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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楼月 清淮晓色 40645 字 10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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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61 谒金门(十五)

◎“我姓齐,字雪溪,排行第五。”◎

冷。

这是景昀从混沌中醒来时, 生出的第一个念头。

她齿关轻颤,睁开眼睛,发觉自己俯卧在一条结了冰的河面上, 身上积了一层薄雪。

景昀低头, 望见自己袖口处露出的手腕已经冻成了青白色,触手冰冷刺骨,和一具尸体简直没什么区别了。

修行者寒暑不侵, 景昀试着运转体内灵力,面色终于难以抑制地变了。

——她的灵脉空空如也,没有半点灵力。

景昀从冰面上爬起来,依次探查了自己的灵脉、神魂以及识海,终于不得不接受了这个可怕的现实。

——她在幻境里的这具身体,是个实打实的普通人。

仅仅片刻功夫, 景昀已经冻得手脚麻木僵硬,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耽搁时间了, 否则很可能会活活冻死。

她的衣裳不算单薄,只是外衫已经被雪打湿了一部分,景昀一边拨开沾湿的衣摆,避免中衣和裙裳被浸湿,一边谨慎地环顾四周。

天无绝人之路, 师兄这个幻境肯定不会让人一进来就无路可走。否则邓正君就不会一直昏迷,而是该直接出殡了。

果然, 景昀透过呼啸的风雪, 看见了远处一座漆黑的城池轮廓。

她朝城池所在的方向走去, 手足冰冷麻木, 寒风扑面刺骨。

玄真道尊自从入道以来, 身为剑道天才, 修为一日千里,对手当世难寻。修行者无惧寒暑,景昀未曾受过半点寒暑之困,何曾料到过自己会有灵力尽失、修为全无,要为风雪担忧的这一日。

景昀一边走,一边蹙起了秀丽的眉宇。

她非常确定,自己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景。而齐州温暖,也不会有如此大的风雪。

如果这个幻境,只是脱胎于江雪溪的记忆,那么她进入幻境中,会有三种可能。

要么取代幻境中的自己;要么置身于幻境中的故事之外,成为一个旁观的局外人;要么随机化作幻境中的一个角色。

无论哪种可能,都和景昀现在的状况不符。

——这个幻境,并不是江雪溪本身的记忆。

这就很糟糕了。

如果这个幻境不是建立在江雪溪记忆的基础上,那么鬼知道幻境会走向什么方向。景昀从前做弟子的时候,进幻境探险,境主在自己的幻境里变成了一条巨龙,每天盘旋在苍穹之上随机吃几个人,景昀不得不在幻境中忙着设法打龙,还要避免自己被吃掉,费了好大的功夫才从幻境里离开。

景昀深深叹了口气,她冻得受不了了,试图转移注意力,于是开始诚挚地向天祈祷,请求师兄的幻境正常一点,千万不要闹什么幺蛾子。

她做了千年仙界司主,随随便便就酝酿出一篇祷词来,心中默念到最后,祈祷愿望能够实现时,下意识念出了自己的名字。

景昀:“……”

向自己祈祷之后,风雪中那座城池的轮廓也渐渐显现清晰。景昀抬眼望去,禁不住一怔。

这座城池她居然有些熟悉。

这是齐国王都的模样。

一阵寒风吹过,景昀轻嘶一声,泛白的指尖拢紧了衣襟。

就在景昀走到城下的那一刻,随着天色渐渐暗淡,两扇大开的城门渐渐关闭。

扑面而来的风里夹杂着丝丝血气,景昀脚步一顿,但眼看城门迅速合拢,景昀来不及仔细思考,城门关闭之前快步抢入城中。

刹那间严寒尽数消散。

景昀瞳孔微缩。

轰隆一声,城门在她身后闭合。

景昀背贴着城门,望着面前这座繁华而混乱的城。

城中大道宽阔笔直,道旁屋舍商铺琳琅满目,目光一扫街道上人来人往,只有富庶大城才会有这样的气派。

但如果仔细看,城中行走的人无一不是面色紧绷麻木,没有一个人脸上带着轻松的神色。空气中的血腥气尚未尽数消散,街道上铺地的青砖缝隙里,隐约可以看见发黑的血迹。

景昀全身戒备,她的目光不动声色掠过,左右张望仔细观察,顺便拨乱了未干的黑发,借此遮挡住面容。

这座城从里到外都泛着古怪,如果不是因为停留在城外风雪中必死无疑,景昀绝不会这样轻易的踏入城门。

她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无声无息混入来往人流中,但她的打算很快就破灭了。因为突然间,街道上的所有人全都朝两旁退避而去,空荡街道上数骑快马风一般席卷而至。

他们的方向正是景昀。

刹那间景昀做出了反应。

她不知来者目标是否为自己,到底是敌是友,因此她没有僵立在原地等待众人合围,不退反进,离开了背后的城门,身形飘忽,转瞬间来到了街道之上。

虽然修为尽失,但景昀自幼习剑,没了修为,提剑的本领却还在。她的身法飘忽如风,速度极快,然而为首的马上骑士似乎过分紧张了,以为景昀要逃,拔出腰刀喝道:“止步!”

快马转眼便至身前。

没了修为,普通人是无论如何跑不过快马的。

景昀眉头一皱。

经验和判断力并不会随着修为一起失去,剑术更不会。随着对方呼喝之声出口,景昀已经断定,对方并无修为在身,纵然有修为,也是个低级修士。

她未飞升时,修为冠绝当世,但若全都剥掉修为,景昀的剑术同样不会落于任何一人之下。

在为首那骑士勒马的刹那,他只觉身侧有风掠过,下一刻天旋地转,整个人已经横在了地上。

他茫然躺在地上,手里已经空了。

——景昀朝着快马迎了上去,擦身而过的刹那间,她夺走了对方手中腰刀,把对方从马上挑了下来。

身后紧跟而来的数骑快马面色大变,纷纷拔刀。景昀翻身上马,保持着和他们同样的高度,语气平静道:“诸位有何贵干?”

众人各个面色警惕,景昀已经反手将刀收入了袖中,另一只手衣袖垂落,袖底单手握着马缰,气定神闲淡然自若,哪怕乌发散乱衣裳半湿,落在众骑眼中,也颇有目下无尘的高人气概。

事实上,景昀袖底的手正轻轻颤抖。

从冰天雪地中一路行来,全身上下浸满了寒气,这具身体没有灵力,太过柔弱。景昀指尖依旧冰冷僵硬,还没缓过气来,强行夺刀上马确实潇洒绝伦,代价则是如果不将双手藏在袖中,所有人都能注意到她的手正在颤抖。

景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表面上作气定神闲高人状,实际上眼风微动,已经开始盘算往哪个方向策马能最快甩脱追兵改头换面了。

这变故显然出乎众骑意料,为首那位翻身从地上站起,朝着部下摆了摆手,而后转向景昀,语气礼貌隐带强硬:“姑娘误会了,我等并非心存歹意,更无意与姑娘动手,而是奉我家殿下之命前来,请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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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步相见。”

“你家殿下是哪位?”景昀问。

她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却又不好贸然断定。

众骑神色立刻变得恭谨,仿佛只是提起这个名字,就令他们无比敬畏。

为首那位道:“我家殿下是……”

“我排行第五。”

一个动人的、极其熟悉的声音,柔和地道。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众骑全都垂下头去,恭谨地、一声不吭地拜倒,像一排被齐齐割倒的稻子。

景昀身侧的街口处,车轮碾过青石路面,渐渐靠近。一辆华丽至极的朱盖车缓缓停稳,四头班龙温顺地低下脑袋。

一只雪白修长的手,挑起了车帘。

手的主人抬起眼,将目光投向不远处高居马上的景昀,眼底那泓春水潋滟生光,温声道:“我姓齐,字雪溪。”.

四只班龙收起的翅膀徐徐展开,日光下雪白光亮的羽毛折射出动人的光彩。

朱盖车飞离地面,它不像风筏飞舟直没入云里,飞的不高不低。从车窗望出去,正好可以俯瞰地面风景楼阁,却又不至于令人心生畏惧。

朱盖车华丽宽大,一扇屏风隔出角落,景昀从屏风后走出来,换了身江雪溪下属送来的衣裙,头发重新梳理整齐,在江雪溪对面落座。

江雪溪放下手中书卷,微笑道:“景姑娘。”

他的笑容柔和秀美,乍一看与从前并无二致,但景昀对江雪溪实在太过了解,以至于她总觉得面前这个笑容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虚假。

景昀问:“殿下从前识得我?”

出乎她意料的是,江雪溪坦然地摇了摇头。

“在这之前,我从未见过姑娘。”

景昀心中微感诧异。

她本以为幻境中的江雪溪保留了自身记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那么他为什么会在自己进了城门后,立刻派人来拦截自己?

她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问出了口,措辞虽经过修饰,但话中含义别无二致。

江雪溪抬手,拎起小几上茶壶,为景昀斟了杯茶,袅袅茶香飘散开来。

他依旧带着在景昀看来无比虚假的笑意,柔声道:“说来古怪,姑娘未必肯信,方才我乘车过城门,朝下随意望去,正见姑娘行入城门,虽然从未见过,心中却油然而生一种熟悉之感,所以特派属下来请。”

这话其实很像假的,但江雪溪抬眼望来,目若春水顾盼含情,这番话就算十成十是假的,听上去也有九成九是真的。

景昀心里明白,这番话确实是真的。

神魂间有吸引力,景昀掌握着江雪溪的神魂碎片,而他这片神魂碎片中,又带着自己神魂的气息。哪怕在幻境中尽数忘却了过往,这份神魂彼此间的吸引力也会驱使二人靠近。

更何况,他们曾经做了几百年的师兄妹。

江雪溪继续道:“我对姑娘一见如故,既然姑娘应允了我的邀请,不妨就多住几日。”

说这话时,他一手握着茶盏,朱红袖摆垂落,露出一截冰雪般的手腕。

与当年风神秀彻的拂微真人一般无二.

幻境外,华阳楼中。

慕容灼坐在椅中,左手举杯喝了口甘露,右手执起银箸,开始细嚼慢咽地品尝碟中茶点。

她下首,华阳楼真正的主人文老夫人被五花大绑在另一张椅子里,头歪在一边,已经昏迷过去。

作为凤族王后,慕容灼一向是很尊老的。她起初只是绑住了文老夫人,在她身周设下了隔音结界,防止她趁着自己走神,求援或者逃跑。

然而文老夫人见势不好,试图用语言打动拉拢慕容灼,让她放开自己。

文老夫人做了多年的世家家主,无论心机城府还是巧舌如簧,都是十个慕容灼加在一起都赶不上的。她存心拉拢慕容灼,那真是舌灿莲花,听得慕容灼一愣一愣的。

文老夫人心中暗喜,以为胜利在望。谁料她再接再厉说了半天,慕容灼一边听一边点头,看上去听得十分入神,实际上既不接话又不放她,还不忘反客为主吃吃喝喝,俨然是拿文老夫人解闷。

意识到这一点,文老夫人气了个倒仰,她地位尊崇养尊处优,如非受制于人,怎么会放低身段苦口婆心地说上半晌。岂料慕容灼油盐不进,看文老夫人如看猴戏。

见文老夫人变了颜色,慕容灼总算紧张起来。她很怕真把老夫人气死了,后面不好收场,于是勉为其难地放下手中甘露盏,把文老夫人打晕了。

文老夫人晕了过去,慕容灼顿时失去了乐子。

倒不是她喜欢捉弄老人,而是白日她和景昀在朝阳馆中仔细探查时,意外发现了一些文氏的秘密。

想到这里,慕容灼望向文老夫人的目光中又多了一丝厌恶。

身为世家家主,声誉远扬,私底下却干着抓捕活人试炼邪法延寿的活计,人死了还要挫骨扬灰毁尸灭迹,当真是人面兽心。

不但文老夫人,她的丈夫邓正君,她的近侍亲信,有一个算一个,多多少少都算是从犯帮凶。而文老夫人的长子,如今的文家家主文大老爷,与文老夫人母子连心,两代家主共同主持这件事,不得不说这是文家两代家主间不可或缺的传承。

楼外传来了脚步声,停在门口,是文老夫人的亲信前来求见。

慕容灼得意地捋起了袖子。

多亏文家自诩世家风范,规矩很多,不必要的讲究也多。否则的话慕容灼只能把文老夫人弄醒让她答话,还要防着文老夫人借机示警。

她一挥袖,叮铃两声铃响,两扇门应声而开。

亲信不疑有他,快步走进房中,下一刻颈间冰冷,亲信饱含恐惧地一寸寸回头,迎上了慕容灼娇艳的面容。

“不要动。”慕容灼严肃地叮嘱亲信,然后抬手,在亲信眼前打了个响指。

幻魂术应声发动。

亲信僵立在原地,摇晃片刻,一头栽倒无声无息。

慕容灼大惊失色,以为自己施法失败,把人弄死了,立刻目露凶光,袖子一撂开始内心挣扎,在毁尸灭迹和设法补救间迟疑半晌,还没来得及做出决断,只见亲信摇摇晃晃爬起来,目光呆滞,但好歹还活着。

“……”

慕容灼心有余悸地长出一口气.

班龙飞过坊市明亮的灯火,朝着皇城中心飞去。

车内,江雪溪温声道:“姑娘千里迢迢前来王都,是有事要办吗?”

景昀道:“我来找一个人。”

江雪溪问道:“要找什么人呢?倘若方便说出来,我可以派人帮忙。”

景昀缓慢地抬起眼来,望着面前江雪溪秀致的面容,轻声说:“不必劳烦殿下,我要找的人,是我师兄,现在我知道去哪里找他啦。”

江雪溪扬起黛眉,微笑道:“并不劳烦,姑娘能应允我的邀请,已经是我莫大的荣幸了,能替姑娘尽力做些事,是我的分内之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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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昀笑了笑:“殿下不必如此称呼我,我不大习惯。”

江雪溪微微一顿,从善如流地颔首:“好,那我该怎么称呼姑娘?”

景昀道:“我没有字,殿下称我的号就好,我姓景,号玄真。”

作者有话说:

本章出现的是江雪溪(已黑化)。

第62章 62 谒金门(十六)

◎江雪溪柔声道:“我邀请玄真姑娘时,玄真姑娘毫不疑心,一口应下,甚至都没有多问几句,不怕我另有所图吗?“◎

四只班龙雪白的羽翼缓缓收拢, 车身极轻微地震动一下,落在了地面上。

江雪溪温声道:“玄真姑娘,请。”

绣工精致的车帘从外挑起, 江雪溪先行缓步下车, 立在车外等待景昀。

以五皇子的权势与盛宠,这份礼遇实在是大大出乎侍从们的意料。只是慑于五皇子的威严,因此没有人敢于发出声音或变幻神情, 只能深深地、一如寻常般低垂着头,恭候车内那位贵客移步。

景昀讶异道:“皇宫?”

没错,从车内望出去,不远处宫殿朱墙金顶气势非凡,重重叠叠飞檐斗拱,赫然便是齐国皇宫。

江雪溪含笑道:“我尚未开府, 只能请玄真姑娘到宫里做客了。”

“不。”景昀道, “我的意思是, 殿下如此轻易地把我带回宫中,不怕我另有所图吗?”

江雪溪一怔,旋即笑了。

他柔声道:“我邀请玄真姑娘时,玄真姑娘毫不疑心,一口应下, 甚至都没有多问几句,不怕我另有所图吗?”

“随我来吧。”不等景昀回答, 江雪溪已经笑道, “长乐宫逼仄狭小, 委屈玄真姑娘了。”

幻境与千年前的现实在这一点上别无二致, 江雪溪仍然住在长乐宫中。

但除此之外, 似乎其余的一切都大不相同。

城门前初见江雪溪时, 景昀就意识到,幻境中的情节已经偏离了现实。

车中发现江雪溪并未拜入道殿修行,还是凡人五皇子时,景昀察觉到,幻境中的情节偏离的似乎有点多。

然而到了江雪溪直接将她带入长乐宫中,景昀才发现,幻境中的情节何止偏离现实,简直可以称得上南辕北辙。

夜幕降临。

江雪溪带着景昀进了长乐宫。

长乐宫东侧殿,是景昀暂住的居所。

到了这里,江雪溪就不再亲自引路了,他微微侧首,亲信知机地上前,招来一位宫女,引景昀入侧殿。

景昀并不推辞,随着宫女走入侧殿中,踏入侧殿殿门的前一瞬,她稍稍偏过头,只见江雪溪还立在宫院中,朱红衣角随风飞舞,目光停留在她的背影上。

见她回头,江雪溪柔和地一笑。

宫女带着景昀走入侧殿,轻声细语地询问景昀是否要用晚膳。

“不急。”景昀道。

拨来侍奉她的宫人共有八个,全都恭谨侍立在殿中。景昀目光扫过,心念一动,忽然开口要求沐浴。

宫人们自然连忙去办,待到送上热水时,景昀随手点了一个宫女在旁侍奉,至于其他宫女,自然是全都候在了暖阁之外。

没办法,沐浴不比其他。纵然皇宫中最讲究排场,但也不是所有主子都喜欢沐浴时一大群宫人陪伴侍奉的。

景昀用这个借口,顺理成章地只留下了一个宫女。

——这样才方便她套话。

玄真道尊活了一千多载,想要从宫女口中套出些话并不是难事。那宫女纵然受过吩咐,但景昀问的很有技巧,她的问题大多也并不是秘密,故而不过片刻,景昀便将幻境中江雪溪的经历大致拼了出来。

在这个幻境中,江雪溪依旧是齐国皇帝齐澈的皇五子。他的母亲是已故废后江氏,有一双同母所出的兄姐,兄长太子之位被废,而后因宠妃郑氏进言诋毁,赐死府中;姐姐和颐公主出嫁后,夫妻二人趁皇帝遇刺时逼宫失败,双双惨死。

照理说来,生母兄姐尽数获罪,江雪溪的日子绝不会太好过。倘若现实中,和颐公主商素没有趁宫中混乱之际将弟弟偷出宫送走,恐怕逼宫之后,年幼的江雪溪同样性命难保。

然而在幻境里,和颐公主没来得及从宫里偷出江雪溪。

此后公主夫妇逼宫,皇帝将计就计,早有准备,大殿□□杀被挟持的郑氏母子,诛杀公主夫妇。和颐公主的人还没来得及从长乐宫带走江雪溪,就已经被禁军尽数杀死。

年幼的江雪溪被从长乐宫中抓了出来,送到了皇帝面前。

大殿之中血流成河,郑氏母子死不瞑目的尸首抬了出去,和颐公主夫妇二人的头颅却还滚落在血泊中。

满地都是殷红鲜血汨汨流淌,血腥气缭绕不去,饶是守在殿外的皇帝近侍见多识广,也不由得想要作呕,只能借着低头的时机悄悄含一颗清凉的梅干,生怕忍不住吐出来,丢掉了自己脖子上这颗脑袋。

年幼的五皇子一踏进殿门就摔倒在血泊中,姐姐未干的鲜血浸湿了他的衣袍,他跌坐进鲜血里,目光凝固在和颐公主满是不甘的脸上。

她的眼睛还睁着,睁得很大,空洞地注视着大殿高高的穹顶。

皇帝转过头。

他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古怪玩味的目光,注视着这个从来没有多看过一眼的幼子。

或许他在等待五皇子嚎啕的哭声和撕心裂肺的尖叫,又或许他想看看江氏所生的幼子有没有继承母亲和兄姐的硬骨头。

然而皇帝注定要失望了。

年幼的五皇子坐在血泊里,他没有哭,也没有叫,更没有吓得丢了魂。他偏过头,与和颐公主空洞暗淡的眼睛长久地对视着,他喊了声姐姐,良久,忽然咯咯笑了起来。

幼童稚嫩的笑声飘散开来,凭空令殿内外所有人打了个寒颤,后背生出一阵阵森然寒意来。

皇帝愣了愣,从高台上拾级而下,毫不在意脚下流淌的鲜血,径直踏了过去,走到江雪溪面前。

他蹲下身,问江雪溪:“你笑什么?”

不得不说,皇帝的容貌其实很出众。但他生性残暴,哪怕此刻并不像是动怒的模样,眉目语气也自然而然带着隐隐的诡谲,就算是积年侍奉的贴身近侍,看到皇帝这幅模样也不禁心头打鼓。

然而江雪溪却没有哭。

他仰起头,声音天真稚气:“真好玩。”

“哦?”皇帝问,“什么好玩?”

江雪溪说:“原来把脑袋从脖子上拿下来,人就不会说话了,这不好玩吗?”

他的神情认真,声音稚嫩,粉雕玉琢像个漂亮的小仙童,然而这么稚气可爱的一张小脸,口中说出来的话却天真又残忍,却足以令任何人如坠冰窟。

皇帝盯着面前的五皇子:“你觉得好玩?”

被皇帝注视着,江雪溪明显害怕起来。他往后挪了挪,怯怯地小声问:“我是不是不该觉得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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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他一把抱起了怯生生望着他的江雪溪,毫不在意这孩子此刻全身上下沾满了血。

“不愧是朕的儿子。”他说。

从那日起,五皇子江雪溪成了皇帝最宠爱的儿子。

即使当年郑昭仪盛宠时,她的孩子子凭母贵,受到皇帝的偏爱,但皇帝本身并不是一个怜惜幼子的父亲,他对郑昭仪之子的偏爱并非舐犊之情,而是因为宠爱郑昭仪,所以连带着爱屋及乌罢了。

但五皇子不同,皇帝对他的宠爱之深,甚至可以与郑昭仪比拟。这并不是指皇帝对年方五岁的幼子有什么特别的情愫,而是指五皇子如今在他身边的位置,和郑昭仪生前扮演的角色实际非常相似。

对皇帝来说,郑昭仪并不是妃子,而是玩伴。

她能得到宠爱,是因为她对皇帝的意义与众不同。无论皇帝起兴要玩多么血腥残暴的游戏,郑昭仪都能面不改色甚至乐在其中,不像其他美人动辄惊恐痛哭,令皇帝生出一种寻找到知己的感觉。

对皇帝来说,美人易得,郑昭仪这样的玩伴难得。但当郑昭仪在刀剑威逼下露出惊惶恐惧的神色时,皇帝立刻大感失望,他发现这个玩伴变得不称职了,像其他平庸无趣的妃嫔一样惊惶无趣。

一个不称职的玩伴,当然会被皇帝毫不留情的丢弃。

然而令皇帝惊喜的是,他刚刚亲手射杀了旧的玩伴,立刻又获得了一个新的可塑之材。

皇帝很满意,他曾经亲口说过:“想不到江氏这样惹人生厌的女人,居然能生出如此肖似朕的儿子。”

年仅五岁的五皇子江雪溪,从此被皇帝另眼相看,亲自抚养。

皇帝忙着作乐,说是亲自抚养,事实上只是给江雪溪换了个离皇帝更近的宫殿,令人给江雪溪挑了几个老师。

偶尔皇帝心血来潮,会叫江雪溪过去问一问诗文功课——皇帝自己精擅诗文,饮宴时赋诗作文取乐更是雅趣,因此他也并不打算让自己十分看好的儿子做个谈吐粗鄙、不通诗文的文盲。

只有在幸臣们献上一些‘新鲜有趣’的残暴游戏时,皇帝才会兴高采烈地传召江雪溪过去共赏,这同样也是一种对江雪溪的试探。

无疑,江雪溪令皇帝非常满意。

随着五皇子一年年长大,开始出入宫廷,他的容光和他的声名同样远扬。人们惊叹于五皇子的美貌,却又对他和皇帝如出一辙的残暴恐惧愤恨。

皇子年纪渐长,便不适合再住在宫里了。皇帝很不愿意放自己的玩伴出宫,所以仅仅让江雪溪搬回了较为偏僻的长乐宫,而迟迟不发话让他出宫开府。

江雪溪今年十八岁,齐国贵胄大多十五六岁便开始议婚。江雪溪母亲故去,他自己不提,皇帝也不会有闲心去刻意为他安排亲事,长乐宫中只有江雪溪一个主人,这座宫殿虽然不算很大,但因为主子太少,居然还显得空旷。

沐浴差不多到了尾声,景昀正好把江雪溪的过去拼凑出来。

她在宫女的服侍下披上衣裳,忽然轻嘶一声。她低下头,只见雪白的十指开始发红,还泛起了轻微的麻痒。

景昀这时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醒来时不知在雪地里冻了多久。她四岁引气入体,开始修行,早就忘记了普通凡人的身体多么脆弱。

果然宫女呀了一声:“姑娘这是受寒了。”旋即立刻扬声叫人去取药来。

没过多久,取药的宫人空着手回来,恭谨立在门边,打起了门帘。

殿内宫人立刻全都拜倒,口称殿下。

景昀抬起头,只见江雪溪踏进了殿门。

他换了身杏色常服,带了只小匣子来,温声道:“我听到侧殿这边找药,就过来看看。”

“劳烦殿下了。”

江雪溪道:“玄真姑娘不必客气,是我请你来做客的,自然该照顾好你。”

他身后跟着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慈霭的老妇人:“这是姚女官,如有什么需要,只管命人告诉姚女官即可。”

景昀朝姚女官微微颔首,以此表示礼数。

她曾经听师兄提起过,江皇后身边的亲信女官都随着和颐公主到了长乐宫,江雪溪自幼便由她们照顾,这位姚女官只看衣裳便知地位不低,应该是江皇后身边的旧人。

江雪溪旋即道:“我带了药,玄真姑娘,你把手伸出来。”

他的声音柔和,手里捧着药匣,低眉望向景昀时轮廓秀美熟悉惊人。景昀有刹那间的恍惚,一瞬间几乎以为此刻面前站着的是拂微真人江雪溪。

但那恍惚也只是转瞬即逝。

景昀注视着江雪溪的面容。

他的神情是那样真挚,几乎可以称之为款款温柔。然而景昀对他太过熟悉,她知道江雪溪真正的温情是什么模样。

因而她能轻易窥见面前江雪溪这幅温柔的面具下,隐没着虚假的亲近和冷漠的估量。

自初见时江雪溪邀请她上车那一刻开始,他从未停止过试探。

“好。”

景昀平静地伸出手。

她雪白的双手已经开始泛红,这是冻伤的缘故。倘若不及时处理,很快就会变得红肿麻痒。

江雪溪从药匣中取出一只玉白瓷瓶,宫人欲接,却被他挥退:“我来吧。”

宫人端来铜盆,江雪溪仔细洗过手,用绸缎擦干,然后打开瓷瓶,用小银勺挑出淡红色药膏,又换了另一只银勺,将药小心涂抹上景昀的双手。

江雪溪指尖不经意拂过景昀的掌心。

他忽然有短暂的失神。

——那种异常熟悉的感觉再度从江雪溪心底升起,仿佛他曾经这样做过许多次。

就好像在城门前,他心有所感,回首下望,看见城门前那道身影时,顷刻间居然险些落下泪来。

景昀垂眸,静静注视着江雪溪的动作。正逢江雪溪抬起眼来,二人目光相撞,彼此都是一顿,又各自垂眼错开交织的目光.

这药确实很好,涂抹之后,原本泛红麻痒的地方立刻感到一阵清凉。宫人们捧来柔软细纱,覆盖上景昀涂了药的双手,须得等药膏完全起效后,才能揭下细纱。

江雪溪为景昀上好药,便起身告辞。

接到消息前来侧殿之前,江雪溪也刚刚沐浴更衣,换上了面圣的常服,正准备先去见皇帝。好在上个药并不需要多长时间,如今过去面圣,也还来得及。

姚女官忧心忡忡地跟出来。

她是江皇后身边的旧人,照顾江雪溪长大,如今江雪溪身边母亲姐姐留下的人,也只剩下她一个了。说是主仆,实际在私下里,她更像是江雪溪的半个母亲。

“殿下。”姚女官蹲下身,替江雪溪仔细抚平衣摆的压痕,慈爱担忧地叮嘱道,“天晚了,您早点回来。”

江雪溪嗯了声,姚女官送他出去,低声道:“殿下,你还没说完呢,东侧殿那位姑娘,是什么来历,该怎么应对?”

车已经停在长乐宫宫门外,江雪溪急着去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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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不及和姚女官多言,只匆匆嘱咐一句:“以礼相待,事无巨细,都要记下来向我回报。”

车朝着宣政殿驶去。

车中侍立在江雪溪身侧的,是个年轻的内侍,名唤长风。他是江雪溪的亲信侍从,最为忠心可靠。

江雪溪合上眼,手捧一盏温热的茶水,缓声吩咐道:“东侧殿那里,你放几个身手好的人,暗中盯紧了。”

长风知道江雪溪从宫外带回来一个女子,今夜江雪溪必须去面圣,也有需要向皇帝报备的缘故。他惊讶道:“身手好的?这可得好好挑选。”

即使江雪溪深受皇帝宠爱,在宫中豢养高手也是断然行不通的。因而江雪溪想找可靠的好手不难,但人进不了宫中,皇宫内能用的,统共就那么几个,多半已经有了差使。

江雪溪道:“仔细挑选。”

长风应下,又好奇道:“殿下,那位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历?需要您把她带进宫里,又命人里三层外三层盯着。”

江雪溪淡淡道:“不知道,我今日才第一次见到她。”

长风讶道:“啊?”

江雪溪道:“我今日初次见到她时,明明只是仓促瞥过,一看到她,就生出一种心头一悸、久别重逢的熟悉感。”

长风欲言又止。

江雪溪道:“我对她说,一见如故不外如是,想请她上车叙话,她居然毫不犹豫答应下来。我与她谈话时,只觉得她所说的字字句句,无一不合我的心意,仿佛我们已经认识许久、相交莫逆。”

长风欲言又止。

江雪溪继续道:“我最后以此为由,邀请她随我过府,她同样一口答应,我这才将她带回宫来——一个正常人,怎么会轻易应允?”

长风小心翼翼地道:“奴才觉得,也有几种可能……”

“你说。”

长风于是道:“第一种可能,是这位姑娘见到殿下的风姿神采,为殿下所倾倒。”

“第二种可能,是殿下在外声名远扬,这位姑娘曾经听说过,因而……”

他这话就说的很巧妙委婉了,江雪溪身为暴君最宠爱的儿子,在宫外可没有什么好名声,所谓‘貌比仙人,心似蛇蝎’的评价比比皆是。长风这句话的意思,实际上就是指景昀恐惧五皇子的声名,因而不得不顺从。

在江雪溪听得不耐烦之前,长风终于说出了与江雪溪所想一致的推论。

——“第三种可能,她是有备而来,蓄意接近殿下的。”

江雪溪正是这样想的。

他自幼聪慧过目不忘,倘若他曾经见过景昀,绝不至于想不起来。

所以,那种似曾相识、异常熟悉的心悸,在江雪溪心里就显得极其可疑了。

他年幼时得到皇帝偏爱,皇帝多次称赞此子肖父,更不用说他至今未曾出宫开府,宫内外屡有传言,说皇帝有意立五皇子为储君。

江雪溪的兄弟并不少,他们和他们的母亲中,有很多人同样对那把储君的椅子跃跃欲试。从小到大,江雪溪不知面对过多少花样翻新的明刀暗箭,以至于见到景昀的时候,他立刻生出了浓重的警惕。

但江雪溪想不明白,倘若这真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谋划,对方用了什么手段影响他的心智,令他觉得景昀异常熟悉。

种种疑虑自他心头一掠而过,江雪溪垂眸,暂时敛去纷乱的思索,道:“我听说九皇子母家,请了修行者做客卿,你派人去宫外问一问静虚,看有什么术法能不知不觉影响人的心智。”

长风犹豫道:“殿下,如果她确实有问题,您把她放在长乐宫中,会否太危险了。”

江雪溪唇角的笑意幽冷:“皇宫大阵没有反应,她没有修为在身,身手再好,在宫中也无法兴风作浪。何况我也很好奇,倘若她真的是我那些兄弟派来的,她要做什么。”

“把本宁殿那两个调回来,暗中盯着东侧殿,她的眼睛可能有些不好,但身手很好,尽量趁夜观察东侧殿动静,别让她察觉到,另外多派几个好手,在后殿洒扫,不要出现在她面前,但要确保如果图穷匕见,长乐宫能够制住她。”

“眼睛不好?”长风诧异道,“奴才竟没看出来。”

江雪溪解释道:“你没有近身仔细观察,她的眼睛从前或许受过伤,看东西偶尔会慢一点,像是不习惯用眼睛视物。”

长风这才明白过来,连连点头。

“对了。”江雪溪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又开了口。

长风以为他有什么要紧的话吩咐,立刻竖起耳朵,却听江雪溪道,“我去东侧殿时,见那里的摆设旧了,许是久不住人的缘故,未免失礼,你记得告诉姚姑姑,让她开了库房,将侧殿的摆设重新换过。”

“还有,宫女准备的衣裳,应该是临时取来的成衣,我记得长乐宫还有些珠光锦,放着也是放着,取出来尽数裁制了吧。”

长风再度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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