,梁末帝保不住自己的脑袋,无人戍守的定山陵自然也保不住其中的陵墓。

一拨拨‘有心人’光顾此处后,好不容易魏国皇帝宣称承继齐国正统,把它的残迹保护起来——当然,魏国皇帝自己肯定也秘密派人再度挖掘搜查过——立下了碑石,才能留下这么一个深坑。

景昀的眼睛分明看不见,但她的目光依旧朝向石碑方向,‘注视着’怀陵下方一行行镌刻用以解释补充的小字,那里有两个熟悉的名字。

惠帝齐臻,定国侯齐宁。

思陵不远处是怀陵,怀陵前同样有着这么一块石碑。

——端静皇后、章怀太子、镇国和颐长公主,还有齐臻和齐宁。

拂微真人江雪溪高坐云端,为天下尊崇,但他真正承认的骨肉血亲,不过寥寥五个而已。

景昀忽然想起,师尊决意传位给她的时候,道门中有许多人不赞同。其中一部分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居心和盘算,更不是死守长幼先后的迂腐之辈,他们的理由其实很简单:拂微真人的性格更合适。

的确,玄真道尊留给世人的印象,从来都是无喜无怒冷若冰霜,世人对她无上敬畏,甚至不敢抬首多看一眼。

师兄却不然,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让所有人如同春风拂面般轻松愉快,从而不由自主生出喜爱敬慕来。

很少有人能察觉到,江雪溪那春风拂面的柔和背后,其实是极致的无情。

太上忘情,自然无情。他看一个人,和看一朵花、一株草、一把剑并没有任何区别,因而也就不会有任何怜惜喜爱。

在景昀的记忆里,师兄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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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绪剧烈波动,便是惠帝齐臻和定国侯齐宁双双身亡之时了。

从那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师兄流露出半分失态。

景昀握住了月华瓶。

她既没有感受到熟悉的剧痛,神魂间的吸引也不见了踪影,显然江雪溪的神魂碎片不在这里。

慕容灼只观察景昀神色,就明白了,禁不住感叹:“如果你们生在南方九百世界就好了,找起来应该简单很多。”

身为仙界天官,景昀掌管南方九百世界,因此只要她愿意,她的每一句话,在南方九百世界落地时便会化作秩序,从而成为制约那方世界的无形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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