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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楼月 清淮晓色 40645 字 10个月前

第63章 63 谒金门(十七)

◎“师兄啊!”◎

当夜景昀睡得很早。

这具没有修为的身体太脆弱, 也太容易疲惫。先在冰天雪地中几乎冻死,又艰难跋涉至齐都城内,还和江雪溪的护卫动了手, 确实到了极限。

江雪溪还没有回来, 据宫人说,五皇子面圣时,如果正巧遇上皇帝设宴寻欢, 往往会留他下来,即使通宵未归也不奇怪。

景昀思忖片刻,觉得以师兄的城府,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折戟沉沙,于是放心地躺下了。

当然,她也不是没有半点担忧。这个幻境的用意景昀尚未弄明白, 一时间无从猜测未来的情节走向。所以睡下之前, 她照例挑了两个宫女, 从她们口中套了套话,大致弄清楚宫中各处宫殿的位置,以及宫中禁卫的巡逻路线。

景昀行事一向未虑胜,先虑败。尽管她从不认为自己会败,却永远会事先留下后手。如今她身在宫中, 所设想的最坏情况,是江雪溪出了事, 而她必须先从宣政殿救走师兄, 然后逃离皇宫。

她现在身上没有半点灵力, 但皇宫中却是实打实有真的修行者坐镇, 这个任务并不容易。景昀细细思忖, 反复斟酌, 发现她或许有可能将江雪溪从宣政殿救出来,但是带着他从宫中脱身几乎全无可能。

无法离开皇宫,意味着一旦皇宫里坐镇的高阶修行者出手,景昀和江雪溪注定凶多吉少。

景昀禁不住长叹一声:“师兄啊!”

你这幻境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

帐外宫女闻声询问:“姑娘?”

景昀:“没什么。”

可能是睡前精神不济,景昀皱眉思索半晌不得其法,直到昏昏沉沉快要入睡时,忽然豁然开朗。

——既然她有把握进入宣政殿,那直接挟持皇帝离宫岂不更简单?

皇宫里确实有皇帝招揽的修行者,但高阶修行者自有傲气,绝不会时时刻刻都守在皇帝身边看他寻欢作乐,至于能放下面子效仿侍从时时跟随的修行者,定然没有多大能耐,不足为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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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将计划从头到尾细细思索一遍,决定明日问过江雪溪细节,再进一步谋划,于是很放心地闭上眼,沉沉睡去。

景昀许久不曾睡过了。

她睡得很深,梦境黑沉,等她从梦中醒来时,惊觉窗外月色偏斜,朦胧的夜色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闪闪发光。

帐外有守夜的宫女,景昀并不想惊动她们,拥着被子悄无声息坐起来定睛细看,忽然意识到,这是地面堆积的雪。

齐宫之中,下雪了。

江雪溪面圣时,正撞见皇帝游戏。

他还站在殿门外殿阶之上,就已经听见殿内传来狂笑和哭叫交织的声音。殿外侍从面白如纸战战兢兢,一见江雪溪过来,为首的侍从首领先松了口气,忙不迭点头哈腰请他稍待,进殿通报去了。

偌大殿内空空荡荡,连最简单的陈设也没有,殿中鲜血横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倒在殿内。数名侍从与美人正惊惶奔逃,见皇帝停住脚步,慌忙扑通跪倒,个个抖若筛糠。

皇帝手提两把长剑,剑锋上鲜血不断滴落。

见江雪溪进殿,皇帝喘了口气,也不问江雪溪为何而来,抬手抛来一把剑,笑道:“皇儿,来。”

江雪溪稳稳接住了那把剑,剑锋上流淌的几滴鲜血溅到了他雪白的面颊上,他双手捧剑,眼梢极轻地扬起,目光从皇帝泛红的眼底一掠而过,只做不知,低头道:“父皇,儿臣前来请罪。”

“哦?”皇帝眯起眼,意味深长道,“请什么罪?”

江雪溪道:“儿臣今日带了个女子回宫。”

皇帝半是新奇半是玩味地挑起眉:“起了心思?”

他脸上没有任何惊异或恼怒的神情,显然在江雪溪前来禀告之前,已经得知了这件事。

江雪溪面不改色,笑道:“有些意思。”

皇帝哈哈大笑起来:“不错,不错,你也到了思慕少艾的年纪,是朕疏忽了。”

他忽而握住江雪溪的手臂,拉着他大步走到跪倒的美人们面前,兴致勃勃道:“你觉得哪个顺眼,朕现在就赐给你。”

那些美人们抖得更厉害了。

江雪溪的目光甚至没有在她们身上驻留片刻,笑道:“父皇看不看戏?”

皇帝饶有兴趣地哦了一声:“什么戏?”

江雪溪唇角微扬:“请父皇稍待片刻,唱戏的人就到了。”

皇帝若有所思,点头道:“哦?又是哪个蠢东西,让朕猜猜,老四、老七,还是老九?”

江雪溪微笑道:“儿臣也不知唱戏的是谁——不过,父皇不觉得这样更有趣吗?”

皇帝大笑道:“有道理。”

他顺手拂落案上一只雪瓷瓷瓶,落地清响化作齑粉,侍从首领慌慌张张进来,只听皇帝吩咐:“把她们都扔出去,殿里打扫干净,别误了朕看戏。”

侍从首领立刻应声,那些美人如蒙大赦,忙不迭地叩首退了出去。

不出一刻钟,便有侍从在外通传:“皇上,四皇子求见。”

皇帝瞥了一眼江雪溪,江雪溪已经垂下头去,含笑道:“儿臣先行退避,父皇恕罪。”

“去吧。”

江雪溪转入屏风之后,只见灯烛映亮殿门口拖出的长影,四皇子快步而入,拜倒道:“父皇。”

皇帝问:“何事求见?”

四皇子刻意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但他显然没有拿捏好其中的分寸,欲言又止的神情在脸上停留的时间过长,以至于皇帝面色阴沉下来。

见势不好,四皇子冷汗差点流下来,立刻道:“父皇,儿臣近日听说了一件事!”

他不敢再卖关子,急急忙忙道:“五弟暗中勾结清吏司叛逆,三月前,儿臣的属官亲眼看见五弟与清吏司叛逆刘煌密会,属官发现之后,暗中多次留心,仅仅三个月,五弟和刘煌会面多达七次,甚至今日午时才同刘煌见过面!”

皇帝淡淡道:“是么?”

他的态度显然不太正常,但无论皇子妃嫔、朝廷百官,就没有一个人敢用正常人的心思去揣摩面前这位皇帝,因此四皇子并未意识到不对。

皇帝只说了短短两个字而已,四皇子却吓得腿都软了,但他毕竟自幼长于宫廷,养气功夫很不错,表面上并不露怯,道:“儿臣不敢诓瞒父皇。”

四皇子又露出那种欲言又止的表情:“儿臣本不愿相信五弟和那叛逆当真有瓜葛,因此属官禀告时,儿臣犹豫许久,不知如何是好,直到儿臣听说……听说五弟今夜带了个女子悄悄入宫,未走神武门查验身份,直接藏进了长乐宫。”

皇子皇女、朝廷百官出入宫必须经神武门,查验身份方可入内。但江雪溪十多年来都是皇帝最为宠爱的皇子,风头无可比拟,他能有些特权是很正常的事,就连皇帝也不会对此过多计较。

然而四皇子言下之意,简直是字字毒辣,等同于直指江雪溪与叛逆勾结,私带逆贼入宫,有不臣之心。

倘若四皇子指控的罪名一旦坐实,那是毫无转圜余地的死罪。

皇帝道:“那倒奇了,五皇子将人带进宫,总不会是敲锣打鼓带进来的,你怎么知道?”

这话说的很正常,但对于皇帝来说,他正常起来反而显得不正常,更令人心惊胆战。

四皇子显然准备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胸有成竹地想要回答,然而皇帝只想看戏,并不想听四皇子精心准备的答案,扬声道:“皇儿,你怎么说?”

屏风后足音轻响,江雪溪转过屏风,他稍稍垂首,面颊线条优柔秀丽,落在四皇子眼中却有如恶鬼。

在四皇子颤栗的目光中,江雪溪柔声道:“儿臣怎敢自专,只是奉父皇圣谕行事罢了。”

四皇子浑身颤抖,刹那间明白自己已经掉入了陷阱中,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皇帝似笑非笑看了一眼惊惶的四皇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拍手道:“好!好!”

他转向江雪溪,称赞道:“有趣,有趣。皇儿,朕该赏你,你说,这蠢货该怎么处置?”

四皇子终于从惊惶之中回过神来,端正跪好,一边用力叩首一边求饶:“父皇恕罪,父皇恕罪,是五皇子刻意设计,是五皇子要害儿臣啊!”

皇帝也不生气,反而笑道:“对了,大声点,再大声点。”

江雪溪微微侧首,看向地上狼狈不堪的四皇子,心中暗暗摇头。

——钓了半天鱼,钓上来一条最蠢最没有威胁的,真是浪费了。

心中虽然如此想着,但他还是笑起来,浅红的唇角上扬,声音柔和如常道:“四哥的祸患,起于搬弄口舌,因此儿臣想,替四哥绝了祸患,也算成全一场兄弟情分。”

作者有话说:

本章断在这里最合适,明晚十点前更新四千字,鞠躬。

第64章 64 谒金门(十八)

◎——客套的,有礼的,毫无破绽的。◎

这场夜雪一直下到了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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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景昀走出殿门, 殿阶下的雪已经没过了一层台阶。长乐宫庭院内积起了厚厚的白雪,左右殿阶下的数棵白梅正绽,雪重压低枝头, 一时间竟然分不清何处是雪, 何处是梅。

宫女捧来一条白狐皮斗篷,为景昀披上。

斗篷崭新,上面缀着丝绦米珠, 明显是女子式样,景昀目光在丝绦上多停了两秒,宫女已经笑道:“昨夜下雪了,奴婢们到长乐宫库房中取了件御赐的新斗篷,连夜给姑娘改的,只是御赐衣物多半是按着殿下身量做的, 奴婢们行事仓促, 哪里改的不好, 还请姑娘恕罪。”

景昀认真看了这位宫女一眼,她记得对方叫做淑慎,是侧殿服侍她的宫女之首,于是认真道:“多谢你们,实在辛苦了。”

她在幻境里身无分文, 连醒来时穿的那身沾湿的衣裳都被长乐宫宫人取走打理了,实在拿不出东西表示谢意, 只能嘴上说句感谢。

淑慎一愣, 旋即笑道:“姑娘说哪里话, 这是奴婢们该做的。”

她又提醒景昀:“姑娘想走走路, 便在廊下走, 殿下最喜欢赏雪, 庭院里这片雪历来不准旁人踩踏。”

景昀嗯了声表示知道了,而后问:“殿下现在起身了吗?”

淑慎道:“奴婢不知,姑娘若是想见殿下,请稍等片刻,奴婢遣人去通传一声。”

派去正殿的小宫女很快折返回来,对景昀道:“殿下请姑娘过去。”

江雪溪坐在正殿檐下。

天很冷,他只披了件半薄不厚的檀红外袍,一手支颐,目光投向檐外,不知是看宫墙上堆积的白雪,还是看宫墙外悠远的碧空。

一旁红泥炉上煮着茶,袅袅烟雾升腾而起,江雪溪秀美的侧脸在遮蔽的烟雾中渐渐模糊。

他闻声转过头来,眼神空洞而冷淡,但很快,江雪溪乌鸦鸦的长睫垂下又抬起,眼底已经盈满了柔和虚假的笑意。

“玄真姑娘。”他温声道,“起的好早。”

江雪溪指指身旁的椅子,朝景昀示意。

景昀在他身旁落座,道:“殿下才是早起的那个,昨夜四更天才归,现在卯时末,就已经起身了。”

江雪溪托着腮,慢吞吞道:“我昨夜回宫,根本没有睡下,又何来早起之说呢?”

景昀讶异地看向他,果然注意到江雪溪冰白的面容上有极其浅淡,近乎于无的倦色。

不待景昀发问,江雪溪已然曼声吟道:“怕东风吹散,留尊待月,倚阑莫惜今夜看。”

他朝檐外探出手,雪已经快要停了,几片细碎的雪花飘落下来,停在他掌心,转眼间化成了水珠,消散殆尽。

江雪溪凝视着掌心消散的水珠,神情似乎有些惋惜。

他收回手,怅然道:“让你见笑了,我很喜欢雪,可惜一年到头,也只有短短几日能看上一眼。”

景昀道:“我也很喜欢雪。”

江雪溪转头对她微笑,柔若春风,但落在景昀眼里,那笑容仍然无比虚假。

师兄从来不会这样对她。

江雪溪微笑道:“好巧。”

景昀怅然道:“不巧,我喜欢雪,是因为我师兄很喜欢,他名字里也有个雪字。”

江雪溪讶异道:“是么?”

景昀凝望着庭中大雪压枝的白梅,静静道:“从前……”

她的话音突然停住,道:“抱歉,我走神了。”

江雪溪的笑容完美无缺,仿佛用上好的画笔细细描绘而成的一幅面具,从始至终毫无改变。

“无妨。”他轻轻地,略带惆怅地道,“玄真姑娘师兄妹的感情,一定很好。”

“是啊。”景昀轻声道,“天底下,再找不到第二个像他那样待我好的人了。”

江雪溪问道:“那么你既然知道去何处寻找他,又为何不立刻动身呢?”

景昀平静说道:“他不记得我了。”

江雪溪有刹那间的错愕。

因为他留意到,景昀眼底有泪光一闪而过。

江雪溪忽然低下头,按住了心口,轻轻喘息。

他面色本来白如冰雪,现在更是不见丝毫血色。景昀立刻变色:“殿下?”

守在不远处的宫人侍从们纷纷涌来,江雪溪仍然低着头,抬起一只手摆了摆,掌心向内,是个制止的动作。

侍从们犹疑地止住脚步,景昀却已经起身来到他身旁,江雪溪抬首,对她勉力一笑:“我没事,可能是昨夜未曾休息,胸口有些滞闷。”

景昀秀眉微蹙,朝他伸出手:“殿下可否让我诊一诊脉。”

江雪溪微怔,似乎没有想到景昀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短暂的静默之后,他反而收回了手,朝景昀促狭一笑。

“不好。”他说。

尽管是拒绝之语,但江雪溪神情促狭,语气轻快,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绝不至于使人尴尬。景昀也不勉强,收回手点头:“望殿下爱惜身体,善自珍摄。”

江雪溪微笑道:“多谢玄真姑娘,那是自然。”

只这么短短一句话,虽然他的语气依然柔和,但景昀敏锐地意识到,江雪溪的态度立刻变得隐隐疏远起来。

——客套的、有礼的、毫无破绽的。

景昀隐隐约约捉摸到了什么。

她不动声色,起身颔首:“既然殿下身体不适,还是该请太医来看看,好生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江雪溪并不阻拦,直到景昀离开正殿檐下,那看似秀美纤弱的背影沿着回廊远去,消失在侧殿门口,他才缓缓摆手,止住了身后来人的搀扶。

“我没事。”江雪溪淡淡道。

来人问道:“方才那就是殿下带回宫的女子?”

江雪溪背身朝殿内走去:“进来说话。”

殿外飞雪漫天,殿内却暖如春日。

来人摘下风帽,露出一张年轻的脸。

“桓公子。”宫女奉上茶,“请用茶。”

桓容对那宫女一笑,直把那宫女笑的面色泛红退下去,才正色对江雪溪道:“殿下,你没事吧。”

江雪溪平静道:“无妨。”

桓容松了口气:“我看你就是多思多虑,又动不动一夜不睡,熬出来的毛病——还是请太医来诊脉吧。”

江雪溪说:“不必。”

桓容道:“不能讳疾忌医啊,殿下!”

他一念叨起来就没个完,江雪溪被他烦的受不了,蹙眉道:“张岩和王启静今日都不当值。”

这两位太医是江雪溪的亲信,也是他唯二可以放心的太医。桓容一听,果然住了嘴,不再劝了,只是还很不放心地补了一句:“真不要紧?纵然不要紧,等明日他们当值,也要再召他们诊脉看看。”

江雪溪道:“你一大早进来,就是为了劝我诊脉?”

桓容道:“当然不是,我本来没打算这个时候进宫的,谁知道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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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起来,就听说昨夜你拔了四皇子的舌头?”

江雪溪蹙眉看他,淡淡道:“外面是这么传的?”

桓容立刻道:“那当然不是,我听说的是四皇子说错话惹了皇上不快,皇上令人拔了他的舌头——不过又有风声传出来,说当时你也在?”

江雪溪不答。

桓容说:“我一听你也在,就猜到这件事少不了殿下你插手——四皇子此人,外强中干,空有野心没有手段,没事怎么会往皇上面前凑。”

江雪溪淡淡道:“他就是钓上来的那条鱼。”

桓容一愣,旋即连拍大腿,痛心疾首:“可惜了,可惜了!”

半年前,皇帝手下头号鹰犬,清吏司指挥使刘煌被冠以谋逆之名,判了四十条大罪,即将凌迟处死。然而就在行刑前夕,刘煌突然跑了。

为此皇帝大发雷霆。

刘煌是皇帝手下最利的一把刀,沾血无数,百官早对他恨得牙痒痒,皇帝要处置刘煌的消息传出,百官群情激奋,纷纷弹劾。又怕刘煌能够翻身,自己打蛇不死反受其害,于是满朝上下齐心协力,为刘煌定下四十条罪名,判了个凌迟之刑。

刘煌一度位高权重,百官退避,是故负责刘煌此案的官员,皆是重臣贵胄。而刘煌逃走,皇帝震怒,自然要拿负责此案的官员开刀。

重臣与贵胄世家有苦说不出,毕竟刘煌确实是跑了,是他们的人办事不利。而皇帝发起疯来没个限度,狠狠杀了一批人,刘煌至今仍然是通缉要犯,画像张贴在城中各处。

唯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刘煌从始至终都是皇帝的人。

皇帝疑心病起,要杀朝中重臣,刘煌就是杀人的借口。皇帝要将刀锋由明转暗,在暗处为皇帝更好的分忧,刘煌就‘越狱叛逃’。

皇帝需要人替自己操控刘煌这把刀,自然想到了最宠爱的爱子。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皇帝其实很大方。譬如江雪溪将刘煌一事做的很完美,因此皇帝就愿意给江雪溪一点好处。

——这点好处,就是皇帝其他儿子的性命。

但这好处终究也有限度,皇帝不在意儿子的生死,所以江雪溪借刘煌来钓鱼,他明知此事,非但不阻拦,反而还等着看戏。但江雪溪替他办一件事,就只能拿一件事的报酬。

刘煌此事,值一个皇子的性命,但不值更多。

皇帝对江雪溪另眼相看,江雪溪如果硬要再借此发挥一次,皇帝不会因此处置江雪溪,但心里一定会留下芥蒂。

像皇帝这样的疯子,一旦惹他不快,那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人头落地了。

桓容可惜不已:“四皇子蠢笨,真是浪费……对了,你就只要他一条舌头?四皇子可是冲着你的性命去的。”

江雪溪说:“四皇子蠢笨,所以我不相信,他能自己发现我和刘煌接触——虽然消息确实是我故意泄露出去的,但他仍然没有这个脑子。”

桓容会意道:“你是怀疑四皇子当了别人的刀?”

“不是怀疑,是一定。”江雪溪冷冷道,“他现在只是断了舌头,没死,并且一定恨我恨得要死,冲动起来是不会顾惜后果的,你说,这把刀是不是变得更好用了?”

“我倒要看看,四皇子背后的那个人是谁。”

桓容豁然开朗:“我就说,你怎么突然变得心慈手软了。不愧是你,殿下!”

江雪溪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桓容轻松的神色为之一收,神情肃然道:“对了殿下,我听说你昨晚从城门口带回宫一个女人?”

江雪溪并不意外。

他昨日当街邀景昀上车,这一幕看见的人不少。京城中明里暗里不知多少人盯着他,所有有心人怕是全都得到了消息。

桓容道:“臣不敢僭越,但为殿下计,只能放肆问上一句……”

江雪溪截断了他的话,淡淡道:“我心中有数。”

桓容大惊:“那女子当真不是殿下刻意安排的?”

江雪溪道:“不是。”

桓容不死心地问:“难道不是殿下为了引鱼上钩,刻意设计的戏码?”

江雪溪用一种看蠢货的眼神看着他。

桓容表情扭曲:“那……那殿下,您有何谋划吗?”

江雪溪淡淡道:“没有。”

桓容深吸一口气,尽量镇定地道:“那位姑娘的来历底细,肯定没有问题,对不对?”

江雪溪道:“你来得正好,这件事我交给长风去办了,不过你查起来应该更快,她姓景,号玄真,从北方南下而来,四岁起拜师学剑,眼睛曾经受过伤,应该还伤的很严重。有个师兄,姓江,名字里带个雪字,几年前来到京城。她的剑法极好,自称承继了先师绝学,所以他们的师门未必很有名,但一定有几位剑术强者。”

桓容愣了片刻,本能地迅速记忆,好不容易全部记住,忽然大惊:“没了?”

江雪溪道:“没了。”

桓容目瞪口呆:“出身来历,家世师承,甚至连名字你都不知道,就敢把她带回宫里?”

江雪溪没有说话。

他见到景玄真那一刻的心悸,很难清晰地传达给另一个人,所以他并不打算一而再再而三的解释。何况即使江雪溪自己此刻想来,也觉得自己的做法实在不合常理。

他固然警惕。

但不知为什么,他并不后悔。

桓容见他不答,又出神片刻,摇头道:“殿下,你知道么,今日来之前,我已经听到了许多种猜测,多荒谬的都有,本来我是一个不信,现在突然觉得,也不是不可能。”

江雪溪扬起眉:“什么?”

桓容肃然道:“有人说,你对良家少女一见钟情,于是派出护卫当场将其掳掠回宫。”

江雪溪毫不意外。

以他在民间的风评,没有传言他杀了对方全家把人抢回宫就算是客气了。

桓容接着道:“还有一种说法,殿下你被人下了降头。”

作者有话说:

怕东风吹散,留尊待月,倚阑莫惜今夜看。——《红林擒近·寿词·满路花》宋·陈允平

第65章 65 谒金门(十九)

◎“小五。”和颐公主站在黑暗深处望着他,“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模样。”◎

桓容离开后, 江雪溪在正殿窗下立了很久。

倦意从身体深处缓慢地涌起,江雪溪知道自己该去睡了。

昨晚他状似无意打断了宣政殿内的‘游戏’,皇帝意犹未尽, 今夜宫宴必定不会很平静, 他需要养精蓄锐,晚间全心应付来自四面八方的敌意和试探。

江雪溪在榻上躺下。

姚女官匆匆进来,手里端了一碗汤药:“殿下, 喝点安神汤吧。”

江雪溪摆了摆手。

姚女官欲言又止,隐带忧色:“殿下三夜没有安睡,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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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溪温声道:“姑姑,不必了。”

他的声音温和,语气却丝毫不容置疑,姚女官踟蹰片刻, 还是应声退了下去, 临走前满含担忧地望了江雪溪一眼。

江雪溪仰望着素色帐顶, 迟迟不肯合眼。

正如姚女官所言,算上昨日,江雪溪已经三日不曾安睡了,无论精神还是身体都疲惫到了极点。江雪溪对这种困倦的感觉很熟悉,他知道三日是自己能够支撑的极限。

但他仍然本能地抗拒着闭上眼睛。

只要他合上眼, 陷入黑暗的那一刻,无数幻影和虚假的声音就会凭空从黑暗中疯长出来。

它们像是枝蔓和触手, 缠绕上他的四肢脖颈, 渗透进他的五脏六腑, 邪魔般拖拽着江雪溪, 将他拖入深不见底的噩梦之中。

“小五。”和颐公主站在黑暗深处望着他, “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模样。”

穿着全套皇后冠服, 妆容严整的女人哀愁地叹息,一言不发,深深看了江雪溪一眼,又消散在黑暗中。

“五皇子!五皇子!你不能这样对我!”

撕心裂肺的喊叫和挣扎越来越低,越来越弱,江雪溪注视着年幼的自己面无表情地松开了手,从岸边慢慢站起身。

在他脚边,趴着一个身体还在岸上,头却浸泡在水里的人。水面平静,毫无起伏。

“皇儿。”皇帝戏谑而审视的目光落在江雪溪稚嫩的面容上,问他,“你觉得该怎么处置?”

江雪溪袖底的手紧握成拳,听见自己平静沉着,近乎冷酷地道:“父皇不是新得了几只爱宠吗?”

嘶吼声、哭喊声、质问声纷至沓来,潮水般掀起汹涌浪头,将江雪溪完全淹没。

汹涌波涛淹没了他的胸口,水面下无数绵延的枝蔓触手般缠绕住江雪溪,无边无际的窒息没顶。

他不再挣扎,闭上眼,任凭自己被拖拽进最深的黑暗中。

忽然,耳畔纷乱嘈杂的声音戛然而止。

江雪溪听见幽然的乐声。

它从黑暗最深处响起,幽然的、清丽的,却仿佛携着雷霆万钧之势,顷刻间江雪溪眼前耳畔为之一清。

水面下拖拽着江雪溪的所有枝蔓,在这一刻无声无息地松开了。

那是琴声。

江雪溪于恍惚中生出一个念头,那是绿绮的琴声。

自从皇帝赏下这张名琴后,它就一直躺在长乐宫的库房里未曾见过天日。

奏响它的人是谁?

念头一闪而过,很快,江雪溪就顾不得思索这个问题了。不绝的琴声里,窒息和噩梦消退了,而熟悉的困倦像温热的泉水,包裹了江雪溪周身。

他终于沉沉睡去。

琴声不绝。

侧殿窗前,宫女们紧张地站成两排,分立左右两侧,碍于规矩不能直视主子,却仍然用眼角余光时刻注意着景昀手下那张看似平常的琴。

江雪溪曾经说过,这位玄真姑娘无论要什么,只要不涉及机密事宜,都可以给她。所以当景昀要一张琴的时候,宫女们翻翻找找,只能从库房里把绿绮找了出来。

但这张天下闻名的琴实在是太珍贵了,由不得宫女们不小心谨慎。

琴声回荡在长乐宫中。

景昀静默地拨动琴弦,一遍又一遍。从下着小雪的清晨,弹到午后,又继续弹下去。

弹到最后,她的手腕开始僵硬,琴弦磨得指尖通红,再弹下去就要出血,景昀终于结束了弹奏。

她站起身来,示意宫女们将琴收起,朝着内室走去.

江雪溪醒来时,已经是申时初了。

他睁开眼,望见姚女官花白的头发和慈爱的面容:“殿下,该起身了。”

江雪溪闭上眼,又再度睁开。

这一次他睡得很沉,没有再被噩梦缠绕,他依稀记得,睡梦深处有缭绕不散的琴声。

“是谁在弹琴。”江雪溪问。

姚女官道:“是吵着殿下了吗,东侧殿那位姑娘今日突然说想弹琴,长乐宫里除了殿下那张太古遗音,没有别的琴了,我就擅自做主,命人把绿绮取了出来。”

太古遗音是江皇后的遗物,留给了和颐公主,和颐公主死后,江雪溪向来只用这一张琴。

姚女官道:“殿下没睡好吗?我原本以为,东侧殿那边弹琴,不会惊扰正殿的。”

“没有惊扰。”江雪溪摇了摇头。

他忽然问:“东侧殿弹了多久?”

姚女官倒没留意这个,她看了看旁边的宫人,那内侍道:“回殿下,片刻之前琴声刚停。”

连姚女官都愣了一下:“那岂不是一直没停过?手不都要弹坏了?”

内侍点头说是。

江雪溪静静听着,缄默不语。

他想起睡梦中缭绕不散,无休无止的琴声,唇瓣无声开合,默念出了那个名字。

景玄真。

真是奇怪,身边的所有人,桓容、长风、姚女官,都对他的决定表示疑惑。甚至江雪溪自己也知道,她全身上下都是疑点,整个人仿佛被包裹在云雾深处,无从窥得半点真实。

但江雪溪潜意识里,仍然从不认为她是危险的。

正如那涤荡梦境的,幽然又熟悉的琴声。

他开口吩咐:“送一瓶药过去。”

沉默片刻,正当内侍领命要走时,江雪溪又道:“再问一问,那支琴曲叫什么名字。”

内侍和姚女官同时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江雪溪只做不见。

内侍回来的很快:“回殿下,景姑娘说,这支曲子叫做《浣溪沙》。”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

江雪溪静静听着,许久不曾开口,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回忆什么。然而一直到内侍们为他更换好出席晚宴的全套冠服,江雪溪的眉头都没有松开。

今夜皇帝设宴承和殿,如今已经到了该动身前去的时候了。

然而江雪溪仍然在凝眉思索,宫人们一时没有人敢上前惊动他。直到片刻后,江雪溪轻叹一口气,似是放弃了思考,淡淡道:“走吧。”

说罢,他招来长风,低声吩咐数句.

景昀靠在侧殿内室的榻上。

她手腕僵硬,指尖即使抹了药,仍然火辣辣的痛。但这些对景昀来说都不要紧,她忍痛的能力很强,现下真正困扰她的,是疲倦。

景昀听着宫门处传来的隐约响动,江雪溪乘辇离开了长乐宫,前去参加宫宴。

她微合着眼,将头埋进一个大迎枕中。迎枕缎面冰凉柔滑,没有过多的绣纹,很适合一头扎进去睡觉。

宫女们上来小心翼翼地问:“姑娘要不要小睡一会儿?”

景昀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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