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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宋寒衣居高临下, 远远投来一瞥。
她的目光高高在上,让向晴不太舒服,向晴听见她缓缓开口。
“你就是向晴?田文静说你差事办得不错,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向晴暗自撇了撇嘴, 勉为其难的抬起头, 对上她那张恐怖的脸, 宋寒衣挑剔的看了半天, 而后似乎满意竟从高处走下来,她握住向晴的手腕,顺着她的骨骼摸索着她手臂的肌肉。
不知道她是吃什么长大的, 那样一双细长的手, 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
向晴觉得自己的胳膊差点要被她捏碎了,可她偏偏不想输了气势,矮人一头,于是只好佯装无感,面无表情的忍着。
宋寒衣觉出向晴身体轻微的颤抖, 于是抬起眼探寻的看她一眼, 向晴面色如常,平静的与她对视着。
宋寒衣赞许的冲她点了点头, “不错,倒是个能经事的, 腿脚摸着倒结实,练过武吗?”
向晴摇了摇头,“未曾练过武,倒是打过许多架。”
宋寒衣轻笑一声, 饶有兴味的看着她,“哦?战况如何呢?”
向晴老实道:“胜负倒不记得, 只是打到现在,还未曾伤过筋骨。”
宋寒衣轻轻嗯了一声,转头又看向田文静仔细的盘问起来,“她在你手下都做了哪些事?”
田文静如数家珍一般将她的功绩娓娓道来。
“找到曲三娘的尸首,发现山坳里的马匪,给咱们仪鸾卫通风报信这些事都是她在做。”
宋寒衣微微有些动容,“曲三娘的尸首是她找到的。”
向晴对那个矮小机灵的女子还有些印象,闻言她在宽大袖子中翻找了几下,找到一条褪了色的宫绦,它原本是用翠绿的丝线编成,点缀着几簇澄黄的宝玉,就像江南三月里,葱郁杨柳下几簇明黄夺目的迎春。
可它在被汗水和血水浸泡之后,失去了鲜活的颜色,看上去暗淡无光。
向晴把宫绦在衣袖上蹭了蹭,伸到半空中,“她死前把这个交给我,让我转交给京城的宋寒衣大人,她说指挥使慈悲,求指挥使把这条新买的宫绦转增给她的夫郎。”
向晴当时想,那个血肉模糊,气若游丝的女人定然是糊涂了,她不过是锡州城内的一个帮佣,恐怕这辈子都见不到那位手眼通天的宋大人的。
谁料曲三娘弥留之际说的胡话竟好像一个谶语一样。
向晴不动声色的打量眼前英武的女子,她就是宋寒衣吗?
宋寒衣看着那条宫绦沉默良久,片刻后她呼出一口浊气,接过宫绦仔细的盘好收起,轻声道:“既是她的遗愿,我代她转交就好了。”
曲三娘能将这样的东西交给向晴,说明这个沉默寡言的年轻女郎必然有过人之处,宋寒衣上下打量着向晴的体格与容貌,片刻后她忽然问:“你怕死吗?”
她的语气漠然有冷漠,像是在问什么无关紧要的问题。
向晴被问的怔住了,片刻后她回过神来,缓缓回答着宋寒衣的盘问,“我不怕死,我知道有很多东西比死可怕多了。”
死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可掀翻沆瀣一气草菅人命的贪官污吏为母父报仇,打过凶神恶煞满脸横肉的山匪抢夺活命的粮食,逃过城门守卫层出不穷的搜刮剥削混进城来谋一个差事却从来都不容易。
宋寒衣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她笑着,像条毒蛇一样吐着信子引诱她,“你想要什么?财富?奴仆?宅院?还是想要手握无上的权势?只要我有的,我都可以送给你,只要你给仪鸾司卖命。”
向晴陷入了沉默,宋寒衣说的这些她都不想要,她低着头想了许久,而后抬起眼,用亮如晨星的眼睛看着宋寒衣,认真道:“我想保护我哥哥。”
“他好像被一个女人辜负了,那个女人不仅伤了他的心,还险些置他于死地。”
“我要把那个女人揪出来,给哥哥报仇。”
宋寒衣听到这,爽朗的笑起来,“这有何难呢?加入仪鸾司后,只要你开口,不管天南地北,天涯海角,哪怕是掘地三尺,仪鸾卫也能帮你找到那个女人的。”
向晴深深的呼吸几下,仪鸾司需要她卖命,可是给的酬劳实在丰厚,不管是每年高额的俸禄,还是动辄决人生死的特权,只要她得到这些,一定可以保护哥哥,成为哥哥最结实的倚靠的。
她坚定的看向宋寒衣,屈膝半跪,有样学样的向她行礼,宋寒衣扔给她一块黄铜腰牌,向晴抬眸打量,上面刻着“仪鸾司百户”几个字,宋寒衣只说了几句鼓励她的话,便开始紧锣密鼓的为她下达命令。
“西北战事将起,陛下正在京中整顿军备,不日便要出征,陛下料定西北动荡,锡州必定生乱,三皇女之流恐与秦胡早有勾结,趁大军开拨西北,或有拥兵自立的可能,京中仪鸾卫都要随驾出征,人手恐怕不足,你要辅佐田佥事,为她留意好山中马匪和城中官宦的动静,若有异常,随时上报给田佥事。”
向晴谨慎小心的咀嚼着这几条命令,宋寒衣长篇大论的说完,给身后侍立一个挎刀校尉使了个眼色,那个校尉飞快的托上一个小木匣,宋寒衣亲手为向晴打开,十根小指大小的金条紧挨着排在一起,金灿灿的黄金在一瞬间出比太阳还要耀眼的光芒。
向晴呼吸一窒,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宋寒衣拍了拍她的肩膀,似是鼓励,似是诱惑,“这些只是今日的见面礼,若你差事办得好,等圣驾回銮,定然会给你百倍千倍的犒赏。”
她语重心长的劝向晴收下,“总得给你哥哥买几件金银首饰罢。”
向晴这次没有犹豫,沉默的将将金条收下了。
宋寒衣解决心头一件大事,终于轻松许多,她笑着看向田文静,随口问:“如意那孩子呢?算起来我也有一年不曾见过他了,长高了不少吧?”
田文静正想派人把田如意叫过来,那个让她头疼又喜爱的清脆声音便咋咋呼呼的在院子里响了起来。
“向晴!向晴!你在吗?老师把你的小秘密告诉我了,你要是不想我出去乱说,你就给我买藕粉桂花糕,驴打滚,绿豆糕”
田如意得意洋洋的在院子里报起了菜名。
田文静气得一张俊脸通红,“逆子!读书时未见你嘴皮子这么利索!”
宋寒衣抿了口茶,笑着安慰她,“小孩子活泼些总是好的。”
宋寒衣侧耳,饶有兴致的听那个活泼快乐的声音,觉得自己好像年轻了许多,只是一声声银铃一般的笑闹声后,似乎还跟着一个沉稳温和,柔情似水的婉转声音。
“如意,不要跑,小心磕了腿。”
不是陈氏的声音,但却十分耳熟,宋寒衣默不作声,缓缓敛起脸上的笑意,捏着茶杯,垂着眉眼,这是谁的声音呢?
片刻后,宋寒衣悄然踱步至门前,侧身藏在门侧的阴影里,只偏着头,于暗中逆着光打量从远处跑来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第 32 章
宋寒衣藏在门边的阴影里, 像等待猎物上钩的猛兽一样,伺机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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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大一小两个声音一寸一寸的靠近了,宋寒衣屏在呼吸,生怕吓跑了他, 她垂眼看着门边一株随风飘摇的野花, 在心里数着那人的脚步。
一步、两步那个高高瘦瘦的身影忽然顿住了, 他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怖的东西一样, 在原地怔愣许久,直到那个矮小一点的身影扯了扯他的衣袖,他方才弯下腰, 凑在田如意耳边, 轻声细语的说了些什么。
宋寒衣侧头,支着耳朵,却只能听见风声。
田如意得了向晚的嘱托,很是好奇的看着他,扯着他的手腕摇来晃去, “老师, 你真的不跟我去吗?我娘在京城的朋友来了呢,她每次都带好多点心给我!”
向晚温婉的笑容中泛上淡淡的苦涩, 那些将前院守卫得水泄不通,沉默寡言却极具压迫感的锦衣女子, 除了仪鸾卫向晚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况且她们身穿绯红飞鱼服,腰跨绣春刀,腰间佩戴金鱼佩,这是仪鸾司指挥使宋寒衣直属的卫队。
田文静那个京城的朋友是谁, 不言而喻。
向晚低下头,揉了揉田如意柔软的发顶, 笑着哄他:“我有东西忘了带,让你告诉向晴的话记住了吗?”
田如意点了点头,掰着手指复述道:“让向晴不要说你的名字,不要说你是京城来的,不要说”
向晚拍了拍他的肩膀,塞了一块甜兮兮的饴糖在他嘴里,夸奖道:“记得真准,一会见了向晴就这么说。”
田如意像只小兽一样蹦跳着扑进了田文静怀里,伸手便扯自己娘亲的脸颊,“娘!你叫我来什么事呀!”
田文静无奈的把身上这只八爪鱼往下薅,揪着他的领子小声训他,“屋里还有别人呢,不许这么无礼!”
田如意瘪了瘪嘴,皱着鼻尖嘟嘟囔囔的从娘亲身上爬下来,乖巧端庄的同宋寒衣见过了礼,田如意弯着眼睛,笑眯眯的夸宋寒衣,“宋姐姐比上回见时更好看了!”
宋寒衣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发顶,取出些精致点心送给他,看似是随口问道,“和你一起来的那个老师呢?”
她虽是在问田如意,眼神却若有若无的看向向晴,向晴当即回答她,“那就是我的哥哥,名叫”
田如意忽然蹦向向晴,大声打断了她的话语,“向晴向晴!宋姐姐送给我好多点心,你喜欢吃哪种?我送给你!”
向晴惊诧的看着田如意,这位小少爷平时虽然娇蛮任性,但从未在人前这么无礼过,于是她忍不住多看了田如意几眼,田如意被她看着,笑得愈发热烈起来,他招了招手,让向晴低下头,然后揪住她的耳朵,踮着脚尖嘀嘀咕咕了半天。
宋寒衣看似无所事事的低着头研究手上的茶杯,一双耳朵却十分敏锐的支起来,专心致志的偷听二人的对话,偏偏田如意这小子说起话来又快又密,叽叽喳喳半天,竹筒倒豆子一样,把向晴的两道长眉说得像麻绳一样拧在了一起,可宋寒衣却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捕捉不到。
宋寒衣暗地里磨起了牙,没想到田如意这小子还是个当仪鸾卫的好苗子呢?!
她只好将目光移向向晴,希望从她身上捕捉到蛛丝马迹。
“你们两个在那说什么呢?”
向晴神色复杂的抬起头来,脸上除了原本对她的敬畏,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夹带了一点气愤。
宋寒衣微微眯起了眼睛,听见向晴僵硬的撒谎道:“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些家里的小事罢了。”
宋寒衣笑了笑,将话头绕回了方才未尽的地方,“你方才说,你还有个哥哥,他叫什么名字?”
向晴迟疑片刻,艰难的胡编乱造道:“叫叫向宁。”
“但惜春将晚,宁愁日渐晡,真是个好名字,不是吗?”宋寒衣意味深长的看向向晴,从那道模模糊糊的身形,从他慌不择路的躲避,从向晴含糊其辞的说辞,她在心底几乎已经确定了那个谜底。
但仅凭猜测是不够的,谢瑶卿的心绪像是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弓弦,她强迫自己沉溺在军队永无止境的操练中,将身体上的劳累与伤痛当作烈酒麻痹自己日渐疯狂的心神,宋寒衣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她甚至觉得如果谢瑶卿这样走上西北战场,也许会如流星一般,在一刹那迸发出剧烈的光芒,然后飞快的陨落、暗淡。
作为仪鸾司的首领,宋寒衣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可她束手无策。
但如今她好像于黑夜里看见了一抹曙光,那一味对谢瑶卿来说立竿见影的解药,似乎有影影绰绰的出现在她的眼前了。
于是宋寒衣并不追问向晴,装作对她那个哥哥并不感兴趣的样子,反而转头和田文静聊起来家具装饰。
向晴惴惴不安的盯着宋寒衣许久,她书读的不多,听不出宋寒衣那句诗的题外之意,她只是凭直觉觉得,这位慧眼如炬、心狠手辣的仪鸾司指挥使,一定在怀疑哥哥,只是她见宋寒衣浑不在意的同田文静说说笑笑,一点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样子,一颗高悬的心缓缓的平复了下来。
她想,自己不过是个打杂的帮佣,哥哥当时被匪盗掳走,也遇不到宋寒衣这样的权贵,指挥使一定不会在意她们这样的小人物的。
可是哥哥为什么那么害怕宋寒衣呢?难道害他陷入死境的女人是个仪鸾卫?!
向晴的胸口剧烈的起伏起来,她下定决心,日后一定勤练拳脚,以打遍仪鸾司为目标,这样才能为哥哥报仇。
天色渐晚,田文静招呼下人端上菜肴,她用眼神提醒向晴,“你不如也留下来用膳?”
这点眼色向晴还是有的,她拉上田如意,随口扯了个借口,“家中已经做好晚膳了,我回去吃就行,小少爷,来,我带您找主君去。”
田如意在这里听几个大人絮絮叨叨半天,早就等的不耐烦了,听了这话,当即像个小猴子一样挂在她的身上荡来荡去,“快点带我去找爹爹!一会爹爹给我的糖我分你一半!”
宋寒衣静静看着二人黏在一起的身形,忍不住看向田文静,“如意倒是黏向晴。”
田文静呵呵笑着,“小孩子心性嘛,没什么要紧的。”
向晴寡言但可靠,为人又沉稳上进,给田家干了这么多年活,从来没有偷奸耍滑过,况且田如意又这么喜欢她,她膝下只有这么一个男孩,总要挑个知根知底的女子才好把家业交给她。
宋寒衣并没有接侍女递来的酒盏,她问田文静:“向晴那个哥哥,你知道多少?”
田文静惊诧的看着她,“我以为你不在意呢,不知道如意那小子给她说了什么,竟哄她来骗你,她那个哥哥不叫向宁,叫向晚,和向晴幼时离散,这两天才相认的。”
宋寒衣眯起眼睛,“这两天才相认的?那他是什么时候来锡州的?”
田文静曲着手指,粗略估算了一会,“至多不过半个月前罢。”
宋寒衣猛地一拍桌案,“他果然没死!”
田文静不解道:“谁?哪个重犯吗?需要我叫人去抓捕吗?”
宋寒衣飞快的阻止她,“不不不,这件事牵扯甚大,我来干就行这桌子菜你不必撤,只装作还在和我宴饮的样子来就成。”
她一边说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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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唤来自己的下属,低声吩咐了几句,片刻后这个身量与她相似的校尉捧来一身夜行衣,宋寒衣当即脱下身上锦袍,换上夜行衣,吩咐那个校尉,“一会你穿上我的衣服,装作喝醉出去逛上一圈,我去去就回。”
向晴拉拉扯扯,终于把田如意送回了陈氏那里,田如意见她要走,在她身上黏黏糊糊不愿分开,老大的不愿意,最后还是向晴答应明天给他带木偶来他才勉勉强强,一步三回头的回到了陈氏那里。
陈氏温和的笑着,将向晚的留下的话转告给她,“你哥哥让你先去他那一趟。”
向晴谢过陈氏,辞谢了他的挽留后匆忙赶到前厅,她窝在草丛里,双眉紧蹙,死死盯着灯火通明的正厅,她总觉得那个满肚子心眼的宋寒衣话里有话,没准是装作不在意哥哥让自己放松警惕。
厅堂中灯火如昼,觥筹交错,丝竹之声不绝于耳,侍女与小厮们流水一样端着琳琅满目的珍馐佳酿鱼贯而入,向晴看见几个仪鸾卫众星拱月一样簇拥着一个高大干练的女人出来醒酒。
昏黄的烛火中,向晴只能看到一个隐隐约约的身影,只觉得从身量看,那人应该就是宋寒衣。
她屏住呼吸,支着耳朵,听见一个校尉恭敬道:“指挥使,田佥事找您呢。”
向晴终于放下心来,从花丛中爬出来,谨慎的四下打量一番,见无人察觉自己,方轻手轻脚的拍去衣服上的泥土,选了一条僻静的小路走了。
在她身后,一个鬼魅一样黑影,精准的卡着她的脚步与呼吸,不紧不慢的跟在了她的身后。
向晴几次机敏的骤然回头,却只能看到随风飘落的花叶,她只得回过身去,继续疑神疑鬼的往向晚家里走。
宋寒衣远远跟着她,心里却很满意,这个向晴,简直生下来就是当仪鸾卫的料。
向晴站在紧闭的院门前,最后一次小心翼翼的环顾四周,只见空无一人,只有一只漆黑的猫儿灵巧的跃上房顶,瞪着金黄的圆眼睛,发出一声尖利的鸣叫。
向晴敲了敲门,低声道;“哥哥,是我,我确定过了,没人跟着我。”
片刻后,木门之间露出一道缝隙,向晚惨白的脸露了出来,他神色慌乱的看着门外,执着的又问了一遍,“真的没人吗?”
他隐隐觉得周围有股肃穆的杀意,令他不寒而栗。
向晴忍不住拉住他的手,轻声盘问道:“哥哥,到底怎么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告诉我,我一定能帮你的。”
向晚紧紧绷着身体,被向晴攥着的手沁出了一层又一层冷汗,曾经被谢瑶卿紧紧扼住咽喉,被她居高临下,用像看老鼠一样的冰冷目光看着,被她头也不回的丢进冷宫的回忆像不休不止的梦魇一样缠了上来。
他轻轻发着抖,却用严厉的语气告诫向晴,“这件事你不要再问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我决不能再把你牵扯进来。”
向晴忍不住急道:“哥哥!”
向晚轻喝一声,“不要问了!我不能害你!”
向晴还在坚持,“可是我们是一家人”
一道诡异的笑声忽然从她们头顶死寂漆黑的夜色中响起,仿佛是成了精的狸子发出的怪笑。
“他说的不错,这件事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向晴猛的将向晚拦在自己身后,抬头死死盯着空无一人的夜空,壮胆一样大声喝问:“谁?!”
一道黑色的影子像猫一样灵巧的从院墙上跳了下来,她高大的身躯落在石板路上,轻盈得未曾发出一点声响。
她看向在向晴身后抖做一团的向晚,干脆的扯下蒙脸的黑布,露出自己那张吓人的面容,她笑着看向向晚,丝毫不在意攥紧了拳头的向晴。
“向公子,久别重逢,不请我进去喝杯茶吗?”
向晚面如金纸,他深吸几口气,竭尽所能的佯装轻松,“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妹妹,你再不走,我就要报官了!”
向晴明白哥哥同宋寒衣必有渊源,也明白宋寒衣的拳脚恐怕举世无双,但她看着哥哥脸上的恐惧与无助,怒从中起,找准时机,抡圆了拳头向宋寒衣砸了过去。
她为了生存,在一次次混战中磨平了手背上突起的指节,她自信若是常人,定然接不下自己这一拳。
向晚急忙出声制止她:“向晴,别!”
宋寒衣轻轻瞥了她那势如雷霆的拳头一样,头也不抬的伸出一只手,便轻巧的捏住了她手腕,向晴挣扎了几下,只觉得那只手铁钳一样,宋寒衣加重了手上的力气,向晴纵然能忍,也不得不皱眉承担剧烈的痛楚。
这下宋寒衣的语气中便加了几分威胁,“向晚,真的不请我进去吗?”
向晚破罐子破摔的将门拉开,为她让出一条路。
向晴揉着手腕,满脸不平的走在她们二人身后,向晚忽然听住,用近乎命令的语气说,“那边屋子里有药油,你去自己抹上。”
向晴神色复杂的看向宋寒衣,宋寒衣施施然亮出自己指挥使的腰牌,“这是命令。”
打肯定是打不过了,她只好憋屈道:“我不去,我就门外等着,哥哥有事随时叫我。”
向晚看了一眼宋寒衣,见宋寒衣不曾多言,便任由向晴守在门外,同宋寒衣进了屋。
向晚用衣袖挡着风,用打火石点上一豆烛火,宋寒衣里外打量几圈,皱着眉问:“你就住在这里?”
真到了被发现的地步,向晚反倒冷静了,他冷冷看着宋寒衣,面无表情道:“住在哪也比住在冷宫好,你说是不是?宋大人?”
宋寒衣沉默片刻,选择转移话题:“谁帮你逃出来的?”
向晚不留情面的打断她,“没人帮我,谢瑶卿的恋人想让我死,我只好如他所愿,好让她们白头偕老,我只是被好心人救了罢了,怎么?宋大人是想把我这个死人捉回去刑讯审问吗?”
宋寒衣被他问的哑口无言,只得急忙替谢瑶卿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向曦与三皇女早有勾结,陛下也是被他骗了!如今向曦已经被押入诏狱,日夜受刑了,向晚,你听我说,其实当时送裘衣给陛下的,其实是你啊!你中衣上刺绣的手法,和那件裘衣上一模一样!”
向晚不为所动,只是冷笑,“陛下英明神武,怎么会认错呢?她认定向曦对她有恩,几句话就让我生不如死,如今仅凭针脚便又认定了我,把向曦关了起来,若是来日谁家的狗也会绣那种样式,岂不是它汪汪叫几声,陛下又要折磨我呢?”
宋寒衣罕见的沁出了一身冷汗,她讪讪笑着,“向公子这话也太刻薄,您和向曦长得相似,况且您又曾当过向家的养子,陛下认错也是情有可原。”
向晚反唇相讥道:“若有人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定然不仅要记住她的长相、性命,连她有几根头发我都要数的清清楚楚,怎么会既记不清容貌,又记不得姓名,只记得他是向家的少爷呢?若向家的少爷是条狗,她也要和狗同床共枕吗?”
宋寒衣无奈道:“向公子,咱们能放过狗吗?我说的千真万确,陛下是真心悔过,明白她真心喜欢的人其实是您的。”
向晚不为所动,“我也千真万确的告诉你,我早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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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一个死人是不可能回到宫里再死一次的。”
宋寒衣见他强硬,只得酝酿起泪光,忧心忡忡道:“向公子,陛下如今想您想得茶饭不思,日日以泪洗面,马上就要疯了,您就可怜可怜她,回去抚慰抚慰她那颗焦灼不安的心吧。”
向晚疲倦的低下了头,低声道:“以泪洗面?你哄谁呢?谢瑶卿只会用别人的血洗自己的手。”
“回去,做个任打任骂,会撒娇会讨好会安慰人心的小宠物,然后等她找到更有用的药方,再被丢弃一次是吗?”
宋寒衣急忙道:“不!绝不可能!你就是最有用的药方了!”
向晚讥讽的笑了一下,悲戚道:“可我不想做个药方,我想做个人。”
他看向窗外漆黑如墨的夜空,邈远的穹顶之上,点缀着几颗珍珠一样的星子,熠熠生辉。
“你知道吗?自从来了锡州,我才知晓不用看人脸色的日子是多么快活。在这里,我不用处处小心,提防别人的算计,我不用日日辗转反侧,乞求一个女人高高在上的恩宠,我也不用殚精竭虑,同她的下属仆从打点关系。我只需要做好自己,付出劳动,就能得到回报,我在这自食其力,远好过在宫里做一个只能依附别人的菟丝子。”
宋寒衣陷入了良久的沉默,她这才发现,眼前的向晚姿容依旧艳丽,身姿依旧窈窕,可举手投足间,再不复往日的畏缩谨慎,处处讨好,他大方又利落,即使面对自己,也未曾输了气势。
宋寒衣明白,仅凭自己这张笨拙的嘴,是说服不了向晚的。
她只好站起来,用高大的身躯挡住向晚的去路,她的手掌轻轻按向刀柄,她垂下眼睛,轻声说:“既如此,在下只能先说一声对不住了。”
向晚未曾慌乱,只是冷眼看着她,他无所顾忌的将桌上茶杯摔在地上,任由碎瓷片锋利的边缘割破自己的手指,他捡了一块最锋利的瓷片紧紧贴在自己颈间,轻轻闭上了眼睛。
宋寒衣的脚步当即顿在原地,她缓缓举起双手,紧张的盯着向晚的动作。
“向公子,有话好好说,别冲动。”
向晚置若罔闻,只是紧紧捏着瓷片,在自己颈间细嫩白皙的肌肤上轻轻一推,他纤长如鹅颈一样的脖子登时皮开肉绽,殷红的血液淋漓的流淌下来,将他身上素色的单衣染的血红。
宋寒衣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向晚忍着剧痛与恐惧,坚定的说。
“宋寒衣,我告诉你,我受够了,我不想再伤心了。”
“要么,你当作没见过我,要么,带我的尸体回去。”
第 33 章
向晚以死相逼, 宋寒衣明白再无强迫他回京的可能了。
于是她缓缓将自己的佩剑解下来丢在地上,展示自己的诚意,她高举双手,示意自己手无寸铁, 尽可能的用柔和的腔调粉饰自己凶神恶煞的神情。
“我一定当做没见过你。”
“向公子, 您千万不要冲动。”
向晚不为所动, 仍旧把碎瓷片紧紧贴在颈间, 淋漓的鲜血顺着雪白的皮肤蜿蜒而下,血红的小蛇一样。
向晚静静看着她,坚定的往前一步, 宋寒衣被他逼迫着, 不得不往门外退了一小步,她退一步,向晚又进一步,二人就这么沉默无言的对峙着,直到宋寒衣不得不退到门外去。
向晚迎着冷风站立门前, 面无血色, 单薄的身子一片纸一样被吹得飘飘摇摇,向晴看见他颈间模糊的血肉与斑斓的血迹, 什么也顾不得,一个箭步飞奔上前, 一把抢过被向晚紧紧攥在手里的碎瓷片,一手用力捂住他脖颈上的伤口,从衣服上扯下布条为他止血。
向晴一遍手忙脚乱的做着这些,一遍愤慨抬头, 对宋寒衣怒目而视。
宋寒衣只敢远远站着,强硬的对向晴千叮咛万嘱咐, “照顾好你哥哥,这几天不要乱跑。”
她似乎有极为要紧的事,丢下这一句话,连配刀都忘了拿,飞快的跃上屋顶,与漆黑的夜色融为一体。
向晴来不及关心宋寒衣的去向,她焦躁不安的低下头,专心致志的为向晚止血,语气里忍不住带了几分埋怨,“哥哥,到了这一步,你还不愿意告诉我真相吗?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值得你这样为她隐瞒?!”
向晚轻轻握住她的手,苍白的脸上缓缓浮出一个苦笑,他缓慢又坚定的摇了摇头,“你好好做你的差事,不要被我牵扯进来。”
未等向晴反驳,向晚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侧过头,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我不能再呆在锡州了,我得跑得越远越好。”
闻言,向晴捂在他脖子上的手骤然收紧,向晚禁不住轻轻皱起了眉,向晴受伤的垂下眼眸,怔怔的望着他。
“哥哥,我们才相认多久,你又要扔下我了吗?”
向晚一时语塞,可是宋寒衣既然看见了自己,就绝不可能不告诉谢瑶卿,等谢瑶卿亲临锡州,那才是他的灭顶之灾。
向晚紧紧握着妹妹的手,脊背因为愧疚剧烈的颤抖起来,他眨了眨眼,想除去眼底翻涌升腾的酸涩,向晴伸出粗粝的拇指,轻轻为他擦去了眼角晶莹滚圆的水珠。
她一把抱住向晚,低声请求,“哥哥,不管你想去哪,过了今晚再说吧。”
向晚百感交集,迟疑之下,终究是缓缓颔首。
第二日一早,外出就诊的裴瑛风尘仆仆的赶回了据点,却为向晚带来了一个晴天霹雳。
“锡州戒严了,这两个月千万不要出城,若是被发现了,一律当作私通敌匪格杀勿论。”
向晚悚然一惊,惶然追问,“什么时候的事?”
裴瑛匆匆咽下一口凉茶缓解自己的口干舌燥,她努力深吸几口气平缓着呼吸,徐徐解释,“就今天,我从城门过来的时候,城墙上已经挂了三具没头的尸体了,看穿着打扮,是不是敌匪还是两说。”
向晚想着那血淋淋的场面,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向晴洗了脸从屋外进来,闻言抹脸的手一顿,轻声追问,“如今正是太平盛世,锡州四周又无战乱,哪里来的敌匪呢?”
裴瑛耸了耸肩,无所谓道:“自然是太守说谁是敌匪,那谁就是敌匪了。”
她语重心长的叮嘱二人,“看见你们给我交房租的份上,告诫你们一句,这几天不管城里发生什么都不要乱跑,整个锡州城,只有这条巷子是最安全的。”
她回来似乎只是为了叮嘱向晚这一句的,过不多久,她便又背上药箱,脚步匆匆的离开了。
向晚失魂落魄的呢喃着,“怎么会怎么会突然戒严了呢?锡州又无战事”
向晴忽然断然开口,“可西北有战事。”
向晚不解的看着她,似乎不明白这二者之间的联系,向晴歉然的看着他,“哥哥,我恐怕不能陪你了,我得去趟田员外那。”
她仔细品味着裴瑛方才的话,那个大夫一定深知内幕,甚至就是决策者,但无论如何,她正在向哥哥散发善意,哥哥留在这里,短时间内至少是安全的。
向晴半蹲再向晚脚边,撒娇一样央求他,“哥哥,你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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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等我回来吗?”
向晚心乱如麻,他低头瞧见向晴委屈可怜的眼神,不知怎的,竟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向晴披上斗笠,将整张脸都隐没在阴影中,她思绪如飞。
陛下亲征西北,两只嫡系部队都要北调,京师必定守卫空虚,对有心人来说,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一举攻下京城,改朝换代的机会。锡州无战事却紧急戒严,无非是要防止走漏消息,想要趁陛下被秦胡绊住脚步,快刀斩乱麻罢了。
向晴脚步一顿,快刀斩乱麻,恐怕谢琼卿拥兵自立,近在眼前了。
她穿过小巷,迎头撞上一堆趾高气扬的官府府兵,押解着一簇簇女男老少向刑场走去,她后退一步,机敏的藏在阴影中,面无表情的看着那群衣衫褴褛,哭天喊地的人们。
她听见旁边百姓的议论。
“那不是城北的刘员外吗?怎么突然被判了死刑了?”
“说是私通敌匪,你没瞧见那么多金银珠宝,一天之内全被官府查抄去了。”
向晴脚步不停,压低帽檐,藏身在熙攘的人群中,不着痕迹的向田府跑去
宋寒衣星夜兼程,一路跑死了两匹马,终于在出征之前,把这个至关紧要的消息递回了京城。
她在军营的最深处找到了谢瑶卿,牛皮帐篷里酒气熏天,但谢瑶卿从来不喝酒。
宋寒衣不再犹豫,直接掀开帘子进去,谢瑶卿正赤着上身,袒露着缠满绷带的胳膊,鲜红的血水正不停的从绷带下渗出来,她的胸前受了新伤,从锁骨到前胸正中,血肉外翻,深可见骨,谢瑶卿身边摆着一坛熏人的烈酒,她将细布用酒打湿,眼也不眨一下,便将被酒浸透的细布往伤口上擦。
宋寒衣一把抢过她手里的布,看着她眼下的青黑与毫无血色的脸,恨铁不成钢的骂,“我的祖宗,你非得把自己作死了才舒服呢!你养着那么多御医是吃干饭的吗?”
规规矩矩跪坐在角落里的郭芳仪委屈的为自己申辩,“宋大人,是陛下自己不愿让微臣医治的。”
谢瑶卿迟钝的抬起头,迷茫的看着她,呢喃自语:“可他在冷宫里,生了病受了伤,从来都没有太医为他医治啊。”
宋寒衣恨不得拎着她的耳朵在她耳边狠狠的骂:可你是皇帝啊!你是背负了那么血海神抽的皇帝啊!
她看着谢瑶卿颓丧懊悔的样子,开始怀疑这个向来无敌的西北军神若是走上西北战场,会不会就此陨落。
宋寒衣于是飞快的在她耳边大声喊起来。
“我在锡州见到了向晚,她没死,就在锡州!”
谢瑶卿萎靡不振的双眼在一刹那睁圆了,她似乎爆发出无穷的力量,她一把抓住宋寒衣的手,满怀期许的问:“他在哪?你把他带回来了吗?”
宋寒衣反握住她的手腕,认真道:“他不愿见您,以死相逼,不想回到京城来。”
谢瑶卿原本消沉昏暗的眼睛中忽然迸发出奇异的光彩,她咧着嘴,无声的笑起来。
“他不愿来见朕,那朕便去见他。”
她伸展着尘封已久的筋骨,缓慢又轻柔的擦拭着自己饱尝鲜血的佩剑,她的嘴角勾起一个令人恐惧的弧度,她轻声细语的说。