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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楼月 清淮晓色 41311 字 10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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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91 绝音徽(十七)

◎景昀知道,那是自己滚落的泪水、◎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夜晚。

终年多雪的苍山难得没有下雪, 天边繁星点点,散落在漆黑的天穹上,仿佛银练横过天际, 美丽至极。

夜色渐浓时, 数个遍体漆黑的身影出现在苍山脚下的山道上,向着夜色深处潜行。

他们是魔族。

确切地说,他们是魔族夜骑。

尽管慑于道殿中那位千年来最强的道尊之威, 魔族已经许多年不敢挑动战事,但两族交界处小型的摩擦、争斗以及猎杀并未停止过。道殿右司多年来锲而不舍地派人潜入魔族,魔族也同样选出精锐悄然越过边界,成为楔入人族内部的一颗暗钉。

正如道殿右司会选送最精锐的弟子潜入魔族,魔族派往人族的同样也是他们引以为傲的力量。

魔族的探子,主要来源于夜骑。

极北冰原终年被风雪与黑暗笼罩, 少见白日。魔族对夜晚有种异乎寻常的崇拜, 由此衍生出了独特的拜夜传统, 夜空被他们奉为至高无上的神圣象征,而能够以夜色命名的,自然也是魔族最神秘、最强大的一支队伍。

苍山很高,高耸入云,其中多风雪, 坎坷难行。

这里自有其特殊之处,以至于低阶修行者都很难承受住山中风雪, 轻易不敢入内, 普通人自然更不敢在山下居住, 而高阶修行者自有门派秘境、洞天福地可供修行, 无需涉险来此。

因此从苍山下的小径绕行入苍州, 是魔族夜骑精心挑选, 最大限度规避所有意外的捷径。

即使如此,他们依然很谨慎。

夜骑特有的潜行功法被催发到极致,他们行走在夜色深处,像是滴入盛满墨汁的砚台中的几滴水,悄无声息,毫无踪迹。

夜骑中那名首领抬起头,朝着白雪皑皑的山巅望去,心中生出很多感慨以及豪情。

他是夜骑的统领,奉魔君旨意执掌夜骑多年。更重要的是,他身负皇族血脉,他的母亲是魔君的同母妹妹,生来就有着极其尊贵的血脉天赋,在魔族中的修为权势可以排入前三十名。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样一位毫无疑问的大人物,本不该冒险亲自潜入人族。倘若他的行踪泄露,甚至会引动道殿阁主、四宗尊者这样的道门大人物出手。

他之所以涉险前来,是为了谋划一桩大事。

统领想着大事若成,自己以及家族能得到的利益,如果舅舅能因此对他更加赏识,愿意赐下机缘,或许有可能再前进一大步,成为祭司殿中的一员。

那是多么美好的未来。

统领的嘴角在黑暗中情不自禁翘起,他在笑。

他的笑容是那样短暂,他的眼底浮现出些许茫然,因为他忽然感觉有些奇怪,但问题出在哪里,他又说不出来。

很快,他明白了问题所在。

他的身体还在原地,但是视角变了,乳白色的血喷溅出来,落在地上汨汨流淌,无头的尸首站立在原地,摇摇欲坠。

他有些惘然,并且开始恐惧。

因为他发现,那具摇摇欲坠的无头尸体,原来是他自己的身体。

下一刻,无头尸体轰然倒地,统领的视野暗了下去。在他的头颅不远处,其他魔族夜骑的尸首同样七零八落地堆放在那里,同样身首分离。

苍山之巅,江雪溪黛色的身影静静立在那里。

一个淡金色的阵法以他的落足点为中心,正在徐徐旋转。阵法的纹路非常繁复奇异,带着难以言说的神秘气息。

随着阵法旋转,无形的、强大的力量朝四周飞速扩散开去,最终覆盖了整座苍山。

这样大的阵法,近乎匪夷所思,阵法落成的那一刻,意味着只要阵法不熄,那么整座苍山都完完全全落入了江雪溪的掌控之中。即使是很多普通宗派,集整个宗门之力,都未必有能力布下并且维持住这样的大阵。

但江雪溪只站在这里,阵法就开始自行运转,生生不息。

他立在苍山最高处,没有人能看见他此刻的目光究竟落在哪里,似乎仰望着头顶漆黑浩瀚的星空,又似乎俯视着脚下无边无际的大地。

那些魔族夜骑的存在,江雪溪很早就感知到了。

他什么都没有做。

他什么都不必做。

那些魔族万里挑一的精锐,以及足以排入魔族最前列的强者,在他的脚下仿佛蝼蚁,甚至连阵法的分毫气息都感知不到,就糊里糊涂地死在了阵中,而那不过是阵法最边缘的一点余波,一点无意的波及。

那些阴谋,那些大事,不过是冰雪下的寥寥尘埃而已。

寒风卷起江雪溪的袍袖,星空下,他时时刻刻多情含笑的神色全都不见了,冰白秀丽的面容上只余漠然。

他负起双手,这一瞬间和景昀非常相似。尽管他们的面容并不相同,那种冰霜般的冷淡却如出一辙,却在细微处又有极其微妙的区别。

江雪溪忽然咳了一声。

他的面容变得雪一般毫无血色,那是因为他的境界开始跌落。

大乘巅峰、大乘、炼虚、化神、元婴……

他的境界不断跌落,识海深处已经不能仅仅用波动来形容了,唯有天翻地覆这个词最为恰当。体内灵脉各处同时传来锥心刺骨的剧痛,仿佛每一寸骨血都要突兀地被剜出身体。

但江雪溪仍然负着手,他的眉稍稍蹙起一点,不像是因为痛苦,更像是在回忆,唇角甚至还带着笑意,仿佛想起了什么愉悦的往事。

大雨倾盆而下。

苍山很少下雨,但今夜这场雨格外大,并且极为突然,乌云沉沉压顶,苍山上空雷霆与闪电轮番交错,声震山野。

但奇异的是,这些异象只出现在苍山上空。

——大乘境强者境界通天,破境或陨落都会引动天地变幻。

阵法开始剧烈旋转,淡金色的纹路越来越深,最终变成了纯正的金色,它们将天地异象牢牢锁在苍山之内。与此同时,江雪溪的脸色越来越白,开始不停咳嗽,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血从他的唇角源源不断地溢出,他听到夜空里小白难过的啼鸣声,但这啼鸣很快消失在了风里。

他最终抬起双手,认认真真打量着。

这双手修长白皙,一如往常,但江雪溪看得很用心,很新奇。因为现在这是一双凡人的手,没有半点灵力。

良久,他笑了笑,转身朝洞府中走去。

踏入洞府前,江雪溪忽然转身看了一眼。

景昀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

她正全心读取着江雪溪的记忆,而江雪溪忽然遥遥看来,正望进她的眼底,仿佛师兄隔着千年的岁月,提前算到了千年后的这一面。

但景昀知道,师兄不是在看现在的她。

他只是单纯地回望了一眼,那一眼的方向,正朝向中州岳山。

确切地说,是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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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的道殿。

江雪溪收回目光,身影消失在洞府门内。

景昀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从大乘巅峰化作凡人,只需要一瞬之间。

从引气入体再度修至大乘上境需要多久?

江雪溪需要十七年。

他是千年前这片天穹下对道之一字了解第二精深的人,纵然修为尽失,对道法的理解还在,经验还在,他曾记住的数不尽的珍贵典籍还在。旁人修至大乘,需要几百年的岁月,而他只花了十七年。

他的运气当然很好。

他的运气一直很好。

他在毁去忘情道,散尽修为时没有当场身死,已经是最好的运气。

景昀感到面颊上一阵温热。

她没有抬手去摸,因为她一直都很清醒。

景昀知道,那是自己滚落的泪水。

她缓缓直起身,离开了江雪溪的眉心,所有记忆切断,江雪溪的身体在她怀中变得缥缈,逐渐化作银白色的神魂碎片.

容嬅坐在车中下首,上首是两只五花大绑的鸡。

她望着这两只师祖留下的鸡,眼底又开始发热,很想掉眼泪,尽管竭力忍耐,但眼泪还是很快淌了出来。

容嬅也说不清楚自己在哭什么。

或许是在哭离去的师祖,哭自己的情思错付,又或许是在哭自己居然还有离开这里的希望,哭自己在景昀面前丢了脸。

许多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容嬅哭得很认真,也很伤心。

她伤心地想着,师祖也离开了,难道社稷图中真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了吗?上清宗距今已经消亡了千年,就算景玄真遵守诺言带自己离开,可是离开之后没有了师长,一个人孤零零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的眼泪打湿了一条又一条手帕,正当她毁掉第四条手帕,又很熟练地从袖中掏出第五条时,震动从身下传来,容嬅很快稳住身体,两只鸡前辈却咚一声撞到了车壁上。

容嬅顿时将伤感抛到了脑后,她愤怒地掀开车帘,准备朝着苍山方向大喊景玄真你别搞出太大动静,却没来得及喊出口。

因为她发现,这震动不是来自于苍山。

确切地说,不是来自于苍山秘境,而是来自于社稷图。

社稷图在震荡。

容嬅美丽的脸上浮现出愕然的神色,旋即变得凝重起来。

她在社稷图中千年,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容嬅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但她知道一定发生了大事。

她再不迟疑,清喝一声,驾车再度冲入了乱流中。

无尽的漆黑笼罩了整个车厢。

容嬅凝神掐诀,不断变换方向,眼泪却又滚落下来,哭得很伤心。

因为她有些紧张,并且她真的很想师祖。

如果师祖还在,前辈们还在,他们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虽然不能见面,却也足以安心。

想到这里,容嬅更伤心了。

她嚎啕大哭,像个失去庇护的小孩子,然而从始至终,她的手诀都掐的很稳,平稳地避开所有乱流,朝着来路急速归去。

车外罡风猎猎,震耳欲聋。

作者有话说:

周末双更,鞠躬。

第92章 92 绝音徽(十八)

◎她不允许争斗,不允许猜疑,不允许反对◎

车冲出黑暗, 冲出乱流,冲出凛冽的罡风,来到了离秋城外的原野之上, 最终冲入了离秋城中。

车飞越过长街, 长街上的场景已经恢复如常,人流来往如织,商铺开门迎客。容嬅与景昀动手时留下的一切痕迹都已经不见了,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容嬅从车中飘了出来,她的身法轻灵至极,转瞬间来到了城墙之上。

她立在城墙的垛堞前,这里是离秋城中最高的地方。

离秋城是一座牢笼,一座格外宽敞华丽的牢笼。容嬅在这座城中困了一千年,始终无法离开半步。

但这里又是她的世界, 在离秋城中, 她就是天道, 她就是主宰。

一面水镜缓缓浮现,悬在了容嬅身前的空中。

她伸出手,摘下了手腕上的一条细链。

那是条银链,没有多余的装饰,银链上挂着一枚小小的黄铜铃铛, 看上去很朴素、很简单,和容嬅如仙子般清丽脱俗的妆饰格格不入。

容嬅说:“去。”

她的眼泪已经止住, 面颊上残余的泪珠在风中消散, 唯有眼眶微红, 显得十分柔弱可怜。但她的声音是那样平稳冷静, 没有一丝颤抖。

话音落下的同时, 她扬起手, 将铜铃抛入了水镜之中。

千年之前,容嬅仙子名动九州。许多人都知道,她的琴道十分精妙,但只有寥寥数个大人物才清楚,容嬅的本命法器,是一枚铃铛。

这枚铃铛曾经名列百兵榜第十二,音杀榜第二。

它叫雨霖铃。

失落千年的上清宗音杀至宝,雨霖铃.

慕容灼穿过花海中的小径。

千姿百态的花朵盛开,煞是美丽。空中各色花香混杂,变作一种奇异的香气。随着慕容灼朝前行走,小径两旁的花朵摇曳生姿,柔嫩的花瓣向着慕容灼的方向探来,似乎也为她娇艳的容光所倾倒,想要拜伏在她的脚下。

嗤啦!

这是灼烧的声音。

离火涌起,火焰仿佛金红的轻纱,轻柔地披在了慕容灼的身上,那些花朵还没来得及触及她的裙角,就被火焰逸散出的无尽热浪卷入,烧灼殆尽,甚至连一缕青烟、一捧灰烬都没有剩下。

慕容灼朝前走去,甚至没有分神多看一眼。

扶光剑被她提在手中,剑锋上鲜血不断滴落,落在小径旁的泥土里、花瓣上。

前方花海越发广袤美丽,花儿甚至蔓延到了小径上,翠绿的花茎和藤蔓像一张大网,拦在慕容灼的身前。

慕容灼径直走了过去。

她的心情很不好,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走路也会更重更急,镶珠嵌玉的靴子踏过时,小径上的藤蔓和花朵潮水一般褪去,一半是闻风而逃,另一半则是被离火尽数吞噬。

小径的尽头是花海中央的一片湖水,湖中红莲翠叶碧波微漾,岸边有一座精致的木桥,通往湖中小岛。

木桥漆黑,仿佛不久前刚经历过一场大火。

慕容灼没有踏上木桥,她径直踏风飞了起来。

金红的离火披在她的身周,让她看上去像一只展翅凌空的凤凰,翩然飞落在湖心岛上。

“回来了!”“前辈回来了!”

很多惊喜的叫声相继响起,汇聚成喜悦的海洋。

陈礼和岑陵同时快步迎上来,陈礼的步伐一瘸一拐,即便极力加快速度,也还是踉踉跄跄。岑陵看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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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好一点,但脸色白的像只鬼,额间全是因剧痛而渗出的细汗。

“妙妙呢。”“前辈,找到妙妙了吗?”

二人的声音交叠,在看见慕容灼身后空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时,又同时暗淡下来。

失望归失望,但岑陵二人都做好了心理准备,慕容灼这一次本也不是专为了找文妙去的。岑陵面露失望之色,陈礼会意地开始焦急询问:“妙妙她……”

在陈礼高亢焦急的声音下,岑陵细微的耳语近乎低不可闻:“裴前辈,现在人心已经乱了。”

慕容灼面无表情。

她没有经验,但她很擅长模仿以及学习。

她走向人群中央,两旁的年轻弟子纷纷自动让开,望向她的眼神中混杂着敬仰、畏惧、感激、痛恨,种种情绪不一而足。

人群中央的位置,是柳兰扬以及其余几个弟子,柳兰扬正靠在一块石头上,指尖缠绕着断裂的琴弦,面色是失血过多的青白。见慕容灼过来,所有人自觉挪开,岑陵与陈礼扶着柳兰扬朝旁边让了让,把正中的位置留给慕容灼。

慕容灼在石头上坐下,放下手中的扶光剑。

剑身已经光亮如新,唯有最后几滴鲜血滚落,分外刺眼。

那不是乳白色的魔族鲜血。

而是殷红的、属于人族修行者的血液。

慕容灼缓缓环顾四周,淡声道:“外面已经彻底乱了。”

她看向不远处一个穿着天蓝色道袍的少女:“观星阁的令旗碎在了弱水畔,带回来太麻烦,但总要告诉你一声。”

观星阁的那位女弟子身体摇摇欲坠,想起遇难的同门,眼睛有些发红,却终究还是压抑住颤抖的声线,朝慕容灼拜谢道:“多谢前辈告知。”

慕容灼又对被挤在人群外的另一名弟子道:“你是青霄宗弟子?”

那弟子连忙点头。

慕容灼对着他摇了摇头。

那弟子的面色顿时煞白。

慕容灼收回目光,淡淡道:“百花原这里目前还算安全,但如果有魔族或者其他修行者进来,安全就不能保证了。”

“从现在开始,伤重无力再战者集中到这里休养,其余还能起身的人,各自按照修为分组,自行安排值守巡视,主要在……”

慕容灼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冷淡,声音还是那个声音,语气却全然不像自己,却带着令人情不自禁信服的力量。

她觉得有些熟悉,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她的语气很像有些时候的少师和景昀。

她想起了自己的心上人以及最好的朋友,唇角不由自主弯了起来。

在这气氛紧张的时刻,这个笑容当然是不合时宜的。但湖心岛上席地而坐的弟子,绝大多数都是被慕容灼带到这里来的,他们或许心怀疑虑,但终究感激慕容灼。

因此大部分人都没有仰起头直视坐在石头上的慕容灼,而是静静灼的安排,以此表示对前辈的尊重,所以他们没有看见慕容灼唇角的笑意。

但还是有寥寥几人注意到了慕容灼的笑容,因而格外愤怒。

比如人群中那名黄衣弟子。

在大部分人目光或平视前方,或低头思考时,他一直抬着头,目光像两道利剑般毫不客气地盯着慕容灼的脸。看到她弯起的唇角时,出离的怒火席卷了他。

这使得慕容灼停住声音,朝下方弟子问出“还有问题吗”这样的疑问时,这名弟子高高举起了手,高声道:“我反对!”

他的声音并不尖锐,然而语气却很尖锐。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这位年轻弟子,其中也包括慕容灼。

她望着那名年轻弟子,疑惑道:“你在反对什么?”

——你在反对什么?

慕容灼的疑问很简单,也很有道理。

她有很多优点,比如知道自己不擅长排兵布阵,不擅长计划谋算,因此她从来不勉强自己去做不擅长的事情。恰好,这里有很多年轻的道门弟子,他们中有很多人擅长此道。更有甚者,比如重伤难起却意识清醒的柳兰扬,又比如观星阁那位天蓝衣衫的女弟子,他们自幼被当作门派未来的中流砥柱培养,做这些信手拈来。

于是她尽可能把大部分计划交给这些弟子们来制定,而慕容灼方才所说的,其实只是框架和方向。

这些要求是如此的合理,慕容灼想不到对方在反对什么。

那名弟子站起身来,盯着慕容灼:“我反对你说的一切。”

众人大哗。

那名弟子继续道:“因为你不可信。”

“你的来历是什么,出自哪门哪派?你为什么对社稷图中的情况这么清楚?你的修为不止化神境了吧,是怎么进来的?那些魔族出现的诡异,你又何尝不可疑?”

他恨恨道:“你杀了几个魔族,又杀了多少修行者?剑锋上的人血还未干,你凭什么在这里指挥我们,依我看,你才是最该被怀疑的那个……”

岑陵蹙起眉,厉声喝断了他的话:“够了,那些人已经被魔族控制了,其中还混有投向魔族的细作,不杀他们,难道等着被他们杀了吗?形势紧急,你是哪门哪派的弟子,毫无远见,竟然还在这里挑拨离间!”

她记性极好,须臾间已经想起他是长风山弟子,长风山此次进来的三名弟子中,有一位疑似魔族奸细,暗中对落单的年轻弟子出手,已经被慕容灼当场杀了。

难怪这弟子情绪如此激动,同门被当作魔族奸细杀死,一时难以接受也在情理之中。但岑陵万万不能容忍他在这个时候把水搅浑,斥责道:“裴前辈救了我等性命,又把我们带到此处,说是救命恩人并不为过,安排也没有丝毫差错,你怎能胡乱猜疑?”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只手已经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是慕容灼。

慕容灼心底生出很多疲倦和恼怒的意味来,她也想起了这位弟子是何来历,而且她注意到,在这位长风山弟子跳出来指责她时,有数人的眼神微微闪烁,显然心中暗暗赞同,只是没敢当着慕容灼的面说出口。

场中的气氛越来越混乱凝重,显然岑陵所言非虚,早在她回来之前,岛上的这些修行者就已经发生了争执,只是除了这个长风山弟子,暂时还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明晃晃表现出反对态度。

慕容灼侧耳静静听着,有些烦躁。

她明白此刻矛盾和分歧已经摆到了明面上,如果不加以处置,继续发展下去的后果,在她曾经读过的那些史书里写的很清楚。不需要魔族先找到这里,此处的弟子们自己就会先发生争斗猜疑,乃至刀兵相向。

祸起萧墙,变生肘腋,这些耳熟能详的故事,说的都是同一个道理。

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猜疑不可避免。

从慕容灼见到第一个修行者对着同门下手时,疑虑和恐慌的种子就已经种下。社稷图里的年轻弟子们当然不是普通人,所以他们未必会惧怕魔族,反而会因仇恨燃起更多战意。

但如果道门同袍中也有问题,那又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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烦死了。

慕容灼想,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少师和阿昀是怎么心平气和地干下来的?果然他们能谋大事,而我就适合躺在殿里睡觉。

岑陵被慕容灼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一吓,话音止住,不知是不是该继续说下去。

她住了口,那名长风山弟子却没有。

空地上席地而坐的弟子们有些心中赞同那名长风山弟子,但大多数人心里还是清楚的。那被杀的长风山弟子袭击修行者,面前这个替他打抱不平的同门也未必干净,而且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是被慕容灼带过来,才暂时脱离了外界的危险,能够得到喘息之机。

这种情况下,慕容灼身上哪怕有些模糊不清的疑点,又哪里有必要去计较呢?毕竟若不是她出手,自己都未必能活下来。

许多人纷纷开口,或是反驳,或是阻止,一时间乱成一团。

场中混乱之际,慕容灼始终低着头坐在石头上,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她的睫毛低低垂落,遮住了眼底的情绪,面无表情。

柳兰扬伤的很重,实在没什么力气撑起身,只能朝岑陵和陈礼示意。

岑陵咬咬牙,正要低声向慕容灼开口,忽然肩膀一轻,那只搭在她肩头的手收了回去。

慕容灼收回手,抬起头。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注视着那位长风山弟子,无端竟令人心底生出冷意来。

她没有说话,没有动作,但当她抬起头时,场中一切声音却都不由自主地渐渐消泯,所有混乱归于平静,所有人转过头来,望着慕容灼。

就连那位咄咄逼人的长风山弟子,此刻也不由得止了声音。

“原来在你们心里,我这么可疑啊。”慕容灼感叹道。

和场中绝大多数人的猜测不同,她方才的沉默不是在酝酿怒火。

和柳兰扬等天枢小队的人猜测不同,她的沉默也不是因为伤心。

她只是在本能地回忆和思考,想着少师和阿昀会如何做。

如果是少师,手段一定更为从容妥帖,能压住所有反对声浪,却不大动干戈,自然而然掌控场中局势。

但这太难,慕容灼不会。

如果是阿昀,她不会在这种时候浪费太多时间,因为在阿昀眼里,这些不重要,至少没有那么重要。

慕容灼认真想着,发觉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

她不该问出“还有什么问题”“你在反对什么”,因为这些不重要。

阿昀会怎么做?她该怎么做?

于是下一刻,在场中发出其他声音之前,慕容灼再度开口了。

“既然不相信我,那就离开吧。”

离开?

离开这里,能到哪里去?是走入湖外那片看似美丽静谧、实际暗藏危机的花海,还是干脆去到秘境之外,直面社稷图中无处不在的危险?

慕容灼并不是在征求意见,也不是在好言好语商量。

她只是在宣布、在通知,在朝场中所有人展现她的意志,展现她坚冷如铁、不可违拗的意志。

——她不允许争斗,不允许猜疑,不允许反对!

——如果做不到,那就离开我的庇护,死在外面好了!

她抬起衣袖,用力一挥。

一阵灵力从她的袖中生出,迅捷如风、快如闪电,越过重重人群,击中了那名长风山弟子。

那名弟子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叫喊,就像一只断了线又被卷入风中的纸鸢,从湖心岛上高高飞起,飞向岛外那片无尽的花海,很快坠落在了花海的边缘。

小径两旁,摇曳生姿的花与藤蔓迅速朝他蔓延而来。那名弟子大惊,转身欲逃,然而那些藤蔓轻而易举缠绕住他的脚踝,攀爬上他的身体,在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将他拖入花海。

惨叫声响起又消逝,很快归于沉寂。

许多弟子的脊背上渐渐渗出了冷汗。

慕容灼能感受到很多人的眼神变了,但她毫不在意,淡淡道:“湖心岛上的危险,是我清扫掉的;你们这些人,也是我带回来的。所以在这里,我不允许任何人质疑和反对,更不允许猜疑和斗殴,还有谁有意见,现在就可以离开。”

场中一片沉默,有人低着头相继交换眼神,却没有一个人离去。

“很好。”慕容灼满意道,“那么现在,就按我刚才说的话,各自开始安排和行动吧,没事不要来打扰我。”

她随意地拍了拍手,像是拍去掌心从未存在过的尘埃。

然后她站起身,从石头上跳下来,朝岛上一块平坦的巨石走去。

金红火焰拔地而起,翻涌暴涨,在巨石上方凝成了一处隔绝外界的小小屏障。

慕容灼在巨石上躺了下来。

她的脸颊贴着冰冷的石块,有些难受,于是她动了动身体,枕着自己的手臂,慢慢闭上了眼。

如果在往常,王后殿下宁可熬着,也不会睡在一块冰冷的石头上,她需要高床软枕才能安眠,更不会不拆发髻、不换衣裳席地躺下。即使躺下,她也不可能在这样的环境中安睡。

但现在不同。

她杀了很多人,战斗了很多次,受了一些伤,现在非常疲惫。

慕容灼把脸埋进衣袖中,蜷起身体,一动不动。

第93章 93 绝音徽(十九)

◎景昀从离秋城中走了出来。◎

杏山下的气氛寂静到了可怕的地步。

数名弟子三三两两抬着水桶过来, 冲洗地面上干涸发黑的血迹。原本一个清洁法诀就能清理干净的地面,现在不知泼了多少桶水上去,土壤草根处仍然泛着黑红的色泽。

有资格随侍在此的弟子, 都是各门各派中年轻一代极为出众的弟子。有些是因为本门进入社稷图的弟子名额不够, 有些则是还未金丹,但已经展现出了极高的天分。

总而言之,他们虽然比不上进入社稷图的那些年轻修行者, 却也是极受看重,很得师长喜爱的弟子。

若在往常,这样的洒扫杂事自然不会落到他们头上。确切地说,他们只需要修行历练,一切杂务自有门中执事代为料理,这些年轻而前程远大的弟子, 不需要也不应该将宝贵的修行时间浪费在琐事上。

然而此刻, 这些弟子们没有任何一个人露出不满的神色。他们认真清理着地面残余的血迹, 修补各处营帐破损的地方,全身上下没有半分灵力波动,就像一个普通人那样。

“除坐镇大阵者,任何人只要在社稷图附近动用灵力,立刻杀无赦。”

冷酷的声音从正中的那座大帐里传来。

说话的人年纪很老, 满脸愁苦之色,眉头下意识蹙起, 只看一眼, 就令人心中生出愁绪。

张三真人环顾四周, 淡淡道:“各位, 杏山变故已经通报道殿, 在正使大人驾临之前, 我等各自坐镇阵中,就不要轻易走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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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很不客气。

张三真人在道殿中地位很高,身边还坐着资历极老的柳真人。但列席众人均是道门各宗各派、名门世家的尊者真人,即使张三真人位高权重,这样说话也是很不妥当的。

但没有人出声反对,因为没有人的心思落在这些细枝末节上。

九华宗的吴长老咳嗽了两声,本就苍老的面容上竟然已经隐隐萦绕了一层死气。

他是炼虚上境强者,修为极高,地位尊崇。然而在昨日那场变故中遭遇偷袭,魔气侵入五脏六腑深处,即使药阁的炼虚境大能立刻出手,也难以逆转笼罩在他头顶的那片死亡阴影。

随着吴长老咳嗽出声,他周身的死气越发浓重,腹部洞穿的那个发黑的伤口再度开始流血,身后侍立的弟子眼眶已经开始泛红。

吴长老却要豁达很多,他一手抚着胸口,慢慢地、虚弱地道:“就这样办。”

濒死的吴长老都没有意见,其他人更不可能站出来反对,唯有观星阁的长老犹豫着问:“那……长风山的那些弟子留在这里是不是不太方便?”

听到长风山三字,启明宗的弟子们立刻咬紧牙关,他们宗门坐镇此处的刘长老死在长风山手中,其愤怒痛恨自不必多说。

在场大能修行高深,养气功夫自然不在话下,此刻却也像启明宗的年轻弟子一般,各个忍不住露出了痛恨厌恶的神色。

持盈宗那位真人最快道:“留在这里?依我看,正该把他们宗门上下送去道殿刑律堂审一审,看看长风山上下是个什么藏污纳垢的地方!”

昨日是社稷图开启的第一日,弟子们进入社稷图后,各派弟子的命牌命灯纷纷碎裂,惊动了坐镇营帐的所有真人。

进入社稷图的这些弟子,都是各宗派精心挑选、寄予厚望的门派未来,为了确保他们安全,自然留有后手。只要社稷图外大阵运转不休,随时可以强行中止社稷图开启,将秘境中弟子尽数拉出来。

故而各位真人虽然满怀疑虑,却并不失态。

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做出应对,变故陡生。

营帐中坐镇大阵的启明宗刘长老突然暴卒,大阵缺失一角,运转开始滞涩。

社稷图开启由道殿亲自主持,做了多重准备。刘长老暴卒固然令人心惊,但只要及时填补空缺,大阵依然不会停止运转。在场还有几位背着手四处溜达的真人,就是为了应付突发情况,特意来此做后备力量的。

然而,搅乱这一切的人既然想要切断社稷图内外联系,又怎会就此止步?

所以下一刻,杀死启明宗刘长老的凶手,那位来自长风山的长老,便微笑着举起了沾血的手,毫无掩饰之意。

他站在刘长老所坐镇的营帐中、阵眼处,毫不犹豫地自爆了。

一位炼虚中境强者自爆的威力有多大?

只要看看此刻那些簇新的营帐、带血的土壤,以及地面上出现的那个十余丈深的巨大坑洞,就足以明白了。

长风山长老的自爆,不但使得大阵崩毁,连带着附近各宗派的弟子数人重伤死去。九华宗吴长老离得最近,反应也最快,险险护住了身后的弟子,却被自爆的长风山长老波及重伤。

各位真人望着自爆后冲天而起的魔气,一个个面色难看至极。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落入魔族算计中,简直丢尽了脸面;营帐外的弟子死伤惨重,启明宗炼虚境长老被害,还有数位真人长老受到波及,更是境况惨烈。

但这些都不是最严峻的问题。

最严峻的问题是,大阵崩毁,社稷图中千百名弟子与外界完全失联。

炼虚境强者的性命,重要吗?当然。

人族道门的脸面,重要吗?当然。

但这些事无论再怎么重要,都不及社稷图中那千百名年轻弟子。

他们是道门的年轻一代,他们是道门的未来。

如果这些优秀的弟子尽数陨落,人族的气运就真的尽了。

诚然,道殿中道尊依旧威慑南北,九州上大乘境强者尽数都在,近百年内,魔族和妖族依旧无法南下北上。

可是这些强者又能活多少年?他们年纪已老,终会陨落,而更幼小的一代来不及长成,到那时,没有足够多的强者坐镇,人族如何能抵抗妖魔?

不客气的说,此刻阵外这二十余名炼虚境强者的性命,对人族的意义远不及社稷图中千余名年轻弟子,哪怕他们还很弱小。

柳真人的眼底,溢出浓郁的担忧之色。

现在的情况是那样明确,社稷图中潜入的魔族正在大肆猎杀年轻弟子。可是,即使魔族能够通过长风山那位自爆的长老将他们送进社稷图,送入的数量也一定十分有限,且受境界限制,如今社稷图中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一边倒的猎杀状况呢?

这个问题不必多想,就可以得出答案。

因为进入社稷图的道门年轻弟子中,同样藏着魔族的奸细。

张三真人宽慰道:“兰扬那孩子的名字仍然在生死簿上,他性情谨慎机变,你不必太过忧虑。”

这安慰的话语显得那么单薄,如今社稷图只开启一日,死伤弟子的人数便已经令人心惊。距离社稷图关闭还有足足九日,谁知道有多少弟子能够活到最后?

柳真人闭目不语,沉沉叹息.

文妙小心翼翼浮出水面张望四周,像只从水中探出头的女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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