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杨暮客想了许多。
记得地仙青瑶子说过,是他见识短了,走的多了,便看得开了。
锅里炖着一只大妖。
那大妖与师兄真灵争斗,想来也是高修。来这世间,匆匆忙忙,最后落得此般下场。
他信口胡诌说要吃龙肝凤胆,但眼下师兄就拿来了稀罕妖精血肉。吃得下吗?
静坐一夜,心神依旧不宁。
早上也不去行早功。他就在那等着。
玉香终于掀开了锅盖,灵韵飘散,香氛四溢。
玉香看到杨暮客呆愣愣的,端着一碗汤上前,“少爷先尝尝?”
杨暮客面色为难,“那妖精……妖丹被你收走了?”
玉香点头。
杨暮客追问道,“妖丹是个什么样的?”
玉香微微一笑,“已在婢子腹中,拿不出来给道爷观赏。也不怎么好看,你若觉着它像珍珠,那便能像是珍珠一样。你觉着它该像个卵球,那就如肉球一般。婢子取出来的时候,是一团将要逸散的灵韵。欲见天地外景,如雪化冰融,不快快收起来,就要归还于天地之间。”
杨暮客接过碗,看着金黄色的汤水,细细观之,里面五颜六色,时冷时热。偶尔还能看见霜花在碗壁凝结。嘴巴贴上去,入口软绵,这汤水怎地还能有软绵之感?继而入喉,喉中凉爽无比,腹中却温暖舒适。
玉香盯着杨暮客,“可好吃?”
额。杨暮客将汤水喝干净后咂咂嘴,怎么没有味道。这时那香气才于口腔中回转,似果香,似花香,甜。而后是肉的肥腻味道。些许腥气。舌下还有辣着了的灼热痛感。“挺怪的。不像你平日里煮的汤。”
玉香噗嗤一笑,“婢子也是头一回料理这修为艰深的妖精。”
杨暮客捏着碗底,“你不怕么?它是妖精……你也是……”
玉香摇摇头,“我不知道道爷想要表达什么。我们妖精,千样百样,有法力时能化作人形,没了法力维持,原本妖身就要现出原型。您吃鸡鸭鱼肉,我也吃。他死了,便只是一只鸟。您不必亏心。”
杨暮客叹了口气,“也对。”
玉香看着杨暮客心情仍旧低落,她弯腰低头去盯着他的双眼,“少爷……您到底想到哪儿去了?”
杨暮客苦笑一声,“数千年修为,最后化成一碗汤。我……我的意思是,他就没有亲朋好友么?不会有人为他复仇么?杀了已经足够作孽,还要吃了。”
玉香一手接过杨暮客手里的碗,一手去摸杨暮客的额头,想要把那拧成一团的眉心解开。“道爷是担心我与主人么?”
“是。”
“婢子若还在青灵门,说不得哪一天就要落了同样的命运。但入了朱雀行宫,随了主人。这世间再少有人敢打我的主意。这便是福分。婢子知足。道爷不必替婢子担心,更无需担心主人。人道有规矩,再不是那狩猎彼此的蛮荒世道。”
杨暮客瞥她一眼,“若这天地要变呢?总不可能一成不变吧。”
“那又要何年何日,想来婢子活不得那么久。”
杨暮客小声嘀咕一句,“我若不满,敲碎了这世间的规矩,那不就变了?”
玉香听得清楚,“您敲碎了这世道,还能亏待了您的亲近之人?”
杨暮客小眼神儿盯着玉香看了很久,“你倒看得起我。”
“准备吃饭了。肉都给您捞出来了,等等您要快一点儿都吃完。不然放久了就失了效用,多可惜。”
“嗯。”
早饭桌上,旁人都在吃饼喝汤。连巧缘都有一碗汤喝。唯独杨暮客抱着一大盆肉。
季通看得眼馋,却也不敢吱声。玉香跟他说得通透,那是灵食,修士才能吃的。他这俗身挨不住。
杨暮客吃到肚皮臌胀,血液好似都变得粘稠。反应有些迟钝,靠在车厢一角似睡非睡。
马车就这么一直往前走,走过了朝阳路,又过了夕阳桥。
包守一与县令太守麦衣偿守在金日郡里口县的官道路口。
京都的钦差今日便要来到里口县,督查东番林场的大阵修整工作。包守一这几日一直在县里吹风,把腌臜事情都埋了起来,至少不能在钦差大臣前面丢人现眼。
包守一已经在里口县任职三年,再有两年他就可以调任司部。不管是哪个司部,他再干上八年,就能调回京都。京都来了钦差,他自然要好好表现。至少给钦差一个好印象,调任的时候,也能谋一个好去处。
不多会,朝阳下官道上空飞来一架飞舟。落在官道旁,一行人依次着陆。
为首的是一个老者,约莫七十来岁,古稀之年却老当益壮,一脸正气。白眉白须,鼻梁高挺,唇红齿润。可谓是一个老帅哥。
而后让包守一惊讶的是他包氏也跟来了一个人。是他堂叔,名叫包神威。
为首的老者身着三品官袍,是工部侍郎,名叫来富顺。早些年搞过一些大工程,主要是修建拦水坝,蓄水养林。修大阵,也是头一回。身后带来了几个俗道观的道士做参谋。
包神威则是以供应商的身份随队。
午宴上推杯换盏,老者吃的少,喝得也少。跟两位县官说明白了情况的紧迫性和重要性。
而后各自前去休息。
包守一独自一人来到了接待随行商人的会馆。开门见到包神威,只见包神威冷着一张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包守一。
“叔父,为何这般看着侄儿?”
包神威咬牙切齿,“我看你这两年过得潇洒,都忘了家中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