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她现在这幅面色发青、嘴唇苍白,披头散发浸在水中的模样,和水鬼没有半点区别。
她只敢露出眼睛朝外张望,半晌感觉不到任何危险,才同手同脚爬上岸去。
在水中待得太久,文妙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冻得透了。她运转体内灵力,总算感受到了一点暖意,却不敢分出半点灵力烤干身上浸透的衣裳,像只战战兢兢的惊弓之鸟,生怕附近有魔族察觉到她的存在。
她沿着小道疾步快走,风中隐隐传来血腥气息。
忽然,文妙止住了脚步。
她的面色因恐惧而煞白,动作却极为敏捷,就地滚倒,缩进了小道两旁茂密的草丛中。
血腥味越发浓郁了。
那是因为不远处的道路上,有一名魔族。
文妙不是没见过血腥的场面,天枢小队出过许多任务,见过许多惨剧,但即使如此,这一刻文妙也禁不住蜷缩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抑制住心底的恐惧和呕吐的冲动。
因为那名魔族在吃人。
文妙攥紧了掌心那颗珍珠。
那颗珍珠是右司奖给她的,不久前天枢小队奉命探查天端文氏,结果扯出了文氏抓捕活人研习邪法的大案。文妙在文氏府中探查消息,立下功劳,右司论功行赏时便赐下这么一件法宝。
这颗珍珠有个最大的作用,便是用来隐匿气息。
如果不是有这颗珍珠在,文妙即使隐藏在水中,也很难躲过魔族。
她攥紧手中珍珠,悄悄从草叶缝隙中朝外张望,忽然变了脸色。
那里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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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个活着的修行者!
这名魔族显然吃的很讲究,甩下了一颗尚且完整的头颅,朝着地上躺着的最后一人抓去。
但那最后一个人,还在动。
他是活着的!
不,不是他。
应该是她。
透过草叶的缝隙,文妙辨认出了那张因惊恐而涕泪横流的脸。
是文鸢!
看清还活着的文鸢时,文妙听见自己心脏砰砰的剧烈跳动声。
鲜血仿佛一瞬间冲上了头顶,她的双耳嗡嗡作响,手脚冰冷,她来不及思考文鸢为什么能进社稷图,脑海中只剩下一个茫然的念头:我该冲出去吗?
她和文鸢的关系极差,文妙幼时受过文鸢许多刁难磋磨,但这一刻,那人是不是文鸢其实根本不重要。
那毕竟是个活人。
对于魔族来说,食人是非常平常的事,直接生吃活人也不罕见。但对于文妙来说,不远处那名魔族吃的是活人还是死人可就大不相同了。
如果被吃的修行者都已经死了,文妙除了恐惧伤心之外并不会有别的情绪。然而眼睁睁看着一个活人在她面前被吃掉,对文妙来说无疑是噩梦。
倘若什么都不做,无疑会在她稚嫩的、尚未完全成熟的道心上蒙上深重的阴影,但如果冲出去救人,和自寻死路没什么区别。
文妙犹豫了一刹。
也只有一刹。
天地间忽然刮起了狂风,草叶簌簌作响,清晰的灵气波动传来,风里渐渐浮现出水波般的涟漪。
那是一道秘境的门。
文妙起身欲冲的动作戛然而止。
不远处,那名魔族丢下手中吓昏过去的文鸢,仰起头望向天空中的门,沾满鲜血的嘴角朝上挑起,露出数颗尖利森白犹带血迹的牙齿。
在他看来,除掉社稷图中这些人族的小崽子,并不比杀鸡宰鱼更难杀。
然后他就碎了,像一只跌落地面的瓷盏,从头到脚寸寸碎裂开来,眨眼间变成了堆在地面上的一滩血肉。
涟漪荡漾开来,一角霜白的裙摆出现在空中。
景昀从离秋城秘境中走了出来。
她只是走了出来,然后那名魔族就碎了。
景昀对地面上那堆乳白色的魔族碎块视若无睹,连半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不远处昏迷过去狼狈不堪的文鸢,即使是满地修行者的鲜血也不能令她动容。
因为这幅景象,在她过往的岁月里曾经见得太多太多。
她来到了地面之上。
空中涟漪荡漾的秘境之门中,容嬅竭力伸手,想把自己也从这道门中塞出去,然而她的手指触及门扉时,这道门仿佛变成了闪烁的光。
容嬅当然无法穿过虚无的光。
她仍然站在离秋城中的城墙上,望着近在咫尺的秘境之门,怅然若失。
这道门是留给入秘境的修行者的,对容嬅来说却没有丝毫意义。唯一的作用是秘境之门开启时,她可以短暂地看一看秘境外的景象。
然而秘境并不是水中的船,能够自己顺流而下,它只会停驻在原地,不会四处漂流。
任凭谁千年来打开门都只能看到一片相同的无趣景色时,都不会对它太有兴趣。
不过这一次,容嬅多看了两眼。
早已看得厌倦的草野间,多出了许多血迹和尸体。
“魔族。”容嬅厌恶地蹙了蹙眉。
她这句话既是指地上那堆乳白色的血肉,又指那些人族修行者散碎的残骸上留下的怪异齿痕。
景昀随意地嗯了一声。
见景昀似要离开,容嬅大急:“你不想办法把我弄出来?”
景昀说:“等社稷图里的年轻人都走了,才能把你弄出去。”
容嬅蹙眉道:“什么意思,我很见不得人吗?”
景昀说:“没有必要让年轻人面临不必要的危险。”
她的语气很平常,但细细想来,其中的意味却非常深长——景昀直接把容嬅从离秋城中弄出来,为什么会让社稷图中的年轻人承受不必要的危险?
容嬅显然听出了她话中的意味,变色道:“社稷图是我上清宗至宝!”
景昀:“哦。”
容嬅犹自不放心:“你不会毁了它吧!如果要伤及社稷图,我、我……”
她本想说如果社稷图受损,她有何颜面面对历代祖师,还不如困在这里算了。然而话到唇边,无论如何也不想说出‘永远留在这里’几个字,一时卡住。
窸窸窣窣声由远及近,带起一串脚步。
景昀回首,容嬅竭力探头,无奈出不了秘境,视野受限,焦急道:“什么声音?”
景昀道:“文妙?”
连滚带爬冲出草丛跑来的正是文妙,也难为景昀还能认出她,小女孩又冻又吓,一张小脸青白,满身草叶头发散乱,气喘吁吁扑到景昀身前,脚一软跌坐下去,哽咽出声:“云前辈!”
她这幅模样太过狼狈,景昀和容嬅只通过雨霖铃探知社稷图中动乱,却不清楚前因后果。见文妙扑过来,容嬅先惊叫一声,看景昀没有动手,反倒叫出对方名字,先松了口气,而后心念一动,连忙道:“你认识她?快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作者有话说:
明晚十点更新。
绝音徽这部分稍长一点,这个单元结束之后,开始替师兄招魂,然后进最后一个小世界。
第94章 94 绝音徽(二十)
◎景昀道:“我不承诺不确定的事情。”◎
最初进入社稷图时, 文妙、岑陵和柳兰扬一同出现在了隐雾林中。
他们的运气很好,落在了同一个地方。但他们的运气又不是特别好,因为与他们同在隐雾林中的还有数名年轻弟子。
社稷图中不禁私斗, 所以同道不一定是伙伴, 更有可能是对手。
柳兰扬当机立断,与对方打过招呼,便带着岑陵与文妙准备离开, 然而隐雾林中地形复杂,三人兜兜转转绕来绕去,竟然又撞上了那些弟子。
但这一次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场单方面的狩猎。
狩猎者只有一个人。
年轻弟子们拔剑冲上,最少也有金丹境的修为,却在那人面前显得极为弱小, 相继倒下。于是惊惶之下, 开始四散奔逃, 反而背后空门大开,将致命弱点暴露出来。
这些弟子中没有名气很大、修为很高的存在,大多出自较小的宗派,其中没有人足以在极短的时间内服众,站出来主持进攻, 一盘散沙各自为战,自然破绽极多, 败的极惨。
但柳兰扬和岑陵对视一眼, 眼底同时浮现出极为凝重的神色。
他们二人修为不浅, 在社稷图中亦能算得佼佼者。正因如此, 眼力也极准。看到狩猎者的那一刹, 他们就明白, 即使自己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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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也不过让隐雾林中多三个冤魂。
他们只能逃。
逃得掉吗?
林中那狩猎者的目光,已经准确地投来。
文妙只见柳兰扬与岑陵对视,而后岑陵毫无预兆地一掌击在了她的背心。
那一掌并不伤人,力道却极为绵长,文妙尚未反应过来,便像只断了线的风筝,向隐雾林边缘方向飞落出去。
她看到的最后一眼,是柳兰扬横琴身前,岑陵执剑在手,远处狩猎者头顶兜帽落下,发顶露出一对小小的犄角,像道典传说中的龙。
那当然不是龙角。
而是魔角。
魔族的天赋、地位、修为,都直接与血脉关联。
冰原中终日游荡、凶残混沌的绝大多数魔族,都是最低等的魔族,其中部分甚至尚未开智,与野兽无异,只是比野兽更强大、更凶狠。这样的魔族,头顶往往都生有一对极大的利角。血脉等级越高的魔族,头顶魔角也就越小,外表也更像人。譬如魔族皇室,只要遮住头顶魔角,看上去与人族几乎没有分别。
那是一只魔。
而且是一只境界极高、血脉尊贵的魔。
文妙大概是生下来到现在的所有好运都用在了这一刻,她落地在隐雾林边缘,跌跌撞撞逃出去,既担忧师兄师姐,又不敢折回去送死,只好试图寻找道门弟子,通报社稷图中出现魔族的消息。
然而很快,她目睹了一场道门弟子间的厮杀。
文妙立刻趁着对方尚未发现她,夺路而逃。
她本就不是外向勇敢的性格,血淋淋的惨剧摆在眼前,更是榨干了她最后一丝信心。
魔族潜入社稷图,这说明什么?
社稷图外的大阵由道殿主持,身为道殿弟子,文妙比别派弟子知道的更多。因此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心中早已有数,只是本能避开,不敢也不愿多想。
然而目睹的那场道门弟子厮杀,将文妙恐惧和回避的答案赤裸裸拨开,呈现在她面前。
——道门中出了内奸。
除了天枢小队,以及极少的数个人之外,文妙已经不敢再相信任何人。她躲躲藏藏,像只惊弓之鸟,终于在这片原野上遇见了景昀。
其实她和景昀只见过寥寥几面,且景昀的来历模糊,同样可疑。但或许是景昀本身有种格外令人信服的力量,又或许因为那名魔族碎在她脚下的画面太过富有冲击力,文妙在她面前几乎升不起半点疑虑,一五一十将自己所知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她坐倒在地,显然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景昀没有立刻开口,仍在思忖。秘境门内的容嬅却迫不及待地开口:“小姑娘,你是道殿弟子?”
文妙抬起头,注视着门内的容嬅,有些疑惑地点了点头。
容嬅道:“你们道殿消息来源最广……不许得意!”
她转头用力瞪了景昀一眼,而后又问:“那你知道幽夜君是谁吗?”
景昀从苍山秘境离开之前,容嬅将本命法器雨霖铃放了出去,借此打探社稷图中的动荡从何而来。
容嬅自己无法离开离秋城,雨霖铃行动同样受到很多限制。最终她们得到的有用讯息并不多,只有一段被雨霖铃记录下来的对话比较古怪。
容嬅反复听了许多遍,最终确定那段简短的对话中提到了一个非常可疑的名字。
——幽夜君。
尽管暂时无法确定‘幽夜’到底是哪两个字,但最后那个君字却不大可能出错。这在人族修行者取名或道号时并不常见,却是魔族对强者的尊称。
文妙诧异地望向容嬅,古怪的神色一闪而逝,仿佛容嬅问出的问题极为不可思议。
“幽夜君……是魔族最强者。”
景昀注意到文妙的声音有些颤抖,仿佛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她是魔君的姑姑,老魔君的妹妹,是极北冰原如今除去魔君以外,唯一可以被尊称为君上的魔,相传她的境界已经修至极天,是魔族数千年来最强大的存在,没有人真正见过她,只知道她从出生时起,就住在极北冰原最寒冷的冰渊下。”
魔族自称天族,都城名为天都。在他们计算修为的方式中,极天是最高境界,大致相当于人族的大乘巅峰。
景昀意外地扬起眉,容嬅则抢先发问:“她是思君之女?”
思君这个称呼显然太过古老,文妙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是。”
思君,就是千年前率魔族挥师南下,意欲将九州化作魔族版图的那位野心勃勃的魔君,他的野心最终以头颅飞下承天台而告终。在景昀斩杀他之前,他已经整整做了五百年魔君。
他登临魔族君位的时间比景昀和容嬅出生都要早一百多年,千年前,他就是笼罩在人族北方的阴影,也是景昀最为忌惮的敌手。
他有个很别致的称号,叫做思君。
这个称号的由来,是他年轻时隐姓埋名潜入九州游历,入乡随俗地取了个人族的名字,单名为思,据说是取自一句古老的诗词,忧来思君不敢忘。
他在思念什么?
他和历代魔君一样,长久思念着冰原以南辽阔、富饶而且温暖的人族领地。
当他的身份揭开,回到冰原成为魔君之后,许多人讥讽魔族附庸风雅、贻笑大方。但他并不介意,甚至还将其作为称号,冠在君号之前,毫不掩饰自己对于南方那片土地的渴望。
直到他的头颅飞下承天台,滚落在泥土之中。
身为上清宗圣女,修行界地位最尊的大人物之一,容嬅曾经对妖魔二族的皇室族谱倒背如流,完美践行了知己知彼四个字。
但终究时隔太久,哪怕容嬅当年记得清清楚楚,千年来在社稷图中也不会日日背诵复习,此刻不由得露出迷茫之色:“思君有这么个女儿?”
“是遗腹子么?”
文妙肯定了景昀的猜测:“是,她出生在九百七十年前。”
幽夜君和老魔君是同母所生,他们的母亲是思君的王后,同时也是思君唯一的妹妹。因此,这位王后同时兼具最尊贵的地位与最尊贵的血脉,身负极高的修为。
早在孩子未出生前,她就感受到腹中的胎儿拥有无比罕见的天赋,甚至胜过她的长子,如果这个孩子诞生,必将使得天族的实力再度壮大,从而稳固动荡的形势。
幽夜君的天赋确实极好,好到超出所有人的想象,好到在母胎中不断壮大,开始拼命掠夺母亲体内的魔气。
所以在幽夜君出生的那一刻,她的母亲就死了,而她从诞生那一刻起,就拥有了极为强大的力量。
景昀下意识抬手,拨动颈间悬挂着月华瓶的银链,若有所思。
容嬅秀眉微蹙,似在思索。
她们二人各自思考,无人出声,场中寂静,文妙不明所以,却本能地觉得有些心慌:“……二位前辈。”
文妙斟酌了一下,拿不准容嬅来历,见她没有自我介绍的意思,只好含含糊糊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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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位前辈问这个做什么?”
容嬅随口道:“没什么,幽夜君好像在社稷图中,先了解一下对手。”
“……”
“你没事吧!”容嬅突然惊呼。
只见文妙愣了片刻,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好在情况没有容嬅想的那么糟糕,文妙并不是一听幽夜君威名直接吓死了。而是心力交瘁疲惫太过,听了那句话心神起伏剧烈,所以晕了过去。
“我还以为道殿弟子不成器到了如此地步。”容嬅习惯性嘲讽道。
景昀蹲下身,雪白的指尖按在文妙眉心,一缕神识注入她的识海。
相较于搜魂,这种方法几乎没有伤害,同时也仅仅只能读取一些浅显的讯息,倘若对方神魂强大,识海本能抵抗,可能什么也看不到。
不过显然,在景昀面前,文妙和‘神魂强大’这个评价大概有着从天到地那么遥远的距离。
景昀收回手,没有理会容嬅的嘲讽,而是道:“不必弄醒了,把她放在离秋城里吧。”
离秋城秘境是容嬅的主场,整个社稷图中恐怕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容嬅问:“你准备怎么办?”
景昀道:“先亲眼看看社稷图中形势如何,文妙所说有无疏漏偏颇。”
“然后呢?”
“然后开始杀。”
“动静尽量小一点,不要伤到社稷图本身。”
“……”
“你怎么不说话?”容嬅蹙眉。
景昀道:“我不承诺不确定的事。”
“什么意思?”容嬅问,“我只是让你弄死魔族的时候动静小一点,有什么好不确定的?”
景昀道:“可能有些麻烦,我未必能做到。”
“麻烦什么?”
景昀扬起眉梢,缓缓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容嬅皱眉:“什么?”
景昀神情微妙道:“这里可能有一个极天境的魔族,而我现在剩下的这点修为,连对付你都需要亲自出手,动起手来可能有些麻烦。”
第95章 95 绝音徽(二十一)
◎景昀的眉梢情不自禁地颤了颤。◎
容嬅很生气。
她纤长的眉紧紧拧起, 唇角抿成一条平直的线,怒气随时都会像喷发的火山般蒸腾而起。
然而景昀对此毫无反应。
或许是因为她看不见,所以没有留意容嬅的情绪, 又或许是因为她根本不在乎。
容嬅更倾向于后者。
这使她更加恼怒, 却没有办法发作。
景昀的语气那样平淡,平淡到一切都理所当然。
她的语气又是那样直白,直白到轻描淡写间令容嬅极为不快, 却又无法发作。
因为景昀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千年前,玄真道尊已经修至大乘巅峰。众所周知,对于真正极强的大能而言,每一个小境界之间都隔着天堑般的距离。
当年南方生乱,道殿南方分殿及各宗派镇压许久,心力交瘁, 不得不向道殿求援, 正逢玄真道尊出关。
玄真道尊看了看那封千里传来的书信, 而后提着太阿,很随意地朝南方的天空斩出一剑,在天空中层叠的云絮间留下了一道清晰的剑痕。
那道剑气跨越南方四州,来到九州极南,然后一剑斩碎了南方汹涌的兽潮。
只有一剑。
只要一剑。
这就是大乘巅峰。
这就是玄真道尊。
所以她当然有资格这样说。
不是羞辱、不是轻蔑, 只是平静的陈述了一个事实。
但正因如此,容嬅才更加无力, 于是更加不悦。
景昀来到满地血水中, 用神识扫了扫昏迷的文鸢, 确认她身上的伤不至于危及性命, 抬了抬手, 将文鸢一同丢进了秘境的门。
容嬅嫌弃地避开:“这点修为怎么拿到进来的资格?我上清宗至宝社稷图, 现在难道什么人都可任意来去吗?”
文鸢的修为只在金丹初境,堪堪擦过进入社稷图的门槛。按理来说有资格进入社稷图,但社稷图本身容纳人数并非没有上限,因此进入社稷图的名额分到各大宗派、世家以及散修之后,就变成了优中选优。
倘若按实力论,以文鸢的修为,几乎没有可能拿到社稷图的名额。
景昀不答,而是道:“我去探探形势,你先关上门。”
关门,就是谢客。
秘境主人一旦关上秘境的门,除非亲自再度打开,否则即使大乘境强者亲临,也无法强行从外部进入秘境。
容嬅没有反驳,因为这本就是她们已经商量好的事。
她问:“然后呢?”
景昀说:“我会试着解决问题。”
容嬅问:“那我呢?”
景昀认真道:“不要轻易开门,然后……及时联系我。”
她想了想,又问:“除了你,现在社稷图中还有哪几位前辈尚在?”
容嬅像是一个被戳破了的口袋,未散的郁气顷刻间消散的干干净净,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足尖,没有说话。
景昀看不见,但她知道容嬅的眼眶一定红了。
她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
景昀道:“没什么。”
容嬅立刻恼了:“你倒是说呀,我最讨厌你这幅故弄玄虚的鬼样子。”
景昀蹙眉道:“只是一点未经验证的猜测,既然你想听,告诉你也未尝不可——我原本以为,这只是魔族针对道门年轻弟子的一场伏杀,但如果幽夜君——如果真是那位幽夜君亲自前来,所图难道会仅止于此吗?”
容嬅养成了抬杠的习惯,习惯性开口就想反驳,话到嘴边却又戛然而止。
是啊。
纵然社稷图中汇集了道门绝大部分优秀的年轻一代,除掉他们便相当于断绝了人族之后数百年的未来,但事实上,无论人也好、魔也罢,终究还是活在当下的。
那些年轻弟子固然是人族的未来,但幽夜君这样的大人物,何尝不是魔族的现在?玄真道尊修为冠绝世间,也不曾亲自去魔族深入重围,只为杀掉魔族下一代精锐。
断绝敌手数百年的未来,听上去当然极为美好,值得为此付出极大的代价。但如果为此要拿本族的现在去冒险,那这代价未免太大了些。
即使最不成器的商家子弟,也不会昏了头做出这种买卖。
除非对魔族来说,社稷图中有极大的诱惑,这诱惑甚至大到了能打动幽夜君的地步。
社稷图中机缘宝物虽多,但那是对于普通修行者而言。在人族与魔族的顶级强者眼里,并无太大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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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上清宗留下的机缘宝物,社稷图中最珍贵的是什么?
容嬅的面色忽然变得极为难看。
“你是说,魔族是冲着我上清宗历代祖师的神识来的?”.
郁郁葱葱的山林中,黑衣小女孩正在行走。
她的身形很娇小,走起来自然也不会很快。然而不知为什么,只是眨眼之间,她就从连绵起伏的山林的一端来到了另一端。
她的面容很清稚,一望而知尚未长成,还是个小女孩,然而当她负手前行时,那娇小的身体里,却涌动着令人望而生畏的、鲸吞天地的气势。
小女孩身后跟着三个人,都披着漆黑的袍子,头戴兜帽,亦步亦趋。
这三个人走在一起,看上去很古怪。
一个书生、一个贵妇、一个士卒。
那名贵妇十分美丽,漆黑的衣袍下传来珠翠相击的清脆声响,眉眼妩媚动人、风情无限,顾盼时神采飞扬,只一眼便能令人心荡神驰。
士卒穿着一件锈迹斑斑的盔甲,半低着头,神情谦卑。
那名书生最奇怪。
他手里捧着一本书,一边向前走,一边低头看着手中的书册,口中念念有词。哪怕行走在起伏不平的山林间,他也始终没有抬起头,却依然保持着平稳前行。
小女孩终于停下了脚步。
贵妇和士卒同时立定,恭谨地立在小女孩不远处。
书生低着头,细声细气道:“亢。”
亢是二十八星宿中的一颗星星,极北冰原多黑夜,因此魔族常常用星宿来指代方位。
小女孩没有说话,一股极其凛冽的威势从她娇小的身体中爆发开来。
书生踉跄一步,跪倒吐了口血。
贵妇和士卒同时屏住呼吸,竭力压制住内心涌起的恐惧,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书生跪倒在地,抹去唇角乳白色的血,细声道:“殿下恕罪。”
他甚至不敢为自己辩驳半句。
因为幽夜君的愤怒并非没有道理。
他们花费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在社稷图中寻找那几处秘境的位置,却连续扑了两次空,浪费了至为宝贵的时间,这怎能不令幽夜君愤怒?
越缺少什么,就越害怕失去什么。这个道理对人族、妖族、魔族来说,都是一样的。
幽夜君最缺少时间。
所以她最不能容忍自己浪费掉宝贵的时间。
片刻之后,书生感觉头顶那沉重如山的威压松缓了半分,连忙自觉地爬了起来,拜谢道:“殿下宽宏。”
“我不宽宏。”幽夜君道。
她的声音像她的外表一样,隐隐带着稚气,说出来的话却与之截然不符:“如果再找不到,我就先吃了你。”
话中并无多余的情绪,更没有什么责怪与恼怒的意味,只是毫无情绪的、平淡的陈述。
但正因如此,才最令人恐惧。
因为谁都能听出来,她不是在虚言恐吓,而是真的会这么做.
社稷图究竟有多大?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恐怕就连社稷图真正的主人,上清宗历任宗主都未必能给出一个清晰的回答。不过所有人都知道,社稷图确实很大,大到收揽天下奇景而犹有余裕。
慕容灼还记得,自己进入社稷图之前,是预备将它当做一个风景名胜,四处赏玩的。
如果是出于游玩的目的,那么社稷图确实越大越好,如此才能玩得尽兴。但若是想要寻人,那社稷图越大,反而越麻烦。
慕容灼现在就面临着这个麻烦。
金红的火焰划过天空,映亮了社稷图中那方虚假的天穹,比天边的日光还要明亮灼目。
慕容灼的眼睛一亮。
下方是一片美丽的园林,园林深处有座小巧精致的亭子,景色异常优美。
亭外站着个霜白衣裙的少女,眼覆白绫,正是景昀。
金红火焰熄灭,慕容灼落在了亭畔。
风雅精致的亭中,躺着一具黑袍尸体,尸体的肌肤惨白近乎透明,大睁的双眼一色纯黑,看不见分毫眼白,五官端正漂亮,却有种难以言喻的诡异非人感。
尸体头上的兜帽掉落,露出一对魔角。
景昀正侧身立在亭外,注视着亭中的魔族尸体,神色淡淡,若有所思。
“阿昀!”
慕容灼欢快地唤了一声,朝景昀扑了过去。
景昀没有躲开,她转过头,任凭慕容灼抱住她,只简单道:“辛苦了。”
她既没有问慕容灼难以掩饰的疲惫,也没有问慕容灼破碎的裙角,但只简简单单问出这四个字,就仿佛慕容灼这近两日来的所有颠簸风霜,她都看在了眼里。
慕容灼心底压抑的委屈顿时喷薄而出:“阿昀!”
她委屈的声音几乎要撕破这方秘境,直达九霄云端的仙界,将心中的委屈疲惫一同说给景昀和另一个人听。
景昀轻拍着慕容灼的背,任她把泪水抹在自己的肩头,直到慕容灼抽噎起来,说话的声音也带了鼻音,景昀终于警惕地退后,从袖中摸出一块干净的帕子递过去。
慕容灼捂住口鼻,缓了片刻,而后终于勉勉强强结束了自己的诉苦,想起了她们此次进入社稷图的主要任务。
“你师兄找到了吧?”
“找到了。”景昀说。
哪怕在这个时候,回答慕容灼的问题时,景昀的语气中都情不自禁带出些轻松愉悦。
慕容灼突然仰头大笑,姿态异常豪迈。
饶是景昀见多识广,此刻都不由得愣了愣,更加谨慎地道:“……你没事吧。”
慕容灼的笑声戛然而止。
她收起笑容,面无表情地道:“没事,替你高兴,不管怎么说,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我没白白受这些罪哈哈哈哈哈哈!”
景昀的眉梢情不自禁地颤了颤。
糟了。她想。
王后殿下大概是受的刺激有点严重,现在情绪看上去像是完全失控了。
作者有话说:
慕容灼:累死了,只想躺平。
第96章 96 绝音徽(二十二)
◎因为无情,所以至公。◎
景昀看得出来, 对于王后殿下来说,短短近两日的时间里,她一定遇上了很多事, 以至于如今心力交瘁。
她拍拍慕容灼的肩头, 示意慕容灼坐下。
慕容灼看了看亭中的魔族尸体,以及地面上快要干涸的血色,有些厌恶, 于是坐在了亭外的台阶上。
景昀坐在她身旁。
慕容灼很自然地偏过头去,靠在了景昀肩上,微微闭着双眼,显得有些惬意。
她沉默片刻,似在珍惜地品味这难得的惬意,然后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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